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嘉琪好些日子沒見到成彪,很是想他。
上次被成彪嘲諷羞辱時,鍾嘉琪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咬著牙狠著心,把自己跟成彪和大石頭綁在一起,沉進了自己心中的那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我那麽愛你,你居然嘲諷我?那咱們一塊兒死去吧!成彪在鍾嘉琪心裏告饒了成百上千遍,都沒得到她的寬恕。等母親病情穩定之後,成彪才掙脫繩索,蹬掉大石頭,摟著心愛的她浮出水麵。可惡的成彪!她在心裏嗔怪道,卻任由他見縫插針地影響她的生活。
她開始羨慕花園裏的花,可以聽風講遠方的故事;
她開始羨慕水池裏的魚,可以感受到水擁抱自己,片刻不離;
她開始羨慕天上的流雲,可以飄到成彪所在的那方天空,看看他散步、打球、奔跑。
她給成彪發消息,基本上得不到回應。但這並未減少絲毫她對他的愛意。思念像一座迷宮,她在裏麵兜兜轉轉,品著現實中的苦,嚐著想象中的甜,始終不願意走出來。她在紙上寫上成彪的名字,然後再將自己的名字寫在成彪兩個字上麵,不斷地寫不斷地寫。最後,寧燕看見的,是一個又一個大大的黑墨水團。寧燕不會想到,女兒筆記本上的墨水團,寄托的是她對一個男人深深的思念。
寧燕的狀況越來越好,在保持情緒穩定的情況下,吃飯、睡覺、談話,都已跟正常人無異。鍾嘉琪心中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正當她思考如何才能看到成彪的臉龐,聽到他的聲音,以解相思之苦時,母親在她的心裏說:女兒啊,媽媽允許你趁外出辦事的功夫偷偷去見見成彪,隻要不讓我知道就好。
鍾嘉琪聽從了心中的母親的吩咐,輕車熟路地在學校圖書館找到了成彪,囁嚅著告訴他,自己母親的病有了很大的好轉,感謝他那天的當頭棒喝。
“那你還來找我?”成彪的態度沒上次那麽壞,但也不算好。
“我的願望是媽媽的病早日康複,我們也在一起。”
“不可兼得的。你不要妄想了。在你媽媽心裏,我和她最好分別存在於兩個世界。至少也得在空間上相隔千裏萬裏,從不來往,從不看見,從沒有任何消息。”
想到把她和成彪永遠分開,鍾嘉琪的心裏就像把自己撕裂成了兩半那樣難受。但依照目前的形勢,她和他在一起的話,媽媽始終會在妄想裏麵擔驚受怕,受盡折磨。她搖搖頭說:“活著真是艱難。曾經媽媽沒有勇氣跟爸爸一起麵對窮苦的生活,卻有勇氣去以結婚為誘餌騙取男人們的錢財。我沒有勇氣失去你,也沒有勇氣失去媽媽。我寧願死,也不想做這個無論如何做都注定痛苦的決定。”
成彪說:“你可以愛我,你的愛是純潔無私不帶雜質的。我卻不能愛你,因為,我的愛完全有可能夾雜著仇恨或者為錢財等不良心思。即使我說真的愛你,我做出一副真的愛你的樣子,也無法洗清嫌疑。”
鍾嘉琪說:“你根本不用洗清什麽。相信你的人,你不用洗;不相信你的人,你怎麽洗也沒用。”
成彪堅定而語重心長地告訴鍾嘉琪,他們之間永遠沒有可能。最好早點死心,否則,就像硬推石頭上山,推得越高,滾下來時也會滾得越遠。接著,成彪談起了他跟朋友合夥開發的一個APP,最近下載量大增,已經有一些廣告商主動接洽他們投放廣告。
“你知道我的經濟條件改善之後,會做哪些事情嗎?”明明是他在問鍾嘉琪,卻沒等她回答就自顧自講開了。
“除了給我母親更好的照顧之外,我會趕緊找一個女朋友。以前好長時間我都不敢找,是因為怕負擔不起生活的責任。但是現在,我感覺自己可以了。”接著,他笑著說出了一句讓鍾嘉琪的滿腔熱血立馬降到絕對零度的話,“我不知道我的女朋友會是誰。但我敢肯定,她一定不會是你!”
