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長久地觀察和思考,結合女兒的實際情況,寧燕擇婿的標準有了新的考量。
之前,寧燕更偏重於男人的金錢和權勢。可是,如女兒所說,那些完美優質的男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人群中最閃亮的星。即使他們什麽都不做,也會引惹無數蜂蝶在周圍翩翩起舞。她活了四十多年,見過數不清的案例。那些有權有錢的男人,不論長相,不論年齡,哪個沒有女人覬覦呢?但凡稍微長得周正點的,瘋狂往上撲的女人前赴後繼,如夏日樹林中成群結隊的蚊子,讓正室完全無法招架。身為這種男人的女人,婚姻中的幸福感通常都不見得有多強。而且,女兒根本沒能力駕馭這種男人。就算是一匹馬,一頭驢,你無法駕馭,也會反受其害,更何況一個有七情六欲的男人呢?既然自家並不缺錢,而且女兒沒有絲毫想要上嫁的企圖心,那在滿足自身喜好的情況下適當地下嫁,也並非不可選擇。做母親的,若執意去勉強,結果害得女兒一輩子都對自己怨恨,也不劃算。畢竟那是女兒自己的終身大事。想到這裏,寧燕歎了一口氣,算是跟過去挑選女婿的高標準告別。
盡管如此,寧燕也不願意再任由女兒自己挑選對象。寧燕堅信,眼拙的女兒就是將眼睛睜得西瓜一般大,都阻礙不了她從眾多人選中挑到又爛又差的那個,就像她經常買到壞的瓜果一樣,就像她在繼承父母的遺傳因子時,繼承到父親的缺點一樣。若任由女兒做主,按照她的見識、性格和脾氣,不知道還要吃多少虧,上多少當。
她對女兒說:“以前我教你,從新聞裏從別人的故事裏去學習經驗,但你從來都沒放在心上,隻是當新聞當故事一看了之,過後就忘記。你現在親身經曆了這麽多人,我希望你從經曆的這些事情裏麵看清楚,男人和朋友都是極其靠不住的。在這個世界上,你真正的依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是真正為你著想,再不可能有其他人。如果你還意識不到這一點,你仍會遭遇很多意想不到的傷害。”
鍾嘉琪乖乖地點頭,說自己已經意識到了。
“不夠,意識到了之後,還得有一整套做事方法和原則。而你現在並沒有將其掌握。你要牢記,因為一直有我在你的身後,你才可以在地球上幾十億人中活得這麽輕鬆愜意。聽媽媽的話,不要再倔強了。媽媽找人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你可以告訴我條件,我讓人幫你物色。”
按照寧燕的說法,女孩子的黃金年齡是18歲到25歲。這期間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工作,而是找到一個好男人戀愛結婚。否則,拖成一個大齡剩女,越往後越難找到好人家。她說,所有的剩男剩女,都是腦子性格脾氣有問題的,要不然,怎麽會剩下呢?
媽媽的話難聽,但每個字都飽含著母愛,像一把手術刀,雖冰冷鋒利,卻能切除身體的病灶,拯救病人的疾苦。鍾嘉琪搜索枯腸也不知該如何反駁,也或許是不再好意思拂逆媽媽的願望。總之,她順從了媽媽的意思,答應去相親。
畢竟是女兒的婚姻大事,寧燕再強勢,也沒有忘記征詢女兒的意見,問她喜歡什麽樣的,有哪些要求。
鍾嘉琪思量後說:“不要那種野心勃勃的,對物質特別看重的。我喜歡能看穿這個複雜的世界,但仍然喜歡簡單生活的人。他需要懂得多,可以讓我崇拜。”
與女兒充分溝通之後,寧燕按照女兒的想法,找人推薦那些學曆高的,或是在大學工作的男人。她想,在高學曆裏麵選,條件自然也不能設置得太過苛刻。隻要相親的數量上去了,總會遇見優秀的。底線是:家庭條件可以不如她家,但也絕對不能太差。至少也得是在成都或其他大城市有一些房子鋪子等資產的中等偏上的家庭。隻要男人性情溫和,不在婚姻中欺負女兒,不胡亂折騰,保得住自家的萬貫家財,也就不再奢望其他了。
唐丹妮聽鍾嘉琪說要去相親,用過來人的口吻說:“相親就像上公廁。推開第一個門,沒有紙;再推開第二個門,哎,不夠幹淨;再推開最後一個一看,媽呀,不光沒紙,還沒衝掉呢,臭氣熏天。算了算了,還是去第一個吧,再去推門,哦豁,裏麵有人啦!”
