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嘉琪和曹雙傑的交往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曹雙傑比鍾嘉琪大兩歲,相貌中等,身材魁梧,在一家少兒武術培訓機構教小孩子太極拳。目前,兩人正處於熱戀當中。跟所有熱戀的情侶一樣,兩人一有空就想見麵,如影隨行。今天,鍾嘉琪就是曹雙傑的影子。曹雙傑上課的時候,鍾嘉琪跟閨蜜唐丹妮就在旁邊等著。從這裏可以看出,鍾嘉琪實際上花在咖啡館生意上麵的心思並不多。合夥人孫琳苓也從不因為這說三道四,或顯露出哪怕一絲不高興,好似還巴不得如此。鍾嘉琪像是生活在糖罐裏的蟲子,有很多美好的願望,也想羽化飛出罐子,但從來沒有為夢想全力以赴去拚搏過。隻是日複一日地做著美夢,然後又歎息時光飛快,年華易逝,而自己投資的生意又毫無起色。
曹雙傑的教學課程結束後,鍾嘉琪也來了興趣,非要跟他學幾招。曹雙傑便手把著手教她。
“練習太極拳的時候,要做到眼前無人當有人。”
“膝關節放鬆點,放鬆,再放鬆,對,想象自己的腳踩在草坪上的草尖上,很輕很輕,草尖都沒有壓彎。現在,你的身體就像一個氣球一樣放在草坪上。你的身體也跟氣球一樣充滿了氣。”
“手臂抬起來,就這樣,現在,你就好像是站在懸崖邊,懸崖邊有一朵花兒剛剛開放,你現在就站在懸崖邊摘花兒。”
鍾嘉琪身著碎花吊帶裙,很清涼的裝束。幾個動作下來,她的額頭上便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像清晨林間樹葉花瓣上的露珠。同時,她身上飄出了讓男人心醉神迷的淡淡體香。曹雙傑忍不住心猿意馬,心神搖蕩起來。
“今天怎麽這麽熱啊!”鍾嘉琪用手在耳邊扇風。剛才曹雙傑提議帶她去遊泳,她拒絕了。以前她學遊泳的時候,被一個帶救生圈的女人一腳踹到胸口,差點背過氣去。從那以後,她就害怕下水,不敢再去遊泳了。她母親也從不去泳池。母親厭惡地說,那些水看著幹淨,實際上很髒,有人在裏麵撒尿,有人在裏麵拉肚子,很多人的屁股從來就沒衝洗幹淨過,全部都溶解到泳池的水中了,還有各種病毒細菌滴蟲白帶腋臭皮膚病腳癬,一旦染上很難治愈。所以,她母女倆至今都還是旱鴨子。
“當然是你穿得太多了。”曹雙傑輕輕扯了扯鍾嘉琪的吊帶,語氣曖昧狎昵。
鍾嘉琪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佯怒道:“沒正經。”像饑渴的人得到了食物和水,曹雙傑很享受很滿足地嘿嘿笑起來。
一直在旁邊觀摩的唐丹妮早受夠了這兩人的打情罵俏,冷哼了一聲。那心態,大概類似於頑童將石頭砸向成雙成對的遊魚或鳥兒。鍾嘉琪回過頭來,歉意地開著玩笑說:“丹妮,等我學會了。我要做你的護花使者。”
唐丹妮的身高跟鍾嘉琪差不多,但體重卻約等於兩個鍾嘉琪。她撇撇嘴,說:“我不信這看上去軟綿綿的太極拳能打人。”
