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郞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勤於學習,善於自省,變教訓為經驗,從失誤趨成功。勇於開拓,敢於進取,繼往開來,譜寫新章。巴郞身處環境、社會、以及自身的發展變化之中,耳聞目睹,泘光掠影,感同身受,偶有所得,遂予筆錄存之,欲與文友們分享,俟以自娛娛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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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郎。《拾舊沙河夢》150。患難有情

(2024-05-11 02:33:04) 下一個

巴郎。《拾舊沙河夢》150。患難有情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複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50。患難有情

 

紅塵滾滾螻蟻命,社會底層堪可憐。

生是牛馬供驅使,長成小草任踏踐。

尊嚴人格遭剝奪,行屍走肉為三餐。

無可奈何今世運,總把希望寄來年。

在逆境中生存,患難見真情,親戚朋友們給予了極大的支持。馬頭鄉下的親友,如四姨六姨幺姨等,時常托人捎帶農產品,一袋洋芋幾把蔬菜等; 在龍駒區供銷社工作的我的大舅,及龍駒鎮走馬鎮馬頭鄉的鄉鎮幹部,知曉我父母的,到縣裏開會,都要帶上斤把掛麵豆腐幹等,雖然不多,卻是雪中送炭。可以用小鐵盆裝上,央求廚房師付,在蒸飯時順便蒸上,吃飯時用於加餐。

我的五姨邵國輝,在北邊的橋亭區衛生院當醫生。鄉村醫生,工資不高,也就36.5元每月。我家的困境,她看在眼裏,親姊妹,十指連心,心如刀絞。她正值青春韶華,社交交友,生活上花銷多。但是,她省吃儉用,隔月省出20元錢,一部分現金,一部分在橋亭鄉下買些便宜土產,托人帶到我家,以解燃眉之急。我們一家能渡過那段艱辛日子,我五姨,功不可沒。

 

物質上的無私援助,非常重要。精神上的理解支持,也是必不可少。

我父母是山裏娃子,解放後出山,到縣城工作。那時閉塞,在外沒有多少親友。不過,在萬縣市,我媽媽卻是有一個好哥哥。哥哥邵國浩,比我媽剛好大上一歲,也是龍駒人,同宗同族同輩份但不同祠堂。解放時,我大舅邵國珍時任龍駒區長,邵國浩在龍駒供銷社工作,同在一區,又是同姓同輩,一筆寫不出兩個邵字,經常往來,又有共同語言,日久生情,遂結為兄弟,因此我亦稱呼邵國浩舅舅。

國浩舅舅人年輕,高小畢業文化,人又上進好學。在龍駒供銷社工作時,因是山區,山貨收購所占比例大,良莠不齊,蕪雜難分,需要過人的眼力和手感。他經常隨老職工上山下鄉走村串戶,常與藥師樵農獵戶山民打交道,不恥下問,博採眾長,人又靈醒,邏輯思維強,善於舉一反三,融匯貫通,很快脫穎而出,在同行中獨占螯頭。

眾多山貨,如山珍野果腐菌蘑菇類,中草藥材礦石靈芝類,雉雞野豬果狐草獾類,豬牛羊兔獐狐皮張等,評等分級,眼看手撫,講究一眼準,一手清。這評分等級,涉及山民和國家利益,多或少一個等級,就意味著有一方會因此損失錢財。準確無誤,意味著公平公正,兼顧了國家及個人利益。所以,50年代中,他被萬縣地區皮革公司相中,聘為皮革技術員。經過十多年的磨煉實踐,他紮實推進,從基層做起,成為了地區皮革驗級評等的首席技術員,地區商校兼職教員。

 

因為與我舅結為兄弟,又與我父母差不多同時出山工作,縣城府城毗鄰,因此當成親戚走動頻繁,不是親舅,堪比親舅。國浩舅舅人心思活,圓滑玲瓏,頭腦冷靜,見事透徹,並不象我的父母那般狂熱激情,不可抑止,非要積極投身文革以報答黨和領袖恩情不可。他側身事外,逍遙兩派,冷眼旁觀,樂得清閑,因此,兩派武鬥,成王敗冦,對他並無太大影響。隻是看到我的父母,他的妹子妹夫,一味衝動盲從,一腔熱情被冰水澆滅,一關一管,成牢中囚過街狗,批鬥遊街,百般淩侮,不禁悲從中來,痛徹心肺。怎麽辦?自己身微力弱,大事上難以見義勇為,隻能在生活上施以援手,在精神上加以開導。

於是,那幾個月,幾乎每星期,在昏暗夜色中,國浩舅舅的身影,都出現在我媽媽勞動的餐館外。遞上自己做的菜肴,或一些日常用品,兩兄妹避在餐館門外,低聲交談幾句,然後匆匆分手。