雖然答應了母親,鍾嘉琪的心裏對相親這件事還是抱有成見,覺得挺難為情。
唐丹妮說:“既然走上了相親這條路,眼光就不要太挑,湊合著行了。挑挑揀揀要不得,這不行那不行,到後邊不行的也沒有。”
惴惴不安的鍾嘉琪正式步入了走馬燈一樣的相親之旅。
第一次相親,鍾嘉琪就遲到了。
其實她早就到了距離約好的星巴克店100米左右的停車場,但心中慌亂緊張的她一直沒敢下車。相親男的電話打過來,她總是回,到了到了,馬上到了。一次又一次催促,相親男的聲調像上行的電梯一樣越來越高,後來差不多咆哮起來。她見實在是難以再拖下去,才橫下一條心,抱著類似於早晚都得死的慘烈犧牲的心情,鼓起勇氣,麵紅耳赤地坐到了相親男的對麵。看見對方也是一個腦袋,兩隻手,兩隻腳,她感覺相親這事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緊張的心情便漸漸放鬆了下來。
相親男是一位美國回來的博士,目前是成都一所醫院的醫生。他一臉慍色,確定了鍾嘉琪就是他要等的人,惱怒地說:“遵守時間是種美德!做人的基本原則就是尊重彼此的時間。你有什麽毛病,約好了時間還故意遲到讓人等?不知道別人的時間都是金錢麽?”
鍾嘉琪自知理虧,趕緊道歉。
相親男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指著手表低吼:“你們女人是不是都喜歡遲到?你遲到了一個小時四十分鍾,浪費了我一百分鍾的生命,你該怎麽補償我?你補償得了嗎?”
鍾嘉琪臉漲得通紅,見店裏其他顧客都把眼睛往這邊掃,非常尷尬。她不知道說什麽好,嘴裏隻是小聲地反複說著對不起。
相親男怒氣不減,不依不饒道:“對不起有用,那還要警察幹什麽?”
鍾嘉琪想不到遲到的後果如此嚴重,無可奈何地攤攤手,說:“那你報警吧!”
第一次相親,兩人不歡而散。唐丹妮安慰鍾嘉琪說,他是不是眼睛瞎啊?美女遲到怎麽了?美女遲到是他的榮幸。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訓,以後相親,鍾嘉琪再沒有遲到。隨著相親的次數增多,鍾嘉琪遇見了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男人。她的相親經驗逐漸變得豐富起來,麵對男人時,也越來越遊刃有餘。
第二次相親的男人也是海歸博士,在成都一家研究所工作。
相親男可能是為了抬高自己的身價,或者側麵證明自己的受歡迎程度,談起了之前相親的經曆。他用誇獎相親女的方式炫耀自己說:“成都的小姑娘家庭條件真不錯。最近這段時間相親挑花了眼。第一個家裏在春熙路有一家很大的酒店,開跑車,非常熱情地來接我上下班,可惜長得醜;第二個家裏有五六套房,長得像模特,又高又有氣質,父親是金融公司高管,年收入幾百萬,就是說話太霸氣,讓人不舒服……”
相親男說得興起,唾沫像雨點一樣飛到鍾嘉琪的杯子裏。鍾嘉琪盡量把身體往椅背上靠。她強忍住胃裏的翻滾,說:“你條件太好,太優秀,我感覺配不上你。”
相親男喜形於色,笑咧了嘴,看得出非常受用。他說:“你很有眼光,人漂亮,說話也溫柔識趣。我對你很滿意。”突然話鋒一轉,“聽說你們家光收租一年都收入幾百萬?”
“那都是假的,你也知道介紹人有時候會吹牛。我也不騙你。你看我的車和我的穿著,像那麽有錢的人家嗎?”鍾嘉琪一身素淡,看不出來是否有錢,雖然相親男沒看見鍾嘉琪開的車,但心裏已經確定,鍾嘉琪的車一定也不好。
“實不相瞞,我媽媽在外麵借了八千萬高利貸。我想高攀一戶有錢人幫我家還債。聽介紹人說,你有科研成果,還有很多專利,價值上億?”