曹雙傑容不得別人輕視他從事的工作。他沒好氣地說:“那是你孤陋寡聞。太極拳是一門可以隔空打人的功夫。真正的高手,僅僅用掌風,就能把人打出好幾米遠。”
唐丹妮不信,將肥碩的身子往曹雙傑麵前一站,像一堵肉牆。她叫喚說:“來啊,試試!”她說今天非要開開眼,看掌風能讓她飛出去幾米。
曹雙傑看著唐丹妮滿身油膩的肉,感覺有些反胃。如果她不是女朋友的閨蜜,他真不想跟她有半句對白。有時候他會想,自己的話也應該跟自己的身材一樣健壯,一樣喜歡美女;健壯且喜歡美女的它們進了豬一樣的女人的耳朵,實在是委屈它們,讓它們受苦受累了;那兩隻耳朵原本不配聽到它們。而對方的話傳進他的耳朵,好似將字詞浸泡了豬油後灌進了他的耳道,讓他的耳朵受到了嚴重的汙染。他哼了一聲,說:“你別不信。你去網上找找太極高手過招的視頻。大師一伸手,還不用接觸,麵前的人不是被打飛,就是被打的嗷嗷叫。像觸電一樣上躥下跳慘叫不止。”
唐丹妮更想領教領教了。她往上湊了一步,揚起臉,撒潑似地說:“那你讓我上躥下跳啊,讓我慘叫不止啊……”
曹雙傑看著唐丹妮肥厚的下巴,心想,從那裏往上打一拳,看著她慘叫著飛出去一定很過癮。但想歸想,他往後退了一步,說:“我雖然不算什麽高手,但以意接招,以氣化力還是懂一點。像你這種外行不管出什麽招,什麽拳,我隻以不變應萬變。你打我,我這麽一讓,一提,你就得倒下。不過呢,我好男不跟女鬥。等我把嘉琪教出來了,讓她教訓你。”
曹雙傑和唐丹妮拌嘴期間,鍾嘉琪接了一個電話。掛電話後她說:“媽媽找我去一趟。有點急。現在路上有點堵車。丹妮你幫我開車回店上,我現在坐阿傑的摩托先趕過去。”
一輛摩托車低吼著,帶著人和風,在滿臉警惕的寧燕麵前停下。
摩托後座下來一個女孩,掀開頭盔,居然是女兒。寧燕吃了一驚,上前抓住女兒的手。騎摩托車的年輕男子叫了聲阿姨,寧燕隻冷冷瞟了一眼,沒理會。
寧燕皺著眉頭,關切地問女兒:“怎麽身上有泥?”
鍾嘉琪不好意思地回答,他們在趕過來的途中遇到一輛闖紅燈的電瓶車,為了避免撞上,猛然刹車,然後就滑倒在剛灑過水的馬路上了。
寧燕看頭盔上也是泥,又氣惱又心疼。她責怪女兒不該坐摩托車,太危險。她說:“幸好有頭盔,不然你就毀容了。”
鍾嘉琪調皮地伸了伸舌頭。
停好車,曹雙傑湊過來。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跟過年時商場裏陳列的商品一樣豐富和喜慶,又像是祭祀祖宗時神龕上堆滿的供果,充滿了虔誠和討好。他說:“戴頭盔還是非常有必要的。我們摩友會有一個人騎車,速度在100多碼時撞上了對麵的卡車,頭盔拿下來時臉上完好無損,皮都沒破,就是身子沒有了。”
鍾嘉琪知道曹雙傑喜歡開玩笑,笑得花枝亂顫。
寧燕卻一臉冰霜。她把臉轉向曹雙傑說:“我一直有個疑問,你幫我解釋一下。我開車的時候,總感覺那些騎電瓶車的人好象都很忙。隻要有條縫,他們都要不顧一切的鑽過去,沒有一個懂得禮讓的。他們為什麽那麽忙?”
曹雙傑猛點頭,說:“我也最煩他們!”
寧燕衝著曹雙傑大聲質問道:“在電瓶車司機眼裏,道路都是他們家的吧?”
曹雙傑有點懵,仍然點頭說:“是吧!”
