我在穆老師實驗室待到八月底以後,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於是和穆老師尚老師都通了個氣,告訴他們我感覺自己已經恢複了精氣神了,有了足夠的自控力,可以回去繼續我的項目往下做了。
穆老師對我即將歸隊很高興,在小辦公室裏說:“看到你現在精神飽滿的樣子,我就放心多了。總算好好地把人送還給尚老師了,相信你在那裏一定可以幹得不錯的!現在我在他那裏博士後也出站了,實驗室科研任務也比以前緊了,尚老師實驗室也快要搬到仙林去了。以後見麵機會不多,有什麽事情的話,給我打電話,啊?”
想起穆老師對我的額外關心和照顧,我就心裏感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穆老師,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上輩子積了什麽德,能讓我在南京遇見您。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您對我的關心和幫助。。。”
“哎呀,誰沒個做事情不順利的時候呢,過去了就好了。記得我呢,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人生路還很長,大家你幫我一下,我幫你一下,困難也就沒那麽困難了,對不對?“她繼續和顏悅色地和我說。
我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和穆老師實驗室大夥兒們都打過招呼後,荊竺幫我拿著鋪蓋卷,把我送出了他們的實驗樓。一邊走,他一邊跟我說:“我準備考尚老師的博士生,尚老師同意了,就等我博士入學考試成績合格就能入學了。”
“我覺得你能行!”我說:“尚老師雖然要求嚴格,但還是有很多機會提高自己的。你不像我,你應該可以適應得來。”
就這樣,我回到了金大。我先去找了尚老師。與尚老師的這次談話,是在他辦公室,沒有在實驗室的裏屋。他的辦公桌上依然堆積著很多打印的文章文件,和我第一次在這辦公室見他沒什麽變化。電腦後麵,他在劈裏啪啦地打字,忙著寫東西。眼鏡後麵的臉顯得嚴肅而專注。看見我進來,擺擺手:“坐吧!”
我在旁邊的小沙發坐下,屁股的小半邊陷進了沙發軟軟的墊子裏。我環視了一圈,看著牆上的那幅簡單的白牆黑瓦的江南鄉村的中國畫,有些發呆。記憶裏在這裏演練開題報告的場景又浮起來,那時候的興奮和緊張的感覺,好像還在昨天。轉眼這兩年過去,現在隻剩下了不安和沮喪,就像吃了敗仗的軍隊將領等著被撤職一樣。這種對比,感覺真是滄海桑田,讓我對現在自己與尚老師的這次見麵,有種荒誕而不真實的感覺。
“你該知道了吧,仙林那邊的工程已經基本完工,實驗大樓再過一段時間驗收,沒什麽問題呢整個實驗室就搬過去了。老實驗室會還給學校,應該係裏其他老師會搬進來。你們在醫大的實驗要再晚一點,所以老實驗室也會保留一些空間給在醫大做實驗的人一個準備區。
“你呢,現在也符合學校畢業的條件了,你可以在畢業前把你負責的這部分實驗收個尾,然後移交給他們。這些本科生大三快要大四了,三個大四已經要保研留下來了,之前你們的實驗可以給他們深入往下做,所以他們的起點還不錯。”
他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等著我發表意見。我趕緊說:“謝謝尚老師的幫助。我看這個安排挺好的。之前我表現得太糟糕了,讓您失望了。”
“你畢業還有一年,所以仙林的新實驗室你也和其他成員一樣,等搬過去後去挑一個實驗台和辦公桌。有什麽問題沒有?”
“沒有了。”我說。
“行,那就這樣吧。”他說完後,我就出了他辦公室。快回到實驗室時,在門口迎麵撞上了梅娜。
“你回來了!養得不錯吧!你哥可擔心你了,前後給我打過好幾個電話,來找我打聽情況,我告訴他,沒事的,你肯定可以!你看,這不就好了嗎!”梅娜倒是看上去笑嘻嘻的,一點兒也不為我擔心。
我都不知道,她哪來的對我的信心,難道有人會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嗎?不管怎麽說,看到她讓我心情愉快。
我問她:“你這是不準備做尚老師的學生了?你要讀的話,肯定可以公費的!”
“就不讀了吧,這次考試考得也才過線一點點,還是比你學習能力差遠啦!在申請去我男朋友的弗吉尼亞大學的博士項目,什麽時候申上就什麽時候去吧。”她說。
“哎呀,快別這麽說了!我隻知道死讀書,考那麽多分還不是實踐一塌糊塗!”我趕緊說。她的誇獎在我看來又是一個讓我難受的地方,自己聽來羞死了,因為自己果然是“高分低能”。我轉移到另一個話題:“恭喜你倆呢!聽說你們之前校園戀情,異地還能堅持下來不變,真是讓我們羨慕!”