相親男沉默了。
草草結束了會麵,回到家,鍾嘉琪發現自己的微信已經被相親男刪除了。唐丹妮隨時關注著鍾嘉琪相親的進展。她像是在追心愛的女主角演的一部電視連續劇,觀賞之餘,還要對其中的情節和人物發表評論。她說:“呸,那就是個土鱉,下次你遇見看不慣的男人要先下手為強。先刪為敬!而且很多博士在感情和人情世故上都喜歡冒傻氣冒酸氣,你要有心理準備。”
有一個相親男讓鍾嘉琪心情不舒服了很久。
他目光灼灼,像是對麵射來的汽車遠光燈,讓鍾嘉琪感到很是晃眼。他很直接地問:“請原諒我的冒昧,你打過胎嗎?”
正喝咖啡的鍾嘉琪差點被嗆著,她麵無表情地反問道:“怎麽這麽問?”
相親男說:“你回答!”他一臉嚴肅,像是在探討一個專業的學術問題,話裏不帶一絲感情色彩。
鍾嘉琪拿起包站起身,冷冷地說:“我是迫於家裏壓力才來相親。我對你沒興趣。”
鍾嘉琪回到車裏,黯然神傷了好半天。
有一個相親男見麵後先用華麗的言辭作了10來分鍾的自我介紹。之後,他聽鍾嘉琪說是在新西蘭念的本科時,臉上閃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他試探著問:“你以前的男朋友有博士嗎?”
鍾嘉琪搖搖頭。
相親男得意地笑了,說:“我是博士,高學曆人才。以後你帶我去見你親朋好友的時候,你臉上會很有光。就像……就像你背一個普通包和奢侈品包,是有很大區別的。”
鍾嘉琪臉上堆著笑,配合著點頭。
相親男越說越起勁,“學曆高,證明這個人勤奮,刻苦,肯動腦筋,善於思考。學曆低的大部分都是頭腦不行,要不就是做事不專心,懶惰。”
鍾嘉琪仍然乖巧地點頭。
相親男說:“我遇見過有些相親的女人,她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說什麽學曆高隻不過證明會考試而已,那不更反麵證明了學曆低的連考試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學不會嗎?”
相親男覺得自己的邏輯無可辯駁,得意洋洋地問:“你不是那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女人吧?”
鍾嘉琪停止了點頭,說:“一個人除了學曆,還需要具備很多品質。比如謙虛,你會不會說葡萄酸呢?”
有一個相親男剛見麵,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就問:“你這麽漂亮咋還出來相親?”
鍾嘉琪來來回回地掰著手指頭,像是在點數,點了好一會才停下來,說:“我談過很多男朋友,但由於各種原因分了。現在來相親,碰碰運氣。”
相親男心裏一驚,心想,這麽漂亮,以前的性生活一定很豐富多彩。被渣男玩夠了,這是要找老實人接盤呢,堅決不能要。禮貌地告別後,就沒再聯係。
也不是完全沒遇到可以發展的對象。有一個相親男對鍾嘉琪各方麵都極其滿意,非常希望能攜手步入婚姻殿堂。他第二次跟鍾嘉琪見麵時,就把自己的征信報告、體檢報告、家庭成員資料、家庭背景資料、未來生活的規劃和遠景藍圖整理成冊給鍾嘉琪過目。鍾嘉琪也覺得對方還行吧,但又忍不住花式作妖。
鍾嘉琪說:“我這個人脾氣有點怪。收到別人短信微信都不喜歡回;看電影時,我喜歡看到一半就悄悄走掉,也不會和你講。”
相親男說:“我看你不是僅僅是脾氣怪,還心腸直。我也是怪脾氣,直來直去,不喜歡拐彎抹角。看來咱們還是有緣。”
鍾嘉琪說:“結婚後你打算生幾個孩子?”
相親男說:“兩個吧。”
鍾嘉琪說:“我都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生孩子。”
相親男說:“怎麽了?”