寧燕杏眼圓睜,怒氣衝衝地訓斥道:“真是不要命了!我懷疑騎電瓶車的人裏麵有很多是斷手的殘疾人,不管前麵是紅燈還是別人車的轉彎燈,指望他們捏刹車簡直難如登天。趕路再要緊,至少也應該珍惜下自己的生命吧!”
寧燕的話是在埋怨騎電瓶車的人,怒氣卻暴風驟雨一般發泄到了曹雙傑身上。
曹雙傑無奈又尷尬地笑笑。
鍾嘉琪見勢不對,忙上來解圍。她介紹說:“媽媽,他叫曹雙傑,我男朋友。”
如同火山爆發後橫衝直撞的岩漿突然掉進冰的海洋,瞬間凝固凍結,寧燕呆住了。她一動不動,好半天沒有說話,仿佛鍾嘉琪剛才口中說出的那幾個字有手有腳,還帶著針帶著線,一窩蜂地撲上來縫住了她的嘴巴。寧燕沒有說話,但臉色卻愈發難看了起來。三人之間的氣氛迅速降溫,如北風掃過,寒潮襲來。她恨鐵不成鋼地望著女兒,希望女兒收回剛才那句話,至少也得把那個“男”字去掉,像太監淨身必須徹底去掉那玩意兒一樣,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餘地。寧燕對未來女婿的隆重登場翹盼已久。沒事的時候,她還曾在心裏演練過幾回。初見女婿時應該選在什麽場合,應該準備什麽禮物,要如何說話如何舉止才算大方得體。然而,今天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個小子卻如此不堪。他走近來,像一頭凶惡的野獸逼近她的胸口,讓她無法暢快呼吸。女兒這是什麽眼光啊?她痛心疾首,像是一塊美玉被打碎,又像是一個美夢被攪醒。雖然曹雙傑身材魁梧,長相也還算過得去,但在寧燕的考量中,女兒的男朋友至少也得是個開跑車的,有才有權,有財有勢。怎料到現在站眼前的卻是個騎摩托車的。一看穿著打扮,再看談吐舉止,再細瞧那臉上的神情和眉宇間的氣質,那就是一戶普通小市民家庭的孩子。她的女兒給一個騎摩托車的小子拐跑了。期望和現實落差如此之大,讓她有些恍惚,有些暈眩。
“我一直以為你的眼光很高!”寧燕憋了半天,最終還是毫不客氣地吐出了這句話。這話像對著人吐痰,很不禮貌,也很沒修養。但即便被人唾罵不給年輕人留情麵,罵她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也顧不上了。她不打算給這小子留任何餘地,也不想給這小子留一丁點希望的火種。當著他的麵,她也要堅決反對,像冰反對火,像白反對黑。在外麵為人處世時,她最拿手的表麵功夫,如心口不一的和藹可親,虛情假意的敷衍應酬,全懶得做了。包括殺傷力很強的——在和顏悅色的麵容裏笑裏藏刀,也因為不夠直接了當而被她嫌棄否決。刀,她不藏了!她要把刀槍劍戟等十八般武器全部擺在臉上,含在話裏,明晃晃地向對麵的小子發出警告:你小子最好識相一點,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必須讓他死心!
必須讓他知難而退!
寧燕冷冷地說:“你們之間絕無可能!早點死心吧你們!”她的語氣冷得刺骨,臉像冰封的大地,沒有一點紅啊綠啊的生命跡象,也看不到春風來臨的任何可能。她的眼睛裏射出一道又一道寒光,在鍾嘉琪和曹雙傑臉上來回逡巡。鍾嘉琪沒想到媽媽的反應這麽大,不知該說什麽好。在她的印象中,媽媽從來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從小到大,她從來沒見過媽媽當麵如此讓人難堪過。
空氣中充滿了尷尬。曹雙傑仍然保持著禮貌的笑容,隻是那樣子的笑,像是用刀子從別人臉上刮下來再貼到他的臉上一般,還殘留著痛苦。
為避免持續的難堪,鍾嘉琪決定先讓笑得勉強又糟心的曹雙傑離開,接下來再做媽媽的思想工作。曹雙傑也正有此意,退後幾步,默默跨上了車。
鍾嘉琪叮囑曹雙傑騎車慢點,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千萬小心!曹雙傑大大咧咧地回答知道了。鍾嘉琪給他把頭盔戴好,拍拍他衣服上的泥跡,嘴裏還念叨:“小心一點!萬一出事怎麽辦嘛?”