別看這時不時的見麵,和幾分鍾的交談,卻對我媽媽的精神情緒影響極大。我媽媽投身文革,激情澎湃,誰料一夜之間,覆地翻天,我父親由人所敬重,打為階下囚,一家人居於陋室,食不果腹,飽受歧視,真是心灰意冷。人說,哀莫大於心死,心裏不存希望,悲不欲生,生不如死,淒慘矣。就如一個掉進枯井的人,四壁溜滑陡直,無法攀爬,絕望之際,忽見井口透出光亮,傳來人聲,放下條繩索,供自己攀援,拉自己出井,重見生天。

國浩舅舅就是這遞下繩索之人,他的探視,每次時間雖然不長,三言兩語瑣事家常,卻使我媽媽的一腔憤懣委曲,在親人麵前,有了傾述的對象,成了噴泄的出口。人的心理,真是奇怪,抑鬱委曲,儲積在胸,使人越思越悲,隻見絕望,不見生路。若能盡情發泄出來,將負麵心理清除幹淨,人會覺得一身輕鬆,原來難以生存的困境,也會覺得能夠咬牙忍受了。舅舅的撫慰,使我媽媽那枯萎的心,如冬寒下沃土中的萌芽,領會到冬將盡冰雪消融,春會來萬物勃發,世間仍充滿著希望。

 

“王剃頭,伍釘鞋,春生館子學炒菜。跟著伯司令來造反,革委會官兒坐一排”。這首兒謠,說的是當時沙河子幾位著名的造反派人物。縣革委會成立後,伯為豪司令榮任手握實權的付主任。他的幾名心腹手下,薑春生已經提過,是商貿係統的主管,而理發店的王發師,以及補鞋社的伍鞋匠,也一躍而為沙河鎮革委常委,在鎮上頤指氣使呼風喚雨,不可一世。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用在造反派身上並不恰當,他們真正是“左”得可愛,一心一意為了文革,並不借用手中權力,利己營私。他們當了官,他們的家人並沒有因此而馬上飛黃騰達起來,而是仍在原來的普通崗位上,為自己的一日三餐辛苦忙碌著。伯司令的夫人,仍是小學裏當孩子頭的普通教師; 春生的愛妻,仍是飯館裏端菜抹桌的堂倌服務員; 而伍釘鞋的老婆,也還是縫紉社的按件計酬的紉工。

伍釘鞋的老婆劉芝蘭,是幾年前沙河縫紉社剛成立時即加入的,算得是老職工了。她30出頭,中等個頭,說不上漂亮,但很耐看,年輕時據說是美女,眼神一勾,伍釘鞋的魂兒附體了。她性格火辣,口無顧忌,每當伍釘鞋帶人打砸搶抄,遊街批鬥紅色派,她都高聲大嗓加以指責,說他做孽多端有違天良,善惡有報切莫囂張。伍釘鞋很傲氣的一個人,偏偏在老婆的數落下,沒有脾氣,唯唯諾諾加以收斂。

劉芝蘭上班,總帶著兒子伍成賢,渾名叫“5分錢”。兒子才四歲,那時幼兒園停辦,為父要去鎮上“抓革命”,當媽的要來縫紉社裏“促生產”,兒子沒人照料,隻好帶在身邊。好在是計件,不涉及車間紀律,做多做少自負盈虧。還有個把女紉工也是如此,帶孩子上班,所以,縫紉社裏總是有幾個孩子,伴著縫紉機的噪音,伴著母親操勞的身影,在旁玩耍。

 

我的弟弟剛5歲,妹妹3歲,也是孩子。成天在家,亦是無聊。所以,每天早上,待縫紉社開門上工後,他們就跑到社裏去打望,看5分錢來了沒有。劉姨嘴利心善,並不把我的弟妹看做是“壞頭頭的狗崽兒”,予以歧視,而是一視同仁,任孩子們在一起玩耍。那5分錢,要比我弟弟小上一歲,個頭又矮,所以,總跟在我弟弟屁股後麵,被指使得團團亂轉。我弟弟也找到了當領導的感覺,時不時要想點新奇玩法,分享與玩伴,倒是玩得融洽,很少有不合吵架打架發生。

縫紉社有許多手工活,有時,也讓孩子們參與。孩子們手小,手指細,可幫著翻束帶、戳扣眼、揀紐扣等,大家你爭我趕,較量誰做得又多又快。但孩子們最喜歡的遊戲,是在半下午,屋角堆集上上百件製好的成衣,他們赤腳在堆上蹓躂蹦跳,拚命尖叫撒歡。大人也不製止,因為這些成衣反正還需要揉搓使布料柔軟後,再加上熨燙,妥貼後方才能交貨。通常玩倦回家,弟弟妹妹頭上身上,灰塵撲麵,沾滿了布匹的碎屑和成衣掉落的線頭等,看著花眉日眼的,要將兩個小家夥弄到樓下大院洗手池邊,好好清洗一番。