鍾嘉琪說:“具體的你別問了,反正我不能確定這一點。”
相親男陷入了思索和迷惑當中,像是考試時被試卷的最後一道大題難住了。咖啡喝完,相親男還有些戀戀不舍。但說再見之後,卻也沒再聯係。
對相親心生厭倦的鍾嘉琪對追劇成癮的唐丹妮抱怨說:“結婚,為什麽要結婚?幹嘛要委屈自己?為什麽要將就?我寧願單身,也不找一個不愛的人結婚。為結婚的相親都如此不堪,為結婚而結婚的婚姻就真變成一座充滿怨氣的墳墓了。”
寧燕經常關心女兒的相親情況,但女兒見了好多個男人還是沒什麽進展。很多都是見一麵就結束了,二次見麵的屈指可數,三次見麵的好像還沒出生。她心下生疑,問女兒是不是還經常去找那個靠譜的在大學圖書館工作的窮男人。
鍾嘉琪回,你不準我跟家庭條件差的男人談戀愛,我答應你了。但是,交一個朋友,聊聊天,這總可以吧。寧燕問她究竟喜歡他什麽?鍾嘉琪說:“我沒出息,媽媽。我喜歡他的臉;喜歡他坦蕩蕩的窮;喜歡他一直努力;喜歡他心中永遠充滿希望;我還喜歡他勸我聽你的話,教我怎麽識人,給我講跟人性有關的故事。”
寧燕好奇那個窮男人跟女兒的聊天內容。
鍾嘉琪說:“嘉琪,你媽媽沒錯。丈母娘不隻是看女婿的房子鋪子,說穿了,就是看女婿和他的家庭的賺錢能力,適應社會規則的能力。從古自今,這都很重要。人的生命中會遇到很多問題,總的來說,是兩個大問題:物質問題、非物質問題。物質問題沒解決,你就有兩個大問題;物質問題解決了,你就隻有一個大問題。物質問題解決了,並不會導致非物質問題更嚴重;物質問題沒解決,倒是會衍生出數不勝數的非物質問題。愛錢吧,沒錯!”
“你看,他倒是滿理解我!”
“不僅理解你,還誇你!”鍾嘉琪給成彪講之前經曆的兩個男朋友處心積慮地騙她的事情。成彪如是說: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雖然你二十好幾了,可你對這個世界黑暗一麵的認識幾乎為零。一個有財有色的女人活得如此天真單純,身邊一定有強大智慧的人守護。可這世上啊,壞人像網,好人像魚。壞人永遠都能網到魚。魚隻要活著,總會遭遇各式各樣的網。魚一旦放鬆警惕,很快就會遭殃,一點懈怠都不行。你這種人,除非很有力量和智慧,否則很容易成為別人的盤中餐。即使你在下遊喝水,他們都會說是你攪渾了上遊的水,然後吃掉你。所以啊,你不能安於做一個沒有力量和沒有智慧的好人。
鍾嘉琪還講起跟孫琳苓合開咖啡館的事情。在她撤股之後,孫琳苓引入了其他股東,耍手段狠狠賺了一筆。然後,孫琳苓又跟人投資火鍋店,雖然火鍋店虧了,但是孫琳苓仍然在其中賺到了錢。她無法理解孫琳苓為什麽要那樣做。她說:她活一輩子也是悲哀,全是算計熟人和朋友。做人坦誠點不好嗎?玩那麽多心機多累啊!我就是一根直腸子,不管對誰都一樣真誠,心裏不藏秘密,也不做虧心事。我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
成彪說:錢是好東西,得到很不容易。她隻是將它看得比朋友和情分都重而已。如果你想平平安安,快快樂樂活到老,那必須要懂得她那種人玩的心機。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不懂。否則,你很容易掉進他們的陷阱。
鍾嘉琪說:我媽媽雖然不喜歡她,但認為她的人生一定會比我的成功。
成彪說:這倒不見得!古往今來,大量案例表明,從階段性的結果來看,方法相左,品行相反的兩個人都可能成功。一個偷奸耍滑,喪盡天良的人可以成功,一個忠厚靠譜,秉性純良的人也可以成功。成功就像是一座大山,有人從南爬登頂,也有人從北爬登頂,但有更多的人不管從哪個方向爬都沒能登頂。
像小孩子炫耀寶貝一樣,鍾嘉琪情緒高漲,一口氣講了好多好多成彪的話。寧燕聽得倒也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已是深夜。寧燕看看時間,說:“這小子很有意思!很對我的胃口,但我並不欣賞和喜愛他,你知道為什麽嗎?”
