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水跡:戴望舒與沈仲章在香港(3)
沈亞明
二、《林泉居日記》與沈仲章
問:你能就《林泉居日記》的某些片斷,談談令尊嗎?
答:檢索《林泉居日記》,見有七次提到“沈仲章”或“仲章”。戴望舒隨手記下的小故事都挺生動,倘若拍攝傳記電影選用若幹,該是不錯的片段,而沈仲章也是一個有趣的配角。不過僅就那七處而言,我補充不了什麽,倒是從戴望舒筆下,找到一些我關注的信息。
[第一處]
8月9日:[按:淩晨“林泉居”鬧賊失竊。] 後來沈仲章上來說, 賊的確是四點鍾光景來的。
上摘這句話核證了父親住樓下,戴望舒住樓上(參見前摘葉靈鳳)。據我所知,父親曾住過樓上。有次父親生病休克,貝爾福將他背下樓送急診。後來,父親移到樓下原來貝爾福的房間,可能即徐遲所言“東座”(參見前摘徐)。好像是樓上房間空出後,才議戴望舒遷入。
[第二處]
8月18日: 晚間馬師奶請她的三個女學生吃飯, 叫沈仲章何迅和我三人做陪客。一個是姓何的, 名叫geitunde,兩個姓餘的,是姊妹,一叫maguatt, 一忘掉。三個人話很多, 說個不停, 一直說到十一點光景才走。姓何的約我們大家在下下星期日到赤柱去釣魚野宴並遊水, 她在赤柱有一個遊泳棚, 可以消磨一整天。[按:日記內英文名拚法,包括大小寫,皆依《戴集》。]
戴望舒8月18日所記何迅及三個女學生的名字 ,我都不記得父親說起。忍不住從拍電影的角度想,這段是“林泉居”生活一幕,也為下摘8月31日郊遊打了伏筆。
[第三處]
8月21日:她[按:穆麗娟]叫我把箱子在八月底九月初帶到上海去, 可是陶亢德沈仲章現在都不走, 托誰帶去好呢? 小東西倒還可以能轉輾托人, 這樣大的箱子別人哪裏肯帶呢?
這段8月21日摘錄中,有四點引我關注。
其一,戴望舒已知沈仲章有計劃去上海(“現在都不”隱含“將”)。
其二,戴望舒預計在8月底9月初,沈仲章還不會去上海。父親於1941年秋出差上海,我一直想弄清具體日期。估計不會早於10月1日,已見到些間接依據,這裏又多一條。
其三,“別人哪裏肯帶的”大物件,戴望舒可以委托沈仲章帶給穆麗娟。
其四,戴望舒並列提及“陶亢德沈仲章”,兩人是否相識?請人轉問陶之女,答複未聞其父提起。看來陶亢德和沈仲章不屬同一個圈子。我想,如果陶亢德到“林泉居”拜訪過戴望舒,不該沒見過沈仲章,但相見並不等於相交。
(後在上海,沈與陶都出席了穆麗娟改嫁婚禮。據柳雨生《文化名人結婚記》,陶屬新郎周黎庵近友圈,沈在圈外。此事另文敘。)
再看一則較長的日記,我僅摘其中有“沈仲章”或“仲章”的三處。不知怎麽,我又想到若拍電影,都可作為候選素材。
[第四處]-[第六處]
8月31日[按:皆有關“赤柱一日遊”,參見上摘8月18日]
……沈仲章來喚醒了我。原來今天是何姑娘約定到赤柱去釣魚的日子”。[按:這句呼應8月18日所記,下文“遊水”等亦同。“來喚醒”一句,亦示戴與沈相熟不拘。]
……到了赤柱何家遊水棚,“除了仲章和馬師奶外, 大家都下去遊水。”
……仲章釣到了一條河豚魚, 因為有毒,弄死了丟下水去。[按:還有這麽個細節?]
透露一個父親不好意思張揚的秘密:他不會遊泳!