鍾嘉琪的心裏頓時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一片死寂。成彪沒有女朋友時,她還可以腆著臉來找他。如果他有了女朋友,那她肯定不方便再來了。她以為自己堅持,努力爭取,就可以得到一個美滿的結局。結果,母親為此發病,成彪也從未鬆口,隻剩下一廂情願的她像小醜一樣可笑地指望著守得雲開見日出。她之前的希望,像一顆被巨大石頭壓得死死的柔弱的小草,看不見光,也無力伸展,但並未死去。現在,她突然感覺到小草的末日來臨了。她躲到車裏哭到很晚,然後才疲累不堪地回家。
寧燕又發病了。不知怎麽回事,她一口咬定女兒是去跟成彪鬼混了。在這暑氣正盛的八月,她的身上緊緊裹著冬天的羽絨服,披頭散發,汗流浹背。她說成彪在很遠的一個樓上,正用一個大功率的輻射器對著她,讓她渾身燥熱,心髒難受。鍾嘉琪見母親的狀態很是不妙,堅決否認自己是去見了成彪。她說自己都跟別人扯了結婚證了,知道分寸,肯定不會再跟其他男人有過密的來往,更何況是媽媽不喜歡的成彪。她還流著淚向媽媽保證,要帶著媽媽離開成都,去新西蘭生活。
“這樣的話,你就永遠不用擔心我會跟成彪見麵了!”
寧燕的情緒漸漸恢複了平靜,但有時候還會發病。每當鍾嘉琪獨自外出太久,她必然發病一次。那些胡思亂想像從四麵八方撲過來的火苗,烤得她渾身難受。不管鍾嘉琪見沒見成彪,她都死口咬定,女兒又是跟那頭野獸鬼混去了。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這正是寧燕一貫的風格。
母女倆長期待在一起,除了做菜、吃飯、散步、睡覺,偶爾關心一下公司的生意,暢想一下未來的生活,有時候也聊聊陳年往事。寧燕到成都之前的絕大多數往事都像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傷口,在記憶裏橫七豎八地躺著,散發出一股難以磨滅的陳年的怨和恨的味道。那些記憶,寧燕極少去觸碰。每當她哽咽著將傷口袒露給他人看時,聽者的耳朵,便會聽到那些傷口疼痛時發出的哀號。
“我小時候,爸媽都很討厭我,因為我是個女兒。女兒就不配得到父母的愛嗎?後來,他們更是認定是我克死了他們的兩個兒子。你外婆不讓我念書,說認識幾個字就可以了。從初中到高中,幾乎每年都有老師或校長來家裏勸說。如果沒有學校減免費用和老師同學的資助,我根本不可能讀完高中。我生你的時候,你不乖,是坐在媽媽肚子裏。剖腹產後,你爺爺奶奶聽說你是女孩,轉身就回家去了,都沒來瞅你一眼。你外婆來看我,發現你是個女孩,說了句:皺巴巴的,眯著眼,真醜。然後當著病房裏的家屬和醫生數落我不中用,給她丟臉。罵夠了我,她轉身就笑嘻嘻地去逗隔壁床剛出生的小男孩。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恨嗎,女兒?當時我恨不得把輸液瓶打碎用玻璃插自己的喉嚨……”
淚水不知不覺落滿了寧燕的臉。
“我沒有被父母愛過。我不想讓我女兒跟我一樣。我一定會對我女兒好。生了她,我就要好好愛護她。我受到過很多虧待。我知道被虧待的苦。所以,我要把所有的愛都給你,我絕不讓同樣的經曆在你身上發生。我所有賺來的錢,都是你的。你不像我這樣精明。嘉琪,你傻乎乎的,天真無邪,活在這個世界上,會上很多的當。但是你別怕,隻要媽媽還活著,就一定會好好保護你!謝謝你選擇了我當你的媽媽,我要努力賺錢,給你更好的生活,不枉你來這個世界上走一遭……”
鍾嘉琪抱著母親嗚嗚地哭起來。
從母親口中,鍾嘉琪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活著,是一件多麽慶幸的事情。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母親所處的農村出現過很多殘忍殺害女嬰的事例。同村一個女人生下來的女嬰,直接被家人扔進了尿桶,女嬰的手死死抓住尿桶邊沿,還是沒改變被溺死的命運!村外的那條河,被人們喚作“女兒河”,名字的由來是因為經常能看見漂浮的女嬰屍體。有一家人生了三個女孩,有個小女孩被奶奶帶到山上墜崖摔死了,還有一個在下雨天被奶奶帶到河邊玩淹死了,據說都是不小心……曾被奶奶故意遺棄在縣城裏的她,對比之後還屬於幸運兒。
鍾嘉琪再次出現在成彪麵前時,成彪已經從圖書館離職了。她趕到成彪租房的地方,發現成彪正搬家。他母親已經安頓到了新找的房子裏,一些重要的東西也搬走了。成彪最後收拾著一些雜物。看見鍾嘉琪,破天荒地,他咧嘴笑了。他開心地告訴鍾嘉琪,他跟朋友合夥的公司發展挺好,他決定全身心投入進去,所以從圖書館辭職了。成彪還說,要送鍾嘉琪一件禮物,一件能讓她媽媽病情徹底好轉的禮物。
“說起來,我應該謝謝你!你讓我證明了我可以做到!”
“可以做到什麽?”