劉姨她們工作,要自帶午餐。因為帶著兒子,午餐不免要準備得多點,花樣充分一點。如果孩子們在一起,玩耍到午餐或晚餐的飯點時,5分錢吃飯,總不能讓我的弟妹在旁眼巴巴地瞅著吧?所以,劉姨也經常將飯食多分2小份,讓我的弟妹也一起食用。孩子們不會講客氣,讓吃就吃,總覺得別人家的飯菜,就是比自家的飯菜要香更好吃。吃了別家的飯菜,再去食堂吃飯時,我的弟妹兩崽兒,因肚兒內已填有食物了,所以就會明顯變得斯文禮貌起來,淺嚐即止,互相謙讓,不再搶食,讓媽媽和我看得口瞪口呆,拍案驚奇。

 

我媽媽帶著我兄妹3人,一家4口人,住在八尺鬥室中,接受著造反派的批鬥、勞動改造、和日夜不停的監視限製。我們一家默默忍耐,逆來順受,靠著媽媽那微薄折半的工資,應付日常開銷,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在生活困境中掙紮求生,百貨公司的職工們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裏。

雖然說,迫於造反派的淫威,職工們並不敢公開站出來,表達自己對我家的同情,但是,卻私下裏,暗地裏,把同情付諸於行動之中。

 

最值得一書的,是廚房師付吳叔和陳姨。吳叔年紀大些,40多歲年齡,在公司食堂幹了多年。陳姨才30多歲,是兩年前隨丈夫調動遷來的。丈夫原在雲陽當幹部,孫立功調任萬縣縣委書記時,將其得力手下的他也一併調動過來,在某區任區委書記。陳姨文化有限,不能坐辦公室當白領,但好在炒得一手好菜,於是調來百貨公司當炊事員,近水樓台,照顧了區委書記的家庭和孩子上學,諸事方便。

吳叔和陳姨,在百貨公司工作,對我的媽媽的情況很是了解。眼看著我的媽媽,投身文革風浪中,欲去弄潮衝浪,踏波淩濤,卻不料天有不測風雲,汐退潮升,一個不慎,被浪峰卷裹,打入波穀深淵,遍體鱗傷,掙紮難起,不禁惻然。特別是看見我們三兄妹,因父母之事受到怪罪牽連,吃穿困窘。又正值長身體的時候,不夠吃,每一頓看見飯菜,那饑餓的目光,燃著綠油油的貪婪,風卷殘雲,一掃而光,心中油然而起憐憫。

於是,他們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時時處處都施與援手。他們倆都是辦事公正勤勞正直的人,並不會為了私利而損害集體和大家的利益。比如說,蒸飯,每罐定量,是決不會馬虎的,都稱量準確,不多不少。但每頓的素菜,是時新菜蔬烹飪的,含水分損耗大,隻能估計,難以精準,通常每餐要多做點,以免不夠。職工就餐,一份飯兩半勺菜,吳或陳手握的菜勺,硬是能左右顛箥,顛出半勺菜來。而我家去就餐時,同樣的菜勺,顛箥後能有大半勺菜來,所以我家打的菜,總是多過其它職工的。

食堂吃飯,總在打飯窗口旁放置個湯桶,盛著一桶熱湯,供大家飯後喝湯,是免費的,已成習慣。湯是清湯,裏麵放上些菜葉,有些肉末油渣豬肝等,再放上醬油增味。通常,陳姨會在將湯桶提出廚房前,用漏勺擄一小碗菜葉等,放在一旁。弟弟妹妹來吃飯時,甜甜地叫聲“陳姨”,陳姨就會滿麵笑容地把小碗遞給他倆。

其他職工時有所見,但都心生默契,視若未見。反而在就餐時,借口胃不好,吃不完,撥弄部分飯菜給我的弟弟妹妹。弟弟妹妹那時5歲3歲,正是好玩之時,人又乖巧,嘴又甜蜜,一口一個叔叔阿姨地叫得脆響歡快,確實招人喜歡。所以,他們在外玩耍後回家來,手裏衣袋中,常常莫名其妙地拿著裝著一些小吃食,卻說不出是誰給的。

我家門外,也常有好心的人,放上一些吃食和生活用品。捧著這些物品,念叨著那些不知名姓的饋贈者,我媽媽常常熱淚盈眶,感觸莫名。正是這些物質上、道義上、和心理上的支持,使我家絕境求生,渡過了這段艱難時光。

巴郎 記於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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