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之後,我們每人發了兩身草綠色軍裝,接著開始了近一個月的軍訓。說起來時間好像很漫長,但真回想起來的話,好像也就一眨眼功夫:我們先練隊列,後練軍體拳,最後練射擊。每天都是七點起出發去跑操,然後集體吃早飯。每個人輪流去值日拿回全桌的飯和菜,給大家分好。教官說,這和真正的部隊一樣:大家都是集體的一份子,需要大家一起分擔責任。早飯吃完後,再集體去校門口的大操場上訓練。太陽正毒的暑熱天,教官也不鬆口,時不時就有人受不了太陽暴曬而暈倒。但就算這樣,也不過就是抬到操場旁的陰涼處透透氣。校醫務室的醫生會給那些學生用些風油精來發發汗,防止他們中暑。一個月下來,人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有時候晚上十二點了還來個緊急集合,覺也睡不好。
話說回來,那個高個子教官,看上去比我們也就大上個幾歲,二十上下的樣子。他姓閆,雖然訓練嚴格,但是做事情還是很公正,我還比較喜歡他。不訓練的時候,他為人很和善,樂意和我們打成一片。他還教我們把被子疊成豆腐塊,做起事情來有板有眼,我們都叫他閆教官。聽說教官們也就是市裏武警消防部隊裏的入伍一年的老兵,真沒想到當兵還把能人培養成這麽棒!他還教了好多給我們鼓勁的軍旅歌曲,其中有首是這麽唱的:
“十五歲,十五歲,
我軍訓在資校。
鮮豔的軍裝映著我,
開花的年歲。
雖然不是一名真正軍人,
我為我的際遇高呼萬歲。”
軍訓好像很快就結束了,我卻覺得意猶未盡:我過了一把實彈射擊的癮。男孩子嘛,難免都喜歡弄刀弄槍。小的時候,我大哥還用鐵絲和廢棄的注射器針頭做了一把玩具槍,能把火柴頭打響,每次擊發都有很響的“啪”地一聲,感覺特別刺激,讓我很羨慕。這次軍訓的最後,我們居然每人都可以親自用步槍射擊五發實彈,別提有多興奮了。不過,因為小時候電視上看到的都是像半自動單發的那種,我對我們拿到的自動步槍並不熟悉。結果真打起來我就收不住手,還沒瞄好就一下子打了個五連發,子彈打光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上靶了沒有。我有點兒懊惱:自己該更認真聽教官之前的射擊注意事項的。現在光顧著能打槍的興奮,白白丟掉了享受實彈樂趣的機會。要不,再多來幾次實彈射擊該多好!
上午,班主任和輔導員來我們軍訓的臨時宿舍,通知了新宿舍的分配方式。大家在入學的時候已經見過他們倆一麵了,並不陌生。大家在新宿舍安頓下來後,要在下午參加集體勞動。班主任姓艾,是個五十來歲的老教師,給人感覺慈眉善目。他笑眯眯地對大家說:“你們軍訓辛苦了。下麵要開學了,你們要保持軍訓的良好作風,努力學習。生活方麵有問題的話,你們可以和輔導員小付老師溝通。”
小付輔導員則要年輕得多,看上去比我們大不了幾歲。他中等個子,不苟言笑。他和大家說好誰誰誰在哪個寢室後,就帶我們去新宿舍認門。
把東西收拾好了後,我就拎著笨重的行李箱去了新宿舍。新宿舍和軍訓的臨時宿舍一個樣,八個人一間寢室。我們男生三個半寢室在同一個宿舍,而女生兩個多寢室在另一個更遠一點的宿舍。等我趕到新寢室時,好幾個同學已經先入住了。
這些宿舍都有些年頭了、寢室的牆壁雖然看上去粉刷一新,但雪白的牆麵底下透出的舊痕跡仍然隱約可見。從新寢室門口望進去,對麵是個大窗戶,四張床靠牆分成兩邊,每個上下鋪都將會塞得滿滿當當。兩排床的空檔中間,是兩排背靠背緊挨著的桌子,每張桌子下麵有一個小凳子。桌子和床之間的過道顯得很窄小,勉強能通過一個人。寢室門左邊,是靠牆摞起來的兩排八個水泥坑,正好每人一個,來放我們的箱子和個人用品。等我趕到的時候,先來的幾個新室友們已經占據了滿意的下鋪位置,就隻剩上鋪可挑了。我隨便選了右手邊靠窗戶的上鋪,這樣的話,頭可以靠牆。路過下鋪的同學時,我和他們打了個招呼,但大家好像都不太熟,顯得有點拘謹,點點頭就算答應過了。我心裏默念,以後,咱就都是室友了。
之前軍訓時的室友們,基本都是同步起床上廁所出操,同步吃飯洗澡休息,同步緊急集合,所有人都是整齊一致的作息。緊張的軍訓節奏下,一天下來連話都說不上幾句,根本沒時間去感受和觀察他們,自然也談不上和他們好好相處。現在到了新宿舍,總算不用像軍訓這樣緊張了。我暗暗告訴自己,新地方,還得和同學好好處好關係;招人厭的話,以後日子可就難過了。
下午三點的時候,輔導員把我們召集到一起,要去參加集體勞動:拔草。這會兒,天上的太陽不如正午毒,但依然很熱。那片草地位於我新宿舍的背後和澡堂之間,據說未來要建設一棟很大的新禮堂。學校不希望平整土地後長的雜草影響未來的回填,就分配各班的勞動時間讓人工來拔了。
那些草長得稀稀拉拉,青不青黃不黃的,一點兒也不像家鄉青綠茂密的放牛草地。我們男男女女新同學們頭一次這樣集體勞動,女生們嘰嘰喳喳的,看起來比我們男孩子更早打成了一片。輔導員給我們指定一片任務地塊後,我們就開始了手工拔草。這種活對我毫不費力,隻不過是在家的時候菜地幹活的日常而已,但是城裏的同學看上去就手生得很,拔著草尾巴一下就斷了,留下長長短短的草莖還在地裏,就像牛啃過的草地。要我說,牛啃的比他們拔的還要整齊。這一幕把我看笑了:他們城裏人,做起這種活來,好像不太行誒。我看著他們,說:“這草,不能這麽拔。你得攥住根部,連根拔起,這樣就幹淨。”
說完,我就蹲了下去,拔了一棵草,示範給他們看。幾個女孩子看我這種拔法又快又好,很是興奮,跟著照做,果然比先前好多了。有個短頭發的女孩子,臉上還有一些可愛的小雀斑,笑著對我說:“你還挺厲害的嘛!”