“可以做到今天這一切。”成彪遞過來的手機上有一張殯儀館靈堂的圖片,裏麵有成彪的遺像,還有花圈、挽聯。“你來看看我的技術怎麽樣?這是我模仿專業的新聞網站做的一個網頁,手機和電腦都能打開,非專業人士無法分辨出這是一篇假新聞。”
鍾嘉琪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成彪說:“心病還須心藥醫。真正能治療她的方法隻有一個:我死。如此,她的病方可痊愈。”
鍾嘉琪明白了成彪的良苦用心。他決定永遠消失在她和她母親的生命裏。他和她今日一別,大概再無重逢之日。從此以後,對於寧燕而言,世界上就再沒有一個活著的成彪了。她的眼淚忍不住湧了出來。也罷,也罷,他這樣做,確實是一個好方法。大家有緣無分,從此就相忘於江湖吧!
淚眼朦朧的鍾嘉琪講起上次見他後回去時母親又發病的樣子。“我聽朋友說,她的一個熟人的父親幾年前也是患上了嚴重的被迫害妄想症,斷斷續續地發病,後來實在受不了折磨,那位父親自己選擇了結束生命。”
成彪表示同情和理解:“沒有不可被摧毀的信念和人生。每一個此刻還活著的人,之前生命中所受到的打擊都低於他的耐受力。每一個自殺的人,都遭受了超過他耐受力的打擊。他選擇死亡,內心已經像獵物遭遇天敵打擊時一樣,徹底放棄了。在打擊力量處於絕對優勢的情況下,被打擊者毫無還手之力。像老鼠被貓打擊,羊羔被狼打擊,毛驢被老虎打擊。”
“我怕媽媽也走到那一步。我很怕!其實我今天來,就是專程來向你道歉的。”鍾嘉琪說,“對不起,我要放棄你了!沒有你,我的人生會失去色彩。沒有媽媽,我會失去整個人生。我以後不會再來找你了,對不起!”
如成彪所願!鍾嘉琪的內心終於主動做出了這個選擇。他像卸下了肩頭上的重擔一樣,笑得格外舒心。
鍾嘉琪說:“沒遇見你時,我做夢也沒夢見過你這樣的人。你都不知道在我眼中你有多麽好,多麽超出我的預料。你帶給我的幸福感超過我的想象。現在你在我眼前,我跟你的距離卻遠得像幾重夢,像是在一個夢裏睡著了,再夢見了你。我還沒有真正醒過去,就已經失去了你。”
成彪安慰說:“堅強一點,忘掉這些,找一個善良的人,好好過一輩子。”
鍾嘉琪舉起手機:“讓我給你拍一張照片吧,再送我一件你穿過的T恤。以後,我隻能靠這些來想念你了。”
成彪溫和地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盯著手機鏡頭。
拍完照,鍾嘉琪收好手機,說:“我真的愛你。但是,對不起!”
“我知道。我感受到了。謝謝你。”
“你也愛我,我知道,我也感受得到,你在以你的方式愛我。”
“那也不能說明我是愛你的,因為我們條件巨大的差異,再加上你母親和我父親的過往交集,都讓我的愛是值得懷疑的,不管看上去我有多麽無辜,但始終都存在著報複的可能。這是由不得你和我決定的。站在你的角度,你必須這樣解讀我。”
“對不起,我確實沒有勇氣放棄媽媽選擇你。”
“你是對的。你記住,隻要我還沒死亡,我都是值得你懷疑和警惕的對象。你媽媽沒有錯。於她而言,她的懷疑完全正確。你保重,好好愛你媽媽。”
鍾嘉琪將脖子掛的陰陽魚取下來,“這是我媽媽的護身符,我原本是想在你答應跟我在一起的那天送給你。但是,這輩子都不可能了。我還是想完成一個願望,我要親手掛在你的脖子上。不是指望它真有神力保佑誰,而是紀念,是祝福,是提醒有人愛你。你不能拒絕我的這個請求。”
鍾嘉琪走上前,將陰陽魚掛在了成彪的脖子上,然後,雙手環抱住成彪的腰,將頭靠在他胸口,閉上眼,深深地聞他的汗水和身體的味道。這是她老早就想做的事情。今天,在這個告別的時刻,她終於鼓足了勇氣。成彪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全身繃得緊緊的。鍾嘉琪的體溫和肌膚香味像猛虎撲向羊羔一樣猛烈衝擊著成彪的感官。他的呼吸開始急促,心跳開始加快。像是聽見了春天陽光的歌聲,他身體中沉睡的種子們開始蘇醒,集聚,蓄積蠢蠢欲動的力量,企圖奔跑、衝刺、發芽。鍾嘉琪聽著成彪咚咚咚的心跳聲,感受到了他的男性力量在蓬勃生長。她溫婉地笑著,用手撩起他的T恤。
成彪再次被鍾嘉琪的舉動震驚了,隨即,手抓住了手。
鍾嘉琪做了一個鬼臉,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她笑著說:“我要你身上這件T恤。送給我。我要親手脫下它。”
猶疑中的成彪,手上的勁頭剛有一些鬆動。鍾嘉琪抓住T恤的左右兩邊下擺使勁用力往上一提,成彪不得不配合著低頭,並舉起了雙手,鍾嘉琪趁T恤籠住成彪的頭手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就拉下了成彪的運動休閑短褲。成彪隻覺下身一涼,一隻柔軟細嫩的手握住了他滾燙的命根子。
一團火,點燃了另一團火!