曹雙傑笑著回:“那我下輩子會更加注意!”
寧燕在旁邊不耐煩地看著女兒和曹雙傑,心中盤算著該如何給女兒做思想工作。這小子算哪根蔥,也敢高攀,必須得棒打鴛鴦才行!她嫌剛才的棒不夠大,揮得不夠有力。待會兒,她還要使出渾身解數,拳打腳踢。
坐在媽媽的車上,鍾嘉琪把曹雙傑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匯報了一通。當然,她把曹雙傑的優點特別羅列出來,誇了又誇。寧燕卻是越聽越心緊,臉色愈加不好。每當鍾嘉琪口中出現曹雙傑三個字的時候,像是有一股奇臭直奔寧燕麵門而去,她會不耐煩地把手舉到臉前扇扇空氣。
“他在成都連房都沒有,連車都沒有。條件這麽差,你是怎麽看上他的?什麽都沒有,隻有嘴巴上掛著的愛?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男朋友!”
“他說過,他會和我風雨同舟,同甘共苦。”
寧燕臉上滿是嘲弄輕蔑的笑容,說:“傻女兒啊!我這個當媽媽的願望,就是努力讓你遠離風雨,遠離痛苦。他卻要你陪他共苦。你的世界根本沒苦,隻有甜。很明顯,從這一點來說,他完全不適合你。像他那種沒房沒車沒事業的男娃兒,應該去找一個有苦的,就是那種沒房沒車沒事業的女娃子一起奮鬥。你的條件這麽好,憑啥要去跟著他受二遍苦,遭二遍罪,憑啥?”
鍾嘉琪心想,這思想工作看來很難做。
“可是媽媽,你說過希望我嫁給一個愛我的,我也愛的人,怎麽你現在嫌棄他呢?”
是的,這話寧燕說過,但是前提條件寧燕沒說,那就是必須男方家庭財富或社會地位不比自家差。這個曹雙傑,窮得在成都租房住。那條件跟鍾嘉琪搭一句白都不配,更別說戀愛了。不知道女兒眼睛被啥玩意兒蒙住了。寧燕知道女兒討厭她看不起窮人的做派,就胡謅了一句:“你不夠愛他,他也不夠愛你。”
鍾嘉琪說:“我覺得還好吧。現在不是在交往嗎?不交往怎麽知道呢?”
寧燕說:“交往對象,必須慎重挑選。夫妻,是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兩個人的距離無限拉近,水乳交融。作為一個女人,選擇一個身高、體重、力量都大於自己的男人共同生活一輩子,一定要擦亮眼睛。如果遇人不淑,對方想謀你錢財,容易得像是甕中捉鱉;對方就是要你命,你都防無可防。怎麽能不慎重?”
鍾嘉琪說:“我又不是不慎重!現在隻是戀愛階段而已,並不是一定會結婚的啊!”
寧燕說:“這麽差勁的男人,戀愛都沒必要談。”
鍾嘉琪說:“說到底,你就是嫌棄他家窮。窮有什麽錯?”
