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郞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勤於學習,善於自省,變教訓為經驗,從失誤趨成功。勇於開拓,敢於進取,繼往開來,譜寫新章。巴郞身處環境、社會、以及自身的發展變化之中,耳聞目睹,泘光掠影,感同身受,偶有所得,遂予筆錄存之,欲與文友們分享,俟以自娛娛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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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拾舊沙河夢》159。餘波末了

(2025-02-08 00:08:00) 下一個

巴郎。《拾舊沙河夢》159。餘波末了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複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59。餘波末了

 

從67年夏天至68年秋天,一年多時間裏,四川各地,特別是重慶和成都兩市,都是烽火連天,硝煙四起,派性武鬥火熱激烈。兩派都手執現代化先進武器,亡命地相持對抗,一爭短長,武鬥規模甚囂塵上,動輒有成千上萬人投身參與,持續多日的毀天滅地的混戰。

相比之下,萬縣市和沙河子卻顯得出奇地平靜,甚是異類。自從67年7 - 8月份,萬縣駐軍遵從省革籌指示,公開“支左支派”,為翻天派武力撐腰,窮追猛打,剿滅勢力強橫的保守組織紅色派之後,萬縣地區成了翻天派也就是造反派的一統天下,一家獨大,無人敢與抗爭。

萬縣地區的造反派組織,經過大聯合,都聚集在“主力軍”“赤旗”麾下,謹遵號令。而從全川著眼,“主力軍”“赤旗”的政治立場和觀念,又與紅成派和八一五派一致,情感上也覺親近些,不折不扣的站在八一五派一邊,唯八一五派之命是從。

 

八一五派在重慶與反到底派打鬥得激烈火熱,兵力上自然希望多多益善,人多勢眾嘛,所以,很盼望周圍地區的小兄弟們幫襯。“主力軍”“赤旗”領會老大的意思,自然不敢怠慢,立馬派出自己最強的野戰隊,由王營教率領,奔赴重慶。其後又陸續地派出了若幹戰鬥隊,聽從八一五派指揮,轉戰川東川南各地。

投之以李,報之以桃。小弟如此言聽計從,為了本派利益效勞,勞苦功高,八一五派和紅成派的大佬們自然是看在眼裏,記在心中。一俟有機會,就力挺小弟們進入權力機構,封官晉爵,肥水不落外人田,也為本派壯聲勢添氣派。

於是,時機成熟,水到渠成,當省革籌順理成章進化為省革委時,“主力軍”熊頭領就成了省革委常委,萬縣地區革委付主任; “赤旗”鍾頭領成了省革委委員,地區革委常委,市革委付主任; 而我們沙河子“萬無司”伯司令,相應地成了地區革委委員,縣革委付主任。說是革委付主任,其實隻屈居軍代表之下,但卻手中執掌實權,連三結合的革命幹部,都要看這些造反派頭頭的眼色行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手下的骨幹親信,跟隨自己打天下的兄弟夥們,自然地,也走上了大小不一的領導崗位,精神煥發,一方領主,指手劃腳,發號施令。昔日不得誌的刺兒頭街頭潑皮,現今誌得意滿,聚在一堆,彈冠相慶,雖經艱難,終成偉業,看來這性命相搏的一把牌,是賭對了!

 

武鬥戰場遠在外地,沙河子自然也就清靜下來了。在當時的形勢之下,說是清靜,也隻是相對而言,並沒有絕對的風清浪靜。你想,萬縣地區連接川東鄂西湘西黔東北陝南,一條國道五省通衢,沙河子正處於國道中間,南來北往奔赴重慶成都的武鬥隊伍,時常要穿過沙河子,抵達戰場。甚至也有外省的武鬥隊伍,貪圖近路愛走捷徑,也穿越沙河子,跨省作戰。

這些武鬥隊員,經曆過戰場洗禮,多是好勝鬥狠之徒,狂熱的好戰分子。乘車路過沙河子時,並不偃旗息鼓,悄靜而行,反而是大張旗鼓,高喊狂叫,無比囂張,就象土匪闖入鄉場村莊一般,有很多耀武揚威的成分在內。每逢此時,路人無不趕緊回避,唯恐躲避不及遭受不測,街道路上頓時空蕩蕩地不見人影,家家閉戶,人人噤聲。

 