一個動作,喚醒了另一個動作!
一個影子,覆蓋了另一個影子!
一個人的夢,進入了另一個人的夢!
兩個相愛的年輕人,兩具美麗、健康、生命力旺盛的軀體,像在水麵上相遇的兩個水泡,它們從無數的枯枝、樹葉、花瓣旁邊飄過,終於融入到了一起。他們隨浪起伏漂流在鳥語花香的愛河,無比憂傷又無比喜悅,無比絕望又無比幸福。這是一個多麽光怪陸離的世界啊!美夢很快會醒,水泡很快會破,但金風玉露般短暫而美好的相逢,已勝卻人間無數。
怎麽能夠忘記,那一滴淚,掉進了另一滴淚!
怎麽能夠忘記,那一個吻,親到了另一個吻!
怎麽能夠忘記,那一顆心,融進了另一顆心!
那是兩個年輕人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他們把自己作為禮物,送給了從此各自天涯的愛人。他們把最熱烈的悲傷,盡情揮灑,如火如荼,如泣如訴,如夢如幻,如癡如醉。
聽見門響,寧燕手持菜刀,躲到了桌子下麵。
看見是女兒回來,寧燕從桌子下麵爬了出來。她一邊警惕地四下張望,一邊神秘兮兮地對女兒說:“我今天打敗了幾次壞人的進攻了。”她說有的壞人從燈裏鑽出來,有的壞人從電視裏爬出來,有的壞人從冰箱裏跳出來。
鍾嘉琪看著被打壞的燈、電視和亂糟糟的房間,神情悲傷地告訴媽媽:“成彪死了,是在一次見義勇為的時候被人用刀捅死的。”
寧燕手裏的菜刀突然掉落在了地板上,發出響亮的哐當聲。
在女兒手機上看成彪見義勇為不幸犧牲的新聞和殯儀館靈堂照片時,寧燕變得異常安靜。她仔細閱讀著新聞裏的每一個字。那些字,像一顆顆靈丹妙藥,被她的眼睛一粒不剩地攝入進了身體。讀完一遍,她又讀了一遍,再讀了一遍,好似一個急性子病人為了早日康複,將藥的分量加重了一倍,再一倍。然後,她又盯著靈堂照片仔細辨認。靈堂中央是成彪的遺照。遺照中的他英俊陽剛,比起他爸成江,他的神情顯得沉穩堅毅了許多。最後,她點開了視頻。視頻中的女主持人字正腔圓地播報了一名叫成彪的年輕人見義勇為犧牲的事跡。
確實是成彪!
確實是成彪死了!
寧燕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狂喜如噴泉一般猛地從心底噴射到了臉上。她的臉上生出晚霞一樣絢爛的光彩。緊接著,她仰天大笑起來。那笑聲有些怪異,像珍藏多年的存錢罐砸在地上時破碎的聲音。後來,她的笑聲又變成了嗚嗚的哭聲。
鍾嘉琪目睹了母親的精神狀態在短時間內的巨大轉變。她知道,危險的警報已經解除,媽媽的病情不再是問題了。她抽噎著關上了自己臥室的房門。
被害妄想症像一雙搗亂的手,將以前那個精明能幹的寧燕像拚圖一樣打亂,然後在陰影中將一堆亂糟糟的碎片隨意組合,就變成了寧燕發病後的樣子。自從聽到成彪的死訊,在寧燕的大腦中,成彪便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令她惶恐不安的,一直籠罩在她心頭上的陰影也徹底消失不見。那一堆亂糟糟的碎片,在理智的作用下,重新組合,漸漸拚回了寧燕犯病前的模樣。
寧燕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好。在家繼續休養了些時日,鍾嘉琪終於見到了一個神采奕奕的媽媽。如今,寧燕說話的語氣、神情、精神勁兒跟生病之前沒什麽兩樣。她告訴鍾嘉琪,她該到公司上班了。她要為了這個家繼續努力賺錢。
鍾嘉琪提醒母親,錢是賺不完的,而生命是有限的。餘生的幸福比賺錢更要緊。而且之前說好了,等一切準備就緒,她們就要出發去新西蘭了。