雖然寧燕反對的原因是因為曹雙傑的“窮”,但她像是一個為了躲避山林中的毒蟲猛獸而選擇繞著山走一大圈冤枉路的趕路人,兜兜轉轉並沒有直接提“窮”這個字。她知道女兒對那個字很敏感。現在,女兒主動提到了。她也不再躲閃,說:“窮人全錯!窮人代表了所有弱點。改革開放幾十年,他家還窮,隻能說明他家的窮是蠢笨懶造成的,說明他們家的基因就該被淘汰。”
媽媽的話讓鍾嘉琪非常反感。她想反駁說,很多富有的人,都有窮過的經曆。但是為了說服媽媽同意自己跟曹雙傑交往,她仍然克製著情緒,說:“我不讚同你,媽媽!而且你千萬別把這些話當著人麵講,人家聽見了會不喜歡你。”
“我又不在他家鍋裏舀飯吃,用得著他喜歡?你會介意土豆、癩蛤蟆不喜歡你嗎?”說完,看女兒不再理她,抗拒地把身體轉到另一邊,寧燕又有點後悔將話說得那麽直白。
沉默了好半天,寧燕做出一副妥協的樣子,說:“好吧,我們不說他的窮,說說其他,他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
媽媽的語氣像河裏的堅冰有了消融鬆動的跡象。鍾嘉琪把身子轉過來,說:“我覺得他對我很好,挺愛我的。”
她喜歡吃蘋果,曹雙傑喜歡削蘋果皮; 她喜歡吃芒果,曹雙傑又喜歡剝芒果皮……她心血來潮的時候,非要吃某個品牌某種口味的冰淇淋,非要吃某家店的哪幾樣燒烤,曹雙傑不管天氣多熱距離多遠立馬不辭辛勞去買……曹雙傑能夠一隻手把她抱起來,在人多的時候,可以讓她坐在他的肩頭,越過別人頭頂看到想看的東西。有次看演唱會,當明星走近他們的時候,曹雙傑一下子就把她舉過頭頂,明星注意到他們,還跟他們打招呼,特別刺激和滿足……看電影時,她為劇中人流下了眼淚。曹雙傑說,鼻涕擤我身上吧,你的不髒……曹雙傑還給她剪腳趾甲。他說,這腳趾甲長了,走路容易受傷。他將她的腳趾甲剪好,再用銼刀輕輕打磨光滑。他說,不能有棱角,否則會勾破襪子……
曹雙傑做過很多很多細微而溫暖的事情,鍾嘉琪為之感動過很多回。
寧燕卻不這麽看,說:“在他所有的優點裏,最不可取的一條就是你說的他對你好。他為什麽對你好?還不是因為你的美貌,你富有的家庭,因為你的條件他才會對你好,這根本不能算他的優點。隻能說他見色起心,見財起意。”
鍾嘉琪覺得媽媽的邏輯太傷人了。
寧燕還在說:“女孩子選擇男朋友,千萬不要被這些低成本的關懷迷惑。盡管他嘴巴甜,行動上看上去也算無微不至,接你送你,過馬路護著你,蹲著給你係鞋帶,這種廉價的愛隻能打動笨女人。因為這些完全可以偽裝。找對象一定要全方位考量。如果僅僅因為對方對你好,就感激涕零,以身相許,這是很容易上當受騙的。選擇一個男人,最應該看重的是學識,教養,素質,而不是像哈巴狗一樣整天對著你搖尾巴。那些教育良好,人格健全,能給女人幸福生活保障的男人,是不會天天圍著你轉的。”
寧燕的意思是——這些不花錢的“好”都很容易偽裝,隻有真金白銀才偽裝不出來。
鍾嘉琪默不作聲。
寧燕說:“一個不懷好意,包藏禍心的人,表麵上越是對你好,實際上內心裏越是惡毒。”
鍾嘉琪的沉默,本意是避其鋒芒。現在,她認為媽媽把她的沉默當作了投降。再不反駁,媽媽或許就會宣告勝利了。“你怎麽就斷定他不懷好意了?為什麽你要對隻見過一麵的人,下這麽狠的結論?即使不喜歡,也可以和善地禮貌地打個招呼啊!”