當時,在沙河子,所有的單位或是居民,都還沒有自來水的。不論是煮飯飲水,日常用水,都是從沙河苧溪河中取用。有一天上午,天氣晴好,陽光燦爛,我提著一籃髒衣服從飯店旁小巷下去,到沙河大橋下方河邊去洗滌。九十月份,雖已入秋,天氣還溫和朗爽,河壩裏人不少,看景的釣魚的淘米洗菜的,散落在各處。

但最多的卻是洗衣服的,約有幾十人,大多是老少娘們,象我們這樣的男崽兒倒是不多。娘們在一起,也無避諱,挽袖捲褲,赤著腳兒,占據水邊幾塊平坦大石。嘻嘻哈哈,說三道四,口無禁忌,高興時,放肆地大笑,笑聲在河道中飄蕩,餘音不絕。找個空地,夾在眾人之中,我放下竹提籃,將髒衣服泡進水中,給衣領衣袖等易髒部位打上肥皂,用手在石板上使勁揉搓衣服汙漬,然後浸入水中漂洗幹淨。

一陣烏雲飄過,隨風傳來由遠及近的噪雜聲音,就看見從東邊沙田路上,開來十數輛大卡車。車頭上架設著高音喇叭,發出一陣陣狂呼亂叫的戰鬥歌曲,車上滿載著戴籐帽著工裝手拿刀矛長槍的武鬥隊員。不知從何處來,也許走了長路,到此要歇息喝水。打頭的車停在飯店門口,其餘車隨後,逶迤成串地擁擠著,滿滿地跟停在橋頭和橋上。

大概是感覺無聊,無從發泄,也許是向當地人示威,展露殺氣,就有武鬥隊員舉起各式槍枝,對著天空和鎮後磨刀梁山脊,扣動板機,傳來“呯呯呯呯”一陣陣爆豆般的槍響,在山川裏河穀中遠遠傳抪,回音震耳。槍聲驟響,硝煙彌散,空彈殼“叮叮卟卟”地掉落在橋上和河中,嚇得橋上路人抱住腦袋,或就地臥倒,或四處鼠竄。 我們河邊洗衣的人們,頓時驚慌失措,炸了營。丟下正洗著的衣物,顧不得拿自己的東西,驚叫著,慌亂地蹽開腳丫子,躥出河道,直朝來時的小巷子狂奔。直到奔進小巷子內,方才停下來,喘口氣,口幹舌燥,覺得如從鬼門關爬出,渾身冷冷的虛汗,腳粑手軟得象麵條似的,心慌得卻像要跳出嗓子眼一樣。

 

盡管沙河子居民禮讓,一見有武鬥隊路過,都極力躲避,以免觸黴頭。但躲是很難躲過的。試想,有人全付武裝,不辭辛勞,遠道而來,為你免費表演街頭秀,原本為了得到你幾聲驚羨讚歎,以滿足表演者的虛榮心理。而你,唯恐惹事,卻不發一言,不給絲毫佳評,一躲了之,這豈不是大刹風景,落了表演者的麵子?所以,為了避免這種事態發生,強龍過界之時,一般要知會當地的地頭蛇,做好歡迎款待的準備。

而這些歡迎款待事宜,多選在沙河子的黃金地段,位於二段的鬧市進行。這裏四通八達,排列有茶樓飯店餐館旅棧理發店澡堂子,正好酒足飯飽潔身整容,以飽滿的精神狀態,奔赴血與火的戰場,為文化大革命增光,為正確路線而鬥爭。

鬧市的服務行業,多數屬於百貨公司及上級商業局。而時任縣革委委員,商業局革委付主任的薑春生,在其位謀其政,擔當起組織職責。好在他本身就是造反派,遠方戰友蒞臨,當然義不容辭,要盡地主之誼。再說,這也是拋頭露麵,打造自己形象,增強自己影響力的機會,何必放棄?於是,他組織了一個行動部門,由服務人員為主,凡遇有大部隊路過,接到電話通知後,立即布置,不懼天晴下雨,不論白天黑夜,招待周到,曲意奉迎,務使遠來戰友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白天過境的強龍,多數要在沙河子停留2 - 3個小時,休息,也利用萬縣車隊和汽車48隊,檢修卡車。利用這些時間,造反戰鬥隊通常願意盡義務,向民眾宣傳黨的政策,講解當今局勢,狠批武鬥對手。使民眾明白,為了捍衛正確路線,保護文革豐碩成果,保衛新生紅色政權,避免資本主義複辟,必須堅持“文攻武衛”,拿起武器,武力自衛,不怕苦不怕死,打退敵方猖狂進攻,還我河山!