寧燕想起來,之前是跟女兒商量過這個問題,她也答應了。之前的很多年,她對錢始終保持著一種瘋狂的熱情。她絞盡腦汁,無休無止地追逐著它們。可是,世上的錢是賺不完的,自己的生命卻會在這個追逐過程中耗得精光。她的耳邊響起以前上國學班時老師講過的一句話:這世上的人,營營役役,都跟魚一樣隻顧眼前,要不吃權勢的餌,要不吃金錢的餌,要不吃美色的餌。很難有人懂得及時抽身享受美好的人生。她歎了一口氣,為那些以後不能再賺到的錢。既是如此,那就順女兒的心意,從此享受人生吧!至於生意,那也隻能放棄了。反正如今家裏的財富,在不胡亂揮霍的情況下,完全能夠滿足自己和女兒過上滋潤的生活。
“好吧!到新西蘭去,媽媽在那裏給你挑一個愛你的男人,你們幸福地過一輩子。”
鍾嘉琪不想觸碰這個讓自己傷心的話題。
寧燕見女兒一聲不吭,又說:“媽媽再也不會逼你找物質條件一定要達到什麽標準的男人了。隻要你喜歡,他人品沒問題。我都同意。”
可是除了成彪,鍾嘉琪對任何男人都提不起興趣。但是這輩子,她都沒機會和成彪在一起了。她情緒低落地說:“我以後想當一個同性戀,再也不喜歡哪個男人了。”
寧燕皺了皺眉頭,說:“別說氣話。同性戀不是想當就當的。一看你就不像。”
“那你看楊學鬆像同性戀嗎?”
“不像!”
“梁未民呢?”
寧燕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像一塊大石頭砸進水池,濺起浪花時嘩啦啦的聲音。
“全世界的男人是同性戀,他梁未民都不可能是!”
鍾嘉琪好奇心大起,問媽媽為何作出如此肯定的判斷。
寧燕搖頭撇嘴說道:“他特別喜歡拈花惹草,跟女同事說話總是挨得特別近, 經常裝著不小心碰到別人的手,或者屁股,要不就是對著女同事的脖子或耳朵嗬氣,很多很多這種事……這也是為什麽那時候你說跟他扯了結婚證時我那麽吃驚。我當時還在想,你怎麽會看上這麽一個人。”
鍾嘉琪心想,他為了隱藏自己的真實性取向,努力得也太過了些。
寧燕的神情嚴肅起來:“你不說我都忘記了。你們的結婚就是一個笑話,盡快去把離婚辦了。唉,回想這一段時間,烏七八糟的,幹了多少莫名其妙的事啊!”
梁未民在跟鍾嘉琪領結婚證之後就離職了。
接到鍾嘉琪說去辦離婚手續的電話,梁未民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並約定下周一去民政局。末了,梁未民提出一個請求,本周日晚上請鍾嘉琪、寧燕、楊學鬆一起吃一頓飯。他的意思是感謝,也算是為這段互助婚姻劃上一個完滿的句點。
鍾嘉琪本能地推辭。不過,大多數時候,別人的熱情都像蛛網粘小飛蟲一樣將她粘得牢牢的。反複幾次沒推掉,她隻得勉強答應下來。
梁未民請客吃飯的地方是一家新開不久的特色農莊,在成都繁華市區外麵的江邊。寧燕嫌遠,鍾嘉琪說:“他朋友是裏麵一個股東,他想幫忙照顧一下生意。已經定好了位置,也答應過了,還是去吧!”
九月的傍晚,天氣還有一些熱。一行人坐在農莊的葡萄架下,風從江上徐徐吹來。就著涼爽的江風,寧燕向楊學鬆和梁未民宣布了一個重大決定。她將跟女兒去新西蘭生活,沒時間和精力再管理公司。成都的公司就送給他倆,算是對兩人前段時間的付出表示感謝。下周,她就把所有的關係資源梳理清楚後交給他們,公司股東也將變更為他們。至於公司的庫存貨值,她會給他們一個過渡期,在確保他們正常經營的情況下,慢慢收回貨款。
寧燕的大紅包,在夕陽落山的時刻,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砸在了楊學鬆和梁未民的腦袋上。兩人都大感意外。楊學鬆還算沉著冷靜。梁未民卻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他高興得像上緊發條的玩偶一樣手舞足蹈起來,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那……怎麽好呢?這麽……大……的禮物!”