剛才媽媽在曹雙傑麵前的表現非常糟糕。這一點讓鍾嘉琪一直如鯁在喉,心緒難平。
寧燕說:“一個底層男人去追求富有的女人,漂亮的女人,這本就是最大的不懷好意。一個人不應該去追求不配得到的東西。就像屎殼郎,追求糞球是它的本分,追求蝴蝶那就是不安好心。古話說得好,女要上嫁,男要下娶。”
鍾嘉琪激動地說:“男方家境要為什麽一定強於女方?這是性別歧視。照你的說法,皇帝的女兒注定嫁不出去,嫁給誰都是下嫁。”
寧燕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說:“一個富人最怕的是什麽?不是心裏貪圖你的錢財,嘴上卻甜言蜜語,無微不至地伺候你的人,而是這種人以愛的名義名正言順地變成了你的枕邊人。”
鍾嘉琪覺得媽媽太擅於轉移話題,純屬東拉西扯。
寧燕說:“男人天生體力就勝過女人。在家庭中,男人要算計女人,總體是占優勢的。你的溫暖純良,隻會激發男人的貪婪和野心。有的男人像毒品,一旦沾上,你脫幾層皮都甩不掉。有的男人心思黑暗得像深淵,當著你一麵背著你又是另一麵。從認識你那天開始,他就在背後算計好了,悄悄磨著刀,說不定哪天就向你砍來。在那些人渣眼裏,女人隻是他們下半身的殖民地,女人一家努力賺取的所有財富都是幫他們賺的,隻是暫時代他們保管而已。你不知道,那些指望通過婚姻合理合法吞並占有女人家產的男人,像蟑螂一樣,趕不盡殺不絕,不知道就會從哪裏冒出來。”
鍾嘉琪說:“你不要把別人想得那麽惡毒好不好?才見一麵,你就恨不得給別人判死刑。哪怕你多見幾回再這樣說,我也不會覺得你如此草率和不講道理。”
寧燕說:“以前,我沒有錢的時候,跟富人交往,別人都以為我是圖錢的人。後來,我在跟有權力的人交往時,別人都認為我看中的是別人手中的權力。事實上呢,他們說得對,沒有錯怪我。我也沒有錯怪他。”
鍾嘉琪說:“我不是要冒犯你,媽媽,我覺得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寧燕說:“這些年,我過得還算平安,沒有被人坑著,可不是靠把別人想得好做到的。任何一個外人,我都會警惕。我不會把別人當好人來假設。我先假設他們都是壞人。如果我認為自己能承擔錢啊什麽的損失的後果,那我就交往。如果我預料到自己不能承擔後果,那就得遠離。我多年的生意經驗告訴我——把別人設想得好,會屢受其害;把別人設想得壞,結局不一定好,但你至少不會因此遭受損失。你告訴我,在跟人打交道時,是應該把人想壞點呢?還是想好點呢?”
鍾嘉琪拒絕回答。她斷定媽媽的問題是圈套,會把她套進去。
寧燕說:“你太年輕了,人生處處是陷阱,套路!你記住我的話。”
鍾嘉琪:“那你把我鎖在保險櫃裏,我就永遠不會遇到危險了。媽媽,你這樣說話,咱們沒法子談。”
寧燕說:“那你繼續告訴我,你還喜歡他什麽?”
鍾嘉琪預感到自己不管怎麽說都會遭到媽媽的批判,但她還是談起了曹雙傑的幽默,談起了跟他在一起時,她的幸福和開心。
果然沒出鍾嘉琪的預料。寧燕說:“幽默的男人不行。你看有錢有勢的人,誰會天天絞盡腦汁跟你玩幽默?偶爾幽默一下就可以了,經常喜歡逗人笑的人,都是小醜,跟權力和財富基本上都不沾邊。他一天都在絞盡腦汁鑽研怎麽逗你笑,就沒幹正經事。怎麽可能讓你過得好?”