原本講得眉開眼笑,興致高昂的鍾嘉琪,神采頓時黯淡下來,好似美麗的彩虹瞬間失去了色彩。她突然感到了疲倦,同時,一股睡意襲來。她打完哈欠,回答道:“你說過,賺不到錢的‘有意思’,非常‘沒意思’!你不喜歡有意思卻賺不到錢的男人。”
“是啊!可惜是個窮光蛋。我連想見他一麵的念頭都沒有,因為那就是在浪費我寶貴的生命。可有的人就……” 看見女兒的臉色像大雨前的烏雲直往下沉,寧燕忙略掉後麵的字句,換上了另外的:“當然了,事物是在不斷變化的。哪天他成了富豪,我也會欣賞他,為他叫好。不過,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有意思比有錢容易多了!”
“你不用擔心我。”鍾嘉琪知道母親的腦袋裏都在想什麽。她說:“薑雪喜歡他,我希望他們兩個能成。”
那天,鍾嘉琪跟薑雪談起成彪時說:他講話的時候,眼神有一種莫名的憂鬱氣質,讓人心疼。他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特能打動人心。
薑雪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柔情,像冰河化開,變得水光瀲灩。她說出了一段在心中醞釀已久,詩一般的評語:他喜歡孤單,也能很好地跟人相處。他待人接物不冷不熱,跟人保持著適當的分寸。他坐在你對麵笑,溫和又疏離,給你的感覺是他在十萬八千裏外。他跟你說話的時候,淡然悠遠,你又會錯覺他是在500年前。
鍾嘉琪連連點頭,誇讚薑雪說得好,非常貼切。她也是這種感覺。
薑雪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要是長你這樣,睡著了都會笑醒。
鍾嘉琪有些難為情,說:雪兒,別這樣,你有你的美。
薑雪臉上流露出一絲落寞,說:如果他看我的眼神也像看你那樣,我做夢都會笑出聲來。但那是不可能的。
鍾嘉琪才知道薑雪動了情,鼓勵她說:你勇敢點,說不準就夢想成真了。
薑雪故作爽朗地笑說:你跟她談戀愛吧!我可以經常陪著你去見見他,就很開心了。
鍾嘉琪不住地搖頭。她知道自己跟成彪之間隔著一條巨大的無法跨越的鴻溝,兩人根本不可能。她堅定地告訴薑雪,她媽媽肯定不會同意。她沒機會的。
之後,除了相親和工作,鍾嘉琪一有時間,就領著薑雪去找成彪。鍾嘉琪的意思是撮合他們倆,但經常的情況是鍾嘉琪和成彪一聊起來就沒完。薑雪也不介意。她覺得能看看成彪,聽他說說話就挺好。有時候,大家一起閑聊著,薑雪又被寧燕叫去忙工作了,鍾嘉琪還不舍得走。那話一說起來,就像蠶吐絲一樣沒完沒了。
聽說薑雪喜歡那個窮男人,寧燕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第二天,她又忙忙迭迭地四處托人給女兒介紹對象去了。
薑雪陪鍾嘉琪外出辦事完,開車回辦公室途中,看見馬路邊上有一隻黑白花狗躺在地上嗚嗚慘叫。旁邊斜停著一輛裝滿廢品的三輪車,一個黑不溜秋的幹瘦老頭站在一邊,嘴裏念叨著什麽。薑雪停下車,上前問是怎麽回事。
“天殺的司機,不怕他跑得快,總是哪天要闖到鬼。”老頭咒罵道。他拿出一支香煙和打火機,上上下下打量著兩個大姑娘說:“那個烏龜撞了我的狗,車都沒停就跑了。”
薑雪蹲下去看狗。狗的腿被碾斷了,痛得一邊哆嗦,一邊哀叫。她焦急地問:“那你還不送它去醫院?”
老頭慢悠悠地點燃香煙,說:“我沒錢。”他抽了一口煙,從黑黃的牙齒中間吐出一陣白色的煙霧。他的本意是想吐出一連串煙圈,在兩個大姑娘麵前露一手,可惜沒能成型。他感到有些遺憾。
“還是該趕緊送醫院!”
“會死的!”