可是,父親在香港時期,居然敢多次跟著貝爾福駕船出海探荒島。不過,父親與貝爾福曾計劃駕車遠征,為此貝爾福教過沈遊泳。但據父親,他不能說真的會了。想來參與8月31日郊遊的人較多,父親不好意思下水。
有意思的是在同則日記稍後,戴望舒寫,起先以為馬師奶不會遊泳,但她後來也跳下水,而且“遊得很好”。所以,那天在“赤柱何家遊水棚”,隻有沈仲章一隻“旱鴨子”。
[第七處]
9月3日:晚飯後去文化協會講詩歌, 回來後和沈仲章陳鬆出去吃宵夜。
這處日記表明,“林泉居”的兩位華人女眷,可以由丈夫之外的男士陪同外出,或看電影(如沈仲章陪穆麗娟,見下文),或吃宵夜(如上摘,戴與沈陪陳鬆,徐遲沒有同去)。好友間的無拘無束可見一斑。
《林泉居日記》明文提及沈仲章,隻見這七處。此外,我從字裏行間還窺見與父親相關的一些蹤影,略舉數例。
8月4日:今天下午二時許, 許地山突然去世了。他的身體是一向很好的, 我前幾天也還在路上碰到他, 真是想不到! 聽說是心髒病, 連醫生也來不及請。
戴望舒所記使我想起父親所言,非常相像。父親一再提,許地山因心髒病而突然去世的消息,使他震驚不已。
8月5日:上午又寫了一封信給麗娟,又把六七兩月的日記寄給了她。我本來是想留著在幾年之後才給她看的,但想想這也許能幫助她使她更了解我一點,所以就寄給了她,不知她看了作何感想。
戴望舒稍後還說,“六七兩月的日記”內含“兩個月的生活思想等等”。本篇討論的《林泉居日記》始於7月29日,算來緊接著那本“六七兩月的日記”。
有封1984年11月25日施蟄存致沈仲章函,內言有戴望舒“二本日記”,需要沈辨別年份。我已起草短文解讀施函,推測那“二本日記”寫於1941年。[編者按:比本文早刊發,參見戴望舒二本日記:施蟄存致沈仲章函 - 博客 | 文學城 (wenxuecity.com) ]
繼而又想,有無可能其中一本是已刊發的《林泉居日記》,另一本即“六七兩月的日記”?當然也可能是另外兩本1941年的日記,那麽極可能所記相連。如果能串起來讀,一定很有意思。
8月10日[按:參見前摘8月9日“林泉居”鬧賊失竊]:吃過午飯之後, 我提議到淺水灣去遊泳, 因為陳鬆自從失了錢以來, 整天愁著, 這樣可以忘掉。於是大家決意先到淺水灣, 然後到巴爾富家去吃點心。
“林泉居”三友中,數沈仲章與貝爾福(即巴爾富)關係最密切,是生死之交。據徐遲,最初正是沈仲章,把他和戴望舒等帶到貝爾福家作客。父親可以隨意出入貝爾福的住所,想過夜、想吃飯或招待客人都行。廚子見他來了,也會自動端出吃的。很可能,那天正是沈仲章籌劃的“吃點心”,並早早在“巴爾富家”恭候“大家”。
下則日記與前摘8月21日所記相關,即“這樣大的箱子別人哪裏肯帶呢?”
9月5日:亢德說月底光景回上海去, 我就說想托他帶箱子, 可是他不大願意, 我也就不說下去了。
戴望舒在9月5日預測“月底”,可助我推測父親離港日期,支持我上文猜想,即父親離港不早於1941年10月初。我這麽想,如果同住“林泉居”的沈仲章,已計劃在9月底或較接近的日子去上海,戴望舒有了“近水樓台”,就不必求別人“帶箱子”了。
陶亢德對帶大箱子感到為難,也許有緣故,撇開不議。我好奇的是,那個箱子到底有沒有人肯帶?最後有沒有帶到穆麗娟那裏?
沈仲章助人為樂一向有口碑,如果父親受戴望舒委托,是會把事情辦妥的。帶一個衣物箱,估計要比父親曆盡艱險偷運兩大木箱居延漢簡,要容易得多。可是,光憑寫到1941年9月11日截止的《林泉居日記》,看不出個究竟。
容我開一張不保證“兌現”的“支票”,日後得空,當再細讀戴望舒日記和其他第一手資料,看看能否找到什麽信息,可與父親回憶互補互證。
[未完;原刊《新文學史料》2019年第2期,作者授權分段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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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新文學史料》“編後記”】
值得一提的,《林泉水跡:戴望舒與沈仲章在香港》這篇文章,在寫法兒上與學院派“論文腔”迥然有別,像是春三月郊遊路上三三兩兩遊人閑逛,或是與友人喝著茶聊天,而其中對於史事梳考卻是細致、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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