“嘿,我們倆呀,那是他對我一見鍾情。他人好又能力強,我自然得好好抓住機會不能讓別人搶跑了呀!你也努力一點,這麽優秀不怕沒人看得上,好女孩子多著呢,嗬嗬。”她打趣了一句。
是啊,好女孩多著呢,可和我有緣份的又在哪兒呢?好不容易三個和自己走近的,都這麽草草收尾,這個聯想讓我又是一陣苦水湧上來。
我走到師姐的實驗台,訕訕地看著她穿著白大褂實驗服,戴著實驗用乳膠手套在那裏接種細菌培養皿,這個節骨眼上不適合說話。等她忙完,蓋上蓋子,不用擔心細菌汙染了,我說:“師姐,我回來了。”
“嗯,回來了。實驗室過一陣就要搬了,你到時候也搬過去吧,啊。”
“嗯。這幾個月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我抱歉地說。
“對不起我們,對不起別人都不是什麽大事,沒什麽,我們照樣做實驗發文章畢業。你要是對不起你自己的話,那就太可惜了。有才華的年輕人很多,最後能不能成功,還得看機會,也看自己努力。越自律越自由,你知道吧?”她說。
“嗯,知道了。”我被她訓得無話可說,隻好老老實實地答應著。
接下來的那段實驗室時光,差不多一個波瀾不驚。之順自不消說,師弟師妹們看到我依然又親熱又恭敬,看到他們我總是感到特慚愧。和他們共事這麽久,也就開初的幾個月認真教過他們,後來一直擺爛,覺得自己這個師兄和掛名差不多,白得他們的尊敬了。
對關宏,我感到尤其內疚,自己居然在人生低穀的時候把對自己的不滿發泄到了他身上,真是爛透了。幸好他事後一點兒也不計較。還是對我一樣尊敬,讓我也感激他的大度。
回到宿舍後,幾個室友尤其驚喜,一個勁兒抱怨說我總是不在宿舍,東住一陣西住一陣,我隻好抱以歉意,誰讓自己不上道呢。現在除了張安還在北京奮鬥,哥們幾個又回到了一起聊天扯淡的愉快時光。
袁楓已經順利轉成碩博連讀了,除了周末可以在宿舍多呆一陣,其他時間都依然是早出晚歸;張麓也已經發了文章了,畢業也沒什麽大礙;董傑更不必說,前後都發了五篇文章了,被我們幾個譽為第一牛人。不過,他很謙虛地說:“沾光了沾光了,沾了化學材料的光。”其實,這小子看著在宿舍裏嘻嘻哈哈的,在實驗室裏的時間一點兒也不浪費,我幾次去找他,都沒見他閑下來過。
他實驗室在另一棟樓,和我們實驗室算是挨著。整個一棟樓,都是生化係的。我們生物學係也好幾個研究生在那,像伏彤和李明誌,還有倆女同學。
有一次,我又去找董傑,我一邊看著他在一個電泳槽裏加著帶點兒金色的溶液,一邊倚靠著實驗室門框,在門口和他搭話。後麵傳來一個輕輕的女聲說:“對不起,請讓一下。”我一邊讓開,一邊瞥了一眼,猛地覺得這個女孩子有幾分眼熟。她的略橢圓的臉,儼然有些魏瀟的模樣。
上一次有這種類似場合,還是發生在本科的時候。那時候腦子裏還滿是金瑤,一天在自習教室驀然發現,金瑤不是在教室裏坐著看書嘛!我當然知道這種離奇的事極度不可能發生,於是我走近了一看,又覺得有些不像,於是不敢冒昧地直接叫她“金瑤”,但是,我又不想錯過這個微小的可能,於是,我就湊過去,鼓起勇氣說:”這位同學,你長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位同學,能請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她抬起頭,白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說:“這位同學,你搭訕的法子也太老套點兒了吧?我在複習考試四級呢,請你自重些。”
討了個沒趣後,我略去關於金瑤的細節不說,告訴了那時候的室友小張,被他笑了個半死:“沒想到,你小子平時一本正經,居然還有膽子動這花花心思呀。吃癟了吧,哈哈哈!”
所以,現在看到這個女孩子,我也沒有輕舉妄動。她自然不是魏瀟,不過,這個相似之處倒是勾起了我關於魏瀟的甜蜜和痛苦的記憶。第一次見到她的溫暖,後來的親切,那些網絡上的互動,直到後來的墜入深淵,一股腦全湧上來。人啊,為什麽遺忘這麽難呢?
很多時候,我總是把遇見金瑤作為我關於過去的回憶的分界點。金瑤之前的小時候回憶,是淡淡的,模糊的,能想起來的,是一些小小的滿足,比如自己六歲時幫助家裏去井裏提水的那種成就感。金瑤之後,開始加入了和異性的情感互動因素,那些回憶就開始變得斑駁起來,像電視裏外國教堂的那種彩色玻璃一樣,五色雜陳。
其實,關於金瑤的那部分回憶,因為朦朧,那時候的苦澀在回憶中不斷醞釀,已經變得像橄欖一樣,回味帶著點兒甘甜;而關於衛雪和魏瀟的記憶太過於新鮮,甜蜜的部分隱去,而那苦味兒還倔強地不肯退下。現在看到這個女孩子,那新鮮的苦味兒猛地回到腦子裏,讓我的嘴裏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喝著那濃濃的中藥湯的那刹那,嗆了一大口。和董傑的聊天就這樣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