她這麽一說,我自己也笑了。這些城裏的學生,平常除了在廣場和公園見過草地,估計連大片大片青草地是什麽感覺都不知道。反正我是知道的:放牛的時候,在山坡上茂密的青草地上躺著,抬頭能看見白雲在藍天上慢慢地飄著。靜靜的時間裏,除了小鳥鳴叫以外,你就隻能聽見牛啃食青草的滋滋的聲音,那日子是多麽愜意!雖然快要做城裏人了,我對自己的農村出身一點兒也不反感,反而覺得很親切。農村的樂趣可多了,我小時候最開心的就是去小河溝摸魚摸蝦,還會自己拿小竹子做釣竿去釣魚。春天的山花爛漫,夏天的小河戲水,秋天的山果滿樹,冬天的山坡滑雪,哪個季節沒有可以讓你開心快樂的事情呢!
過了幾天,就是我的生日。因為和大家都不熟,我誰也沒告訴,隻是悄悄地一個人在食堂點了份葷菜,紅燒魚,改善夥食,算是給自己慶生。我們學校後麵就是贛江,很多撐小船打魚的漁民,所以這些魚不貴,紅燒魚是好吃又大份,很實惠。
小時候在家慶祝生日,總是按照農曆來過。因為正好是中秋節前後,我的生日總是熱熱鬧鬧,過生日就像過節一樣,爺爺奶奶也總是會記得來給我慶生。相比之下,倆哥哥的生日就差遠了:因為不是過節,連我爸媽都經常把他們的生日給忘記了。現在,到了新城市,我覺得我得按照城裏人的做法,可以慶祝公曆生日了,反正在這裏誰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我想按公曆過就按公曆過。
這個生日讓我想起來了:我離家也一個月出頭了,還沒有給家裏寫過信呢。我找來紙筆,給爸媽寫了封信。信裏簡單地描述了這一個月的事情,告訴他們,我軍訓拿到內務標兵了,讓他們也高興一下。
又過了兩天,晚自習結束後,我回到了寢室,室友們都不在。我一個人在寢室裏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愛笑的短發女孩子,她叫戴茜,和另外幾個女孩子,還有我室友鄭鬆,以及其他室友一擁而入,把宿舍擠得滿滿當當。他們拿著一個巨大的蛋糕,說說笑笑地把蛋糕往桌子中間一放。從他們嬉鬧的話聲中,我才知道,原來他倆恰好都是今天生日,他們決定一起過。我覺得有點兒局促,匆忙推開椅子站起來對他倆說:“祝你們生日快樂!”
戴茜看到我,突然提議說:“真芳,你生日是三天前吧?我們也一起慶祝你生日快樂!”
我都呆住了,她怎麽知道我的生日!我挺不好意思地說:“謝謝,謝謝! ”
然後大家一起唱生日歌,祝賀我們三位共同的生日。那是頭一次見到真實的生日蛋糕,很白很大很圓,帶著烘焙糕點的獨特香氣,上麵插著1和5兩個數字的蠟燭。蛋糕上麵,用奶油寫的英語 “Happy Birthday(生日快樂)”的字特別紅,沒有寫誰的生日。我們三個分別許完願之後,一起吹滅了蠟燭,然後用一把塑料餐刀把蛋糕切開,每人分了一小塊。我小口小口地慢慢吃,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這種蓬鬆的生日蛋糕。後來我也吃過不少生日蛋糕,但和那些後來吃的相比,那天的生日蛋糕是我吃過最甜的蛋糕了。其實,我當時許的願望就是,在新學校裏能和大家和睦相處,沒有矛盾。我也不知道這個願望難不難實現,至少目前看上去好像也不難。
沒有花錢就讓大家一起慶生,我覺得有點兒不安,總覺得占了他們便宜。我想,得找個機會和戴茜還有鄭鬆一起分攤這個蛋糕錢。於是第二天,我找到時機,悄悄地問鄭鬆和戴茜:“這蛋糕多少錢?”戴茜說:“幹嘛呀,你要出錢呀?不用不用!我們請你的!”鄭鬆也說:“都是室友,不用這麽計較了!”他們這麽一說,可把我感動壞了。這些家夥真親切!
《青桃時代》第一章(二):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81084/202402/491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