寧燕從沒有在不計較得失的情況下,如此大手筆地慷慨過。以前,她是一個斤斤計較的商人,會將一個笑容,一個眼神,一句恭維話都計算好價格,然後買進或賣出;除此之外,她還是一個小心翼翼的獵人,會認真觀察飛禽走獸行跡,會根據獵物的特點下餌,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警惕地舉起獵槍四處張望。現在,她徹底想通了,不想再爭,不想再計較,也不想再那麽累。畢竟,於她的起點而言,人生能夠走到今天,早該知足,早該放鬆下來享受人生了!自從她這樣想之後,長年累月繃緊的神經頓時鬆弛下來,身心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舒適和愉悅。現在,她什麽都不想操心,隻想好好吃,好好睡,好好保重身體。她說:“現在很多知名酒廠都在大力削減傍名酒的係列酒品牌,網上同行競爭把酒的價格打得越來越透明,甚至有些賣家虧本賺市場。係列酒市場不如前些年,但是你們隻要盡量不讓市場滑坡太快,控製住成本,接下來兩三年,每年賺兩三百萬還是很容易的。”
梁未民對寧燕的慷慨一再表示感謝。他激動地說:“我要爭取努力兩年,換一套漂亮的房子。”他嫌棄地談起現在住的那套,又老又破,缺點一籮筐,尤其是隔音不好。樓下鄰居磨牙放屁說夢話,清晰得像睡在他的下鋪;樓上那個老頭總打呼嚕,半夜醒後就跟老太婆聊陳年往事;隔壁大媽早晨幾點幾分在陽台上打了幾個哈欠,他全部一清二楚。
楊學鬆說:“其實人家老太婆也煩你呢,跟她的老頭子悄悄念叨樓下那個小夥子放一個屁能把樓震垮。”
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楊學鬆讓服務員送了一件啤酒過來,給另外三人擺上杯子,斟滿。他說他有點感冒,吃了藥,不敢喝酒。
女服務員上涼菜時,梁未民伸手去接,趁機摸了一下女服務員的手,看上去像是無意的,女服務員也沒好說什麽,拍拍手走開了。寧燕對著鍾嘉琪笑了一下,意思是你看到了吧,他就有這揩油的習慣。
鍾嘉琪心想,梁未民你確實有些過分了。你沒必要對著誰都要證明一下你不是同性戀吧。
梁未民示意大家動手吃菜。他說:“這家店的兔頭麻辣鮮香,挺好吃的。”
鍾嘉琪搖搖頭說自己不吃兔子。
梁未民才想起該問問客人有沒有什麽忌口。
寧燕搖搖頭,笑道:“我什麽都吃,隻要好吃!不忌口的。”
梁未民說:“我不吃鵝肉。小時候我養過一隻鵝,特別乖,像我的小跟班,喜歡用腦袋蹭我,喜歡撲扇著翅膀跟著我四處閑逛。我們感情非常好。有一天家裏來親戚,我放學回家,發現它已經變成了廚房裏一鍋香噴噴的肉,頓時哭得稀裏嘩啦。鵝肉我一筷子都沒動。看著大人們吃我熟悉的好朋友,感覺特別地驚悚。飯後,我把鵝的骨頭收起來埋了,還給它念了無數遍阿彌陀佛。後來每次想起鵝,我都恨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太無用,看著自己的好朋友被吃掉卻無能為力。如果我當時在場,一定會拚命保護它。”
鍾嘉琪臉上浮現出淒婉的神色。她同情地說:“我理解你,懂你的感受。你說的我也經曆過。”她的話,讓梁未民產生了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感共鳴。梁未民端起酒跟她幹了一杯。
楊學鬆說:“你在現場也沒用。我爸就是當著我的麵吊死了家裏養的狗,然後煮了吃。我不肯吃,家裏人都罵我。我邊吃飯邊掉淚。我越哭他們笑得越開心。見我還是不肯吃,他們就想各種辦法威逼利誘。最終,我吃了一口。現在他們有時還會拿這事嘲笑我。自那以後,我非常反感吃狗肉,不止是心理上的,生理上也反感,看見狗肉聞到狗肉味兒就忍不住想嘔吐。如果時光倒流,回到那天,我必須在狗肉和屎之間選一樣吃,我寧願選擇吃屎!他們養狗是為了吃肉,而我養狗是當成寵物養的。那件事嚴重影響了我和父母親人的感情,我還差點患上抑鬱症。”
梁未民說:“很多長輩都不知道考慮小孩的感受,總覺得小孩不懂事,長大就好了。”
寧燕問:“現在你跟家人關係怎麽樣?”
楊學鬆說:“就那樣吧!直到最近幾年我才理解他們。他們是為了我好,希望我能多吃肉,長身體。畢竟,別人家的小孩,他們還舍不得給吃。更別說罵著勸吃了。”
寧燕說:“我小時候家裏養過幾隻雞,我給每隻雞都取過名字。它們被賣掉被殺掉的時候我也哭過。我記得村子裏有些老人殺雞的時候還要念經:小雞小雞你別怪,你是人間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來。時間會衝淡悲傷。你看現在,我也還吃雞肉。蟲草燉老母雞、白砍雞、小煎雞、花椒雞……都挺香的。如果我不吃,別人還會笑我說,養的雞不就是拿來吃的嗎?就你矯情!”