在宣傳講解時,戰鬥隊員們一改其凶猛猖狂的氣勢,抹抹臉,變得和藹可親起來。而為了烘托氣氛,薑付主任也常吆喝起單位和街道的閑散人員,老少都行,幾十上百人地,聚集在沙河橋頭,聆聽表演和講解,為宣傳者的精彩語言精辟論斷,歡呼喝彩鼓掌叫好。事後閑人們可到飯店早餐部領一個免費白米碗糕,新蒸的,鬆軟可口,還粘牙呢!

 

若是晚上過境的強龍,因為夜色昏暗,沒人在外閑溜,也就不必裝模作樣,少了宣傳教育民眾的俗套。若是有幾十輛卡車到來,則通常分為兩撥。一撥向前開,直到48隊大門轉彎處,調轉頭來; 一撥留在沙河橋頭。兩撥相對,車輛錯落開,打亮車燈,頓時明亮耀眼,將橋頭飯店和48隊之間,這幾百米長的寬直公路街道,直照亮得如同白天一般。戰鬥隊員們下得車來,持著槍,在街上蹓躂,活動腿腳,用南腔北調,大聲說笑。偶見有什麽地方不順眼,操起槍托撿起磚塊就砸,換來“乒乒乓乓”的撞擊聲,或“嘩啦啦”玻璃破碎的聲音。

戰鬥隊員們在街上閑逛,是因為他們在等待就餐。沙河飯店餐廳平時還算大,攏共有三四十張餐桌,接待二三百人沒問題。但是如果超過這個人數,則感到吃力,特別是廚房,空間有限,存貨不多,運作跟不上,所以,此時隻好分撥就餐。

 

每逢此時,薑付主任都親自坐陣,帶領一撥青工學徒,在廚房內熱火朝天地烹飪著。十幾口鍋灶全開,幾十人各就其位,煎炒煮炸,十八般武藝展開。幾十名跑堂蹓煙小跑,冒著熱氣的菜肴象流水一樣向飯桌上泄去,頓時筷子翻飛,碗碟碰響,一盤盤飯菜,霎那間倒進了嗷嗷待哺的戰鬥隊員口中。

對薑付主任來說,提供的所有飯食和服務,自然是免費的。遠方來的戰友,為保衛紅色江山而戰,連犧牲都毫不畏懼,我們後方的同誌,為他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完全應該。遠方戰友,就象親人,怎能向親人收費,做個斤斤計較的俗人?再說,這飯店,這飯菜,都是國家的,國家財產,用來保衛國家長治久安,是應該的。我手上的權力,是伯司令和國家給的,我願意聽從上命,用國家財產為戰友服務,讓國家為此買單,名正言順,何必嘮叨!

吃飽喝足,戰鬥隊員們重回車上,一聲令下,舉槍向空,幾陣排槍,將夜晚震得破碎,向沙河子接待方表達敬意。隨之發動車輛,風馳電掣,霎那不見。當然,過路的強龍,不管其多麽強勢,對地頭蛇的真誠,還是能體驗到的,也衷心感激。免不了在上峰前美言幾句,使薑付主任麵上有光,皆大歡喜。

 

68年秋,在中央的嚴令下,在成都軍區和重慶駐軍54軍的強製下,重慶的兩派終於放下武器,武鬥基本停止。隨之,上山下鄉運動開始,重慶新成立的市革委雷厲風行,將閑在家中的老三屆初中生高中生知青,統統地趕到了農莊山鄉邊疆漁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就有重慶某中學戰鬥隊的一部分,因同屬一中學,68年知青分配時,10餘人,全分到了萬縣龍駒區馬頭公社。這些十七八歲到二十出頭的少年,在火熱的戰場摔打了兩年,性劣狂躁,怎麽能忍耐這高山鄉村的艱苦無趣?呆了不到2個月,大夥約起,不辭而別,走出山區,扒車泅船,去了湖北河南等地,參與當地的武鬥。

69年九大召開,全國山河一片紅,再無武鬥可湊熱鬧。於是,這夥知青,經貴州雲南,越境去了緬甸,再無蹤影。73年我下鄉後,還聽重慶來的老知青謠傳他們的音訊,而公社知青名單上,他們的姓名還赫然在冊。其間,還時而聽到有鄉民津津樂道地,述說這群知青下鄉來的臭事軼聞,在鄉民心目中,這群莽撞血性的少年,隨著日深月久,倒成了馬頭場上的傳奇。

記於202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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