鍾嘉琪說:“媽媽,你才搞笑。你看人家李伯伯的散打評書不僅幽默,還能創造財富。那麽多喜劇笑星,比你富有的也大有人在。”
寧燕說:“別瞎扯了,那是藝術家。你那個是油嘴滑舌的小醜。不管他多努力,都隻能讓你窮開心。”
鍾嘉琪徹底明白了。目前為止,媽媽反對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曹雙傑的窮。不管她喜歡曹雙傑哪一點,媽媽都會盡力規避掉“窮”這個字眼,找一大堆其他理由來反對。在媽媽的算盤裏,有那麽多條理由,說不定哪一條就會擊中她鍾嘉琪的命門。她想,如果曹雙傑有錢有事業,那他所有的缺點,在媽媽眼裏都會被解釋成優點吧。
鍾嘉琪說:“我還是覺得,莫欺少年窮。”
寧燕說:“少年窮則中年窮,中年窮則老年窮。”
鍾嘉琪說:“別忘了你以前也很窮!”
寧燕說:“他憑什麽跟我比?”
鍾嘉琪說:“他說過,他會努力把事業做起來,直到配得上我。”
寧燕說:“就他那樣,整天的心思都是圍著你來獻殷勤,還指望能做出一番事業翻身來配得上你,油嘴滑舌,插科打諢,翻他媽個大頭鬼!”
寧燕的語氣越來越重,像黑壓壓的雲層罩在鍾嘉琪頭頂,雲層越來越低,讓人壓抑。
“你跟他在一起,你肯定不是圖他的錢。但是他跟你在一起,卻不能肯定他不是圖你的錢。你明白這中間的差距嗎?你如果看錯了人,不僅僅是錢會遭殃,說不定別人謀你錢財的時候,順帶著把你的命都謀去了。”
“不要總是錢錢錢的,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鑽在錢眼子裏。”鍾嘉琪的話像一束光射向黑暗的雲層,然而,雲層並未被撕裂。
“你說得對,我是鑽在錢眼子裏。連聾子都嘲笑我。聾子說,他聽見啞巴說瞎子看見窮人不喜歡錢。”寧燕嘲諷的口氣,讓鍾嘉琪沒再接話。
寧燕仍在說:“一個有財有貌的女人愛一個窮光蛋,那是100%真愛。一個窮光蛋愛一個有財有貌的女人,那種真愛的幾率隻有50%。另外的50%,是要你的錢,甚至要你的命。你輸不起!”
寧燕一直說一直說,直到黑夜降臨,直到瞌睡蟲來襲,還沒完沒了。鍾嘉琪努力忍住沒再反駁。跟媽媽的交流讓她特別累,也特別無力。說,她是說不過媽媽的。媽媽的道理多得無窮無盡,像自來水一樣,打開龍頭就嘩嘩地不斷流出來。而她說再多,媽媽也聽不進分毫。媽媽拿走她話裏的片言隻語,展開延伸出去,然後反過來教訓她。整個對話過程,就像手影戲裏互搏的兩個影子,雖然使出了全力,但都傷不到對方,也影響不了對方繼續出拳。看上去打得很熱鬧,你來我往的,結果誰也打不趴誰。既然反駁是做無用功,那就不反駁了。
最後,寧燕說:“摩托車很危險,很容易出事。好多喜歡騎摩托車的人墳前都已經開滿了鮮花。我不想再看見你坐他的摩托車。”這話一語雙關。前麵鋪墊了那麽多,再加上這句話,她的意思是要女兒做出決定了。說完,她嚴厲地盯著蔫頭耷腦的女兒。
哈欠連天的女兒保證以後再也不坐他的摩托車了,寧燕的表情總算柔和了下來。
對於自己的女兒,寧燕還是有信心的,她知道鍾嘉琪保證過的事情,就會做到。但她沒料到的是,女兒已經長大了,在這件事情上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變通。所以,鍾嘉琪並沒如她媽媽所希望的那樣——斷絕與曹雙傑的交往,而是常常開著她的寶馬MINI汽車載曹雙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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