楊學鬆說:“狗對主人很熱情,比其他動物有靈性很多。主人回來時,它總是迎上去搖尾巴。狗認為它和主人是有感情的。”
寧燕說:“那隻是狗以為!在你爸眼中,那種感情隻是為了維持讓狗發揮看家防賊的作用。那種感情換不來狗的免死金牌和被吃掉的命運。在物質不夠豐盛的時候,哪有寵物的概念?不管貓狗豬牛羊雞鴨鵝,那都不過是一塊會叫會跑的肉而已。你們吃不吃豬肉?你們知道屠戶殺豬的時候,豬叫的有多慘嗎?你們吃不吃牛肉?你們知道以前殺牛是怎麽樣的嗎?辛苦一輩子的老牛,被蒙住眼睛,也不知道反抗逃跑,就那麽老老實實地站著,殺牛的把大鐵錘舉得高高的,然後猛砸牛頭,通常要狠狠地砸幾下,牛才倒地。”
梁未民說:“真不懂那些人,養了那麽多年卻沒感情。”
寧燕歎了一口氣,覺得這些年輕人還是矯情。
鍾嘉琪說:“小孩子對自家養的動物有感情,傷心是正常的,不吃也是正常的。”
“怎麽能夠和食物建立感情?這種錯誤隻有小孩子才會犯。任何一個成年人都應該明白,對食物產生感情是違背人的生存法則的。在本來就缺吃少穿的年代,狗肉、鵝肉、兔肉都是很緊缺的食物,小孩子的想法根本不會有大人在乎。你看,即使現在的物質這麽豐富,我們還得吃豬牛羊雞鴨魚。不吃不行,那些是我們身體需要的蛋白質來源。不管社會多麽發達,都改變不了它們的命運。它們來這個世界走一趟,就是來為我們貢獻蛋白質的。吃,才是對他們的使命最大地尊重!”說完,寧燕不願再跟這些年輕人廢話,拿起一個兔頭,掰開兔子的上顎和下顎,慢慢地細細地啃起來。
月亮和星星守護著夜空。神靈和魔鬼在大地上爭搶人的心靈。夜風吹來了蟲子和青蛙的歌唱,又把酒香菜香吹送到別的地方。
這個夜晚,不知不覺,幾個人吃喝閑聊就到了晚上九點多鍾。寧燕好久沒喝過那麽多酒,很是盡興。鍾嘉琪心裏苦悶,也喝了不少酒。梁未民一直陪著喝。隻有楊學鬆滴酒沒沾,菜也沒吃多少。他有些心神不寧。
散場的時候,楊學鬆自告奮勇要幫寧燕開車,順便溝通一些事情。梁未民將楊學鬆拉扯到一邊,嘴裏咕噥著什麽。楊學鬆推了他一把,說:“這事由不得你我!”
梁未民對楊學鬆說:“夠了,你跟我一起走!”他的眼神中帶著祈求。
楊學鬆說:“我有事情要跟寧總講。”
梁未民拉著楊學鬆的手腕。楊學鬆掙脫他,他又上去拉住。鍾嘉琪想,梁未民喝了酒,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了,也不怕別人看出來他是同性戀了。見兩個人一直拉拉扯扯,寧燕說:“幹脆我叫個代駕。你們兩人一起走吧!”
楊學鬆說:“我送你,寧總,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訴你。”
“明天我們慢慢說。”
“這件事太重要,今天晚上必須要告訴你。”
梁未民還在拉扯。楊學鬆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了下來,要過梁未民的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對梁未民咕噥了一句話。梁未民立即返身飛快地向餐館的收銀台跑去。楊學鬆笑著從寧燕手裏討過車鑰匙,發動了汽車。
梁未民問收銀員,在收銀台裏麵充電的手機哪個是楊學鬆的。收銀員說不認識,也不知道,那裏有好幾個客人的手機在充電。梁未民想拿自己的手機撥打楊學鬆的號碼,一摸包,才想起自己的手機給了楊學鬆。等他再回停車場時,隻見他們的汽車尾燈在暗夜裏已經越來越遠,像是往黑暗深處飄去的鬼火。
楊學鬆沿著江邊的公路慢慢開著車。寧燕和鍾嘉琪坐在後排。車窗開著,風吹進來,非常涼爽。楊學鬆沒有說話,寧燕也沒問他。寧燕看著醉意朦朧的女兒,拉過她的手,輕輕地拍打著,說:“我知道,嘉琪,我還有很多你不滿意的地方。我說的話,做的事情,有很多你還是不喜歡。對不起!我會慢慢改正。相信媽媽!你不知道,我有多麽羨慕你,你是我夢想中最美好的樣子!”