“死了就算了,我再去撿一條。”老頭又吐出一團煙霧,輕描淡寫地說。
煙熏得鍾嘉琪咳嗽起來,薑雪拉著她換了一個風向,說:“你不要它了嗎?好可憐,我送它去醫院吧!”
“呸!”老頭對著地上吐了一口痰。他眼睛賊亮,見兩個大姑娘神色不對,有什麽東西像受驚的鳥兒一樣從她們臉上飛走了。可能意識到自己不太文明,他伸出右腳踩在痰上麵,像踩住了一隻癩蛤蟆。用力在地上來回搓動摩擦了好幾遍之後,他收回腳說道:“怎麽會不要?狗肉二十多塊錢一斤!”
薑雪才明白,花狗在老頭眼中是一塊肉,換算成人民幣,那就是幾百塊錢。她說:“500元賣給我吧。”
花狗瘦,大概就二十來斤,賣活的頂多也就兩三百塊錢。老頭對此心知肚明。這個高大健壯的姑娘一開口就是五百塊,算得上一筆好買賣,他喜上眉梢,趕緊答應下來。
薑雪又出兩百塊工錢,請老頭幫忙把狗送到了附近的寵物醫院。
接過薑雪的錢時,大量的笑容在老頭臉上擠成一團,幹瘦的黑臉被擠得有些變形。他說:“我還有一個狗飯盤,等下給你送過來。”
薑雪說不用了,再買一個就是。
“它最喜歡那個盤子。”老頭咧著嘴樂。
醫生給花狗被撞傷的後腿先清洗了,然後消毒,再上藥包紮。醫生說,狗身上有虱子和跳蚤,還需要洗澡、驅蟲和打狂犬疫苗。薑雪決定先托管在醫院,等狗治療好之後再接回家養。
鍾嘉琪問:“你爸媽允許你養這狗嗎?”
薑雪說:“我一個人住。他們管不著。”
天快黑的時候,老頭果然真拿來一個飯盤。他邊走邊擤鼻涕。擤在手上的鼻涕被他往後狠狠一扔,像暗器一樣不知道扔哪裏去了。然後,他將手在褲腿上一擦,動作行雲流水,流暢嫻熟。兩個大姑娘都覺得老頭邋遢,忍不住皺眉。不過,出於禮貌,她們驅趕蒼蠅一樣將不好的表情從臉上趕走了,換上了甜美的微笑。她們本以為老頭隻不過像虛偽世故的人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還言而有信,這一點讓她們多了幾分感動。老頭慢騰騰地走過來,將手中的飯盤遞到她們麵前。薑雪一看,那飯盤上麵很多汙垢,看上去很髒,還缺了一個口,像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薑雪很不想要,但礙於人家一片好心,還是伸出手去接,嘴裏連連說著謝謝。
老頭卻沒有鬆手,笑說:“50塊。”他臉上的笑容由蒼老的皺紋扭曲而成,像洪水衝來的雜物一樣髒亂。
薑雪沒想到這個盤子是收費的。這麽破,這麽髒,老頭居然還要收她50塊。本來就不想要,現在更是不想要了,她縮回了手。
一旁的鍾嘉琪也震驚了,說:“太貴了。我們不要,你拿回去吧。”
老頭臉上的笑容瞬間變了質:“那不行,我是專程給你們送過來的。”
鍾嘉琪和薑雪麵麵相覷。她們小聲嘀咕起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強買強賣吧,沒想到今天遇上了;這麽破的盤子,賣這麽貴的價格;活得也不容易,看在他一大把歲數的份上,懶得跟他計較,給他五十塊打發走,就當做善事罷了……兩人正商量著,決定花錢息事寧人。
老頭見兩個大姑娘眼神中沒了笑意,臉色也不複剛才柔和,時而還瞅自己一眼,那眼神,跟自己平時看扔掉的煙鍋巴和吐出的痰一個樣。他突然大聲嚷起來:“你們兩個年輕人不講道德,也不懂尊敬老人。你們說要盤子,我六七十歲的人大老遠給你送過來,又不要了?醒我瞌睡嗎?”蒼老黑瘦的老頭臉上堆滿笑容時,還透露著幾分和善、慈祥。現在,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之後,歪扭的五官和汙黑的皮膚像是洪水退去後留下的垃圾和淤泥,顯露出殘亂狼藉和醜陋衰敗的一麵。
“你不給錢,老子今天就不走了。非要扭到你!”老頭上前了一步,雖然個子不及薑雪的耳朵高,但卻殺氣騰騰。他那張齜牙咧嘴瞪眼的老臉,好似洪水肆虐過的家園,滿目瘡痍。
鍾嘉琪氣得夠嗆,覺得這個老頭太可惡,就站出來跟老頭理論,說他盤子髒,說他賣得貴。薑雪也生氣,不過不想跟這個老頭起衝突,趕緊給了錢打發他走,飯盤也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到攝影工作室對接工作的時候,鍾嘉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大家聽。成彪的情緒如古井水不起一點波瀾,莊小鶯母子都義憤填膺。
莊小鶯說:“我才不得要。死老頭,讓他拿回去。”
鍾嘉琪說:“本來我還覺得他很可憐。他那麽凶,我瞬間對他沒什麽好感了。一個破盤子就收50塊,他怎麽不去搶?”