汽車加速起來,夜風呼呼地灌進車裏。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風逼得坐在車後排的人呼吸都困難了。寧燕正準備提醒慢一點。突然,楊學鬆將汽車方向盤往左邊猛地一打。汽車越過馬路中線,撞上了江邊的防護欄杆。巨大的衝擊力量撞斷了護欄,車輛翻滾著,眨眼之間就掉進了江裏。寧燕和鍾嘉琪沒係安全帶,身體不受控製地飛起來,猛烈撞擊著車頂棚、座椅……緊接著,兩人先後甩了出去。
江水涼涼的,減輕了寧燕身上多處受傷導致的疼痛感。她叫,立馬被水嗆得難受。她一邊用手腳在水裏亂劃,一邊慌張地望向四周。她的車還浮在江麵上,有個人影從汽車天窗處爬了出來。夜幕下遠處稀疏的燈火闖進她倉皇無助的眼睛。她想呼喊求救,但水卻淹沒了她的口鼻。她死命掙紮著,想抓住任何能抓住的東西。然而,她能抓的隻有水,可是水又從指縫裏溜走了,溜走得那麽順滑,像美好的時光。活了幾十年,她從未經曆過缺乏空氣是什麽感受,以致於平常生活中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然而,就是這多得泛濫的東西,此刻,對她來說,比世界上所有的金銀財寶加起來都更重要。突然,她腦子裏靈光一閃,仿佛想明白了什麽。如果她和女兒死於一場意外,那個被法律承認的女兒的丈夫,就可以想方設法把她的財產合理合法地據為己有。楊學鬆和梁未民會不會是一夥的?如果是,他們很可能會為了得到她的家產,不惜謀害她母女倆的性命!想到這裏,她被極度的恐慌和絕望包圍。完了!她怎麽能輸得這麽慘,輸得毫無翻盤的可能!她不甘心!她想呼吸空氣,但不管怎麽撲騰,都沒能阻止水開始代替空氣,進入她的鼻腔、氣管、肺部。人活著時不可或缺的水,現在要以“多”這種方式結束她的生命。她想,完了,完了,這一次,徹底輸了。她像魚一樣從水裏往上看,岸上的路燈晃蕩著,對她的生死袖手旁觀。不論怎麽掙紮都無濟於事,身體一直往下沉,胸口撕裂般的痛感和灼燒感讓她萬念俱灰。女兒啊!對不起!對不起!媽媽保護不到你了!周圍一片黑暗和寂靜,她的手腳越來越重,動作也慢了下來。她的眼前逐漸閃過這一生的經曆,那些哭和笑,那些苦和甜,一幕又一幕,一張又一張臉。對不起了!那些傷害過的人,我用假笑、假話、假情假意欺騙過你們。這不得已的一生,精於算計,死於算計,真像是一場夢啊!是的!這一定是一個夢!這個夢做得太久,太連貫,太真實,以致於自己都沉迷其中。在這個夢裏,她習慣了不擇手段追逐利益,習慣了在欲望裏掙紮沉浮,從沒有義無反顧地去愛一個人,從沒有無私忘我地去體驗一份感情;在這個夢裏,她沒有愛自己的父母,沒有讓自己省心的兒女,沒有跟自己的另一半背靠背齊心協力與生活作戰。想到這裏,她反而不慌了,也不再掙紮。為什麽要掙紮呢?既然是一個不好的夢,誰還會在要醒的時候掙紮著再回夢裏去呢?她不再害怕,反而張大了嘴,水咕咚咕咚地灌進身體。快醒吧!快醒吧!我要醒過去!我應該是在看一本書的時候打了瞌睡,或是在陽光下的草地上睡著了,又或是在聽音樂的時候昏昏沉沉進入了夢鄉,夢見了別人的故事。在夢裏我叫寧燕,在醒過去的世界裏,我是叫什麽名字呢?不要緊,醒過去之後,我願意叫任何一個名字。醒了的時候,我的家裏應該有慈祥的父母、活潑可愛的兒女、忠誠可靠的另一半。一定是的!我們一家人過著平凡的生活,陽台上種著花草,廚房裏冒出熱騰騰的飯菜香氣。生活中有艱難的時候,夫妻彼此扶持著前行;有爭吵的時候,總會有人先認錯,這次或許是你,下次或許是他。夫妻之間坦誠相待,相敬如賓,沒有心機,沒有欺騙。即使緣分盡了,不愛了,我也不會為了利益不顧吃相跟你抓破臉。我會選擇祝福你的餘生,跟你好合好散。未知的生活不管多麽艱難,我都有勇氣去正視和麵對。是的,這個夢醒過去,勇氣將永遠伴隨著我。親愛的,我就要醒來了,我就要睜開眼睛了,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臉,讓我摸摸你的手,讓我抱抱你……
她永遠離開了她的夢,像花香離開了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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