焦文彬說:“有的老東西活太久了,活得人樣子都沒了。”
薑雪說:“算啦,不要跟一個老大爺計較。”
鍾嘉琪說:“我以前跟你一樣,現在我一點都不想姑息將就這種惡人。”
成彪是在鍾嘉琪送他回家的車上發表的看法。他說:“任何事,放在廣袤的時間洪荒裏看,都像是水中的泥沙,無法以善惡來論。任何一個在你看來行為和觀念都醜惡不堪的人,在他的邏輯上,必然是自洽的;在他的認知中,必定是合乎情理的。當然,我也不喜歡那個老人。畢竟我們每一個個體都有各自的喜好,都會將遇見的人用善惡來分類區別。”
鍾嘉琪說:“我也知道,跟他生氣跟他理論顯得我很幼稚很計較,但我就是忍不住。”
成彪說:“你生命中遇見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可能會影響你、改變你未來的人生軌跡。你家的保姆,你前麵突然刹車的汽車司機,迎麵走來的你隻看了一眼的乞丐,你隨手一扔的垃圾……你認為他們跟你的人生沒什麽關係,但是說不定在某一刻就是他們決定你的生死。開心過好自己的每一天,善待每一個你遇見的人,寬容地處理你遇見的每一件事。他不值得你生氣。”
鍾嘉琪說:“他就是典型的壞人變老了。看他的嘴臉就知道,年輕時肯定就狡猾奸詐,欺軟怕硬,兩麵三刀,老了還一直沒改,遲早都會有報應的。”
成彪說:“嘉琪,你的看法是一廂情願。如果你看過大量的案例就會明白,惡人和善人都有善終的,也都有死於非命的。”
鍾嘉琪說:“彪哥,那你說做個好人有什麽意思?”
成彪說:“個人選擇而已。善惡隻是選擇、原則、手段。如果你使用善,你和他人聽到的回聲是善善善善善;如果你使用惡,你和他人聽到的回聲是惡惡惡惡惡。為善的,利人也利己;為惡的,損人卻不一定利己。有時候,善惡又像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
鍾嘉琪說:“那世界沒有報應,那選擇作惡的人不是更多嗎?”
成彪說:“總會有人走邪路,也總會有人堅守正道。有人說,惡是推動曆史發展的動力和杠杆。你看所有的動物,包括螞蟻爬蟲,都會跟它們的同類搶奪資源,達到生存繁衍的目的。你看所有的植物,那些馬路邊上的花草樹木,隨風搖擺好似與世無爭,實際上它們也會跟其它花草樹木爭奪陽光、空氣、水分和成長空間。但我認為這並不意味著人非得要依靠作惡才能生存得好。分工合作,互利互惠,是能滿足所有人的生活的。”
鍾嘉琪說:“我看見很多善良的老實人活得非常艱難。為什麽那些騙子,那些可惡的人總會比善良的人過得好?”
成彪說:“得出這個結論的人,說難聽點,一葉障目,鼠目寸光;說委婉點,人見目前,天見久遠。對於有智慧的人來說,‘惡’是劣質的選擇。人一定不要去作惡!相信我,行善才是人生中的優選。很多人,比如像你,並不知道行善是一個優秀的人生選擇,但你仍然會選它。你發自本心的意願跟優秀的人生選擇不謀而合。這個選擇為什麽優秀?你並不知道後麵有多少因素支撐,並沒有采用科學的研究方法通過大量案例和數據比對、多角度分析、模擬進化計算。但是,世間有很多狡猾的惡人看穿了這一點,所以他們千方百計要穿上善的外衣。”
鍾嘉琪將車放到很慢的速度。騎自行車的人都遠遠地將他們拋到了後麵。
“世間有太多的人,他們看見惡人眼前獲取到了利益,便認為惡更值得效仿和追隨。他們把事物發展過程中的階段性結果當成了最終結果,從而把一個好的人生選擇否定,選擇棄善從惡。實際上,選擇作惡,是選擇了一個壞的決策係統。一個壞的決策係統並不是在事物發展的每個階段都會帶來壞的結果。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迷糊的人誤入歧途了。但是,暫時的結果並不能代表決策係統和決策質量的好壞。把時間拉長來看,作惡的人的生存質量是不如行善的人的。這樣的事例,在曆史上數不勝數。”
鍾嘉琪聽得入迷,綠燈都沒及時通行,惹得後麵的車猛按喇叭催促。她反應過來之後,趕緊猛踩油門,通過了紅綠燈。
“當然,我也不是說,選擇行善就一定會有一個好結果,它隻是讓好的結果概率變大些。選擇行善的人,想要幸福安穩地過完一生,一定不能隻是傻乎乎地做一個沒有力量和智慧的善人,要想不陷入惡人的圈套,還需要擁有配套的力量和智慧才行。如果沒有力量和智慧,不管你是善人還是惡人,都會活得極其艱難。力量和智慧,是工具。工具不會偏愛誰,對誰使用它漠不關心。誰把它玩得更勝一籌,它就能幫助誰打敗另一方,可不管把它使得好的你究竟是善人還是惡人。”
又到了一個路口,明明是紅燈,鍾嘉琪卻是在將車開到了斑馬線上之後才猛地停下。
“善能感召善人和某些時候的某些惡人,惡隻會讓善人反感,還會讓某些惡人在某些時候反感。選擇行善的人,可以不求回報。選擇作惡的人,一定是想得到利益,不管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成彪講到動情處,心潮澎湃起來,“我最欽佩的是,世間總有一些人,明知選擇善良、正義會讓自己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但他們仍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心甘情願去舍生取義,殺身成仁!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們身上,閃耀著人性中永恒的光輝。”
話說到此處,成彪才意識到自己的話講得太多太囉嗦,有些不好意思:“唉,我又口無遮攔,好為人師了。其實講這些,也沒什麽用處。”
鍾嘉琪說:“我覺得你講得好,雖然你說的我一下子消化不了,但是我喜歡聽你講。”
成彪淡淡地笑了笑,說:“不管怎麽樣,在我看來,選擇善良、正義,才是真正優秀的人生選擇。”
當天晚上,莊小鶯跟兒子在背後討論鍾嘉琪:“我感覺自從她相親多了以後,變得越來越奸詐,都快成人精了。”
焦文彬說:“你還不知道,咱們根本沒戲。鍾嘉琪新認識的那個男人家境好得很,他們已經正式見過父母了。那男人是畢業於英國牛津大學的博士,現在是成都一所大學的副教授;他爸爸在一家大醫院當領導;她媽媽在成都一所大學教音樂,還有一家很大的文化傳媒公司。”
莊小鶯有些失落,說:“我早就沒抱什麽希望了。我聽人講,牛津大學的中國學生家裏要麽是做官的,要麽是做生意的。做官的都是貪官;做生意的全都是奸商。”
焦文彬滿臉羨慕,說:“我也想當貪官;我也想當奸商。”
莊小鶯瞧著兒子沒出息的樣子,恨恨地說:“誰當她男人誰就會倒黴。不信走著瞧!嘉琪的內心是很黑暗的。就像這件事情,人家說了要給她送來盤子,並且還兌現了承諾。五十塊錢跑腿費怎麽了?和她非親非故的,人家靠自己的勞動吃飯,憑什麽就該被她指手劃腳藐視批評?她家又不是沒有錢,對她來說,五十塊算貴嗎?被別人騙了幾十萬還忍氣吞聲,人家要五十塊卻不給。我看她就是欺軟怕硬,真想給她兩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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