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水跡:戴望舒與沈仲章在香港(2)
沈亞明
一、《林泉居日記》編者按(續)
(原問及答言小引附於篇末,答言“信息一”“信息二”見上篇)
信息三:戴望舒的家庭情況
據編者按,“戴望舒夫人穆麗娟於一九四一年冬至後已攜女兒朵朵(詠素) 回到上海”。
上摘關於穆麗娟回滬時間為“一九四一年冬至後”,恐怕是筆誤。簡述幾條理由。
第一,父親1941年晚秋出差上海,戴望舒托他去看望穆麗娟。假如穆於1941年“冬至”還在戴身邊,便無此需要。
第二,1941年冬至,香港正在抵抗日軍入侵,港滬間客運航線恐難運行。日占香港後,“開滬之船遙遙無期”(陳寅恪1942年3月19日致沈仲章函)。因此,1941年“冬至後”,穆麗娟去上海沒那麽容易。
第三,該本日記收錄的第一條如此開頭:“七月二十九日晴。麗娟又給了我一個快樂: 我今天又收到了她的一封信。……”讀來在1941年7月29日以前,戴與穆已處兩地。
第四,同段編者按言,《林泉居日記》寫於1941年7-9月。而整本日記中,有關穆麗娟和女兒已在上海的信息不勝枚舉。
信息四:戴望舒的屋友:
據編者按,“友人徐遲與夫人陳鬆、沈仲章暫寓戴望舒家中”。
父親在香港,與戴望舒和徐遲及家眷同棲“木屋”,毋庸再議。不過,“沈仲章暫寓戴望舒家中”,措辭似乎欠妥。
綜合父親與徐遲所憶,“木屋三友”戶籍狀況有五個階段。
第一階段,沈仲章作為老住戶貝爾福爵士(Sir Balfour)的客人,搬進那棟小洋房。略提幾點信息,可能有助思考。已述父親在港有工作無薪水,經濟一度拮據。1938年初父親途經上海,向親戚借錢買船票到港,所餘或可支持個把月。許地山代尋寓所租金貴,推測在戴望舒抵港前,父親已不得不移居“木屋”。1938年4月初成立的西南聯大,記有沈仲章“木屋”新址(仍需追溯原始資料日期)。
第二階段,戴望舒帶著妻女搬入“木屋”。沈仲章已是長期住戶,還起過一定作用。
第三階段,1939年9月,徐遲因妻女回滬,投奔戴望舒。其時戴家人口齊全,或許可說徐遲“暫寓戴望舒家中”。沈仲章的獨立居民身份,無理由改變。
第四階段,徐妻陳鬆攜女回港,團聚“木屋”。三家友鄰,估計不分孰主孰客。
第五階段,穆麗娟攜女離開,戴望舒孤身一人,沈仲章依然故我,三條漢子僅徐遲有家眷。三戶各據一室,恐怕誰也不會認為是“暫寓”別人家中。
下摘是另一當事人徐遲之憶,描述他與戴望舒去“木屋”的經曆(第254-255頁)。
後來他們[按:戴望舒和馬爾蒂]認識了,馬師奶每個星期五都要請一次客,是專誠請望舒的,但是,他還多次帶了我同去赴宴。
……
馬師奶家住“木屋”(Woodborooke [按:即Wood Brook,見上文討論]),在薄扶林道。從學士台上坡,沿公路前進,不遠就到了一個永別亭。……在這永別亭的正對麵,有道瀑布從山上飛將下來,從一座小橋底下流過,鑽進涵洞,自行流走了。我們[按:戴望舒與徐遲]從西環來到這裏,便要上石級,過小橋,一麵拾級而上,一麵觀賞飛瀑,的確是一個好風景。然後穿過林下石級,上到一個鳥語花香的開闊平地,上麵花開如錦,中有一棟三層樓的洋樓。馬師奶住在一樓的西座。而東座本是巴爾福[按:即貝爾福]爵士的住所,現在這位爵士卻把他的住所給了沈君仲章居住。
分析引文用詞,戴望舒“帶”徐遲“同去赴宴”,而且是“多次”。按常理解讀,如果其時戴望舒住在“木屋”,請徐遲來居處相聚,不應用“帶”“去”“赴”等趨向性明顯的動詞。徐遲也不必兜圈子介紹“馬師奶家住‘木屋’”,而該直言戴望舒“家住‘木屋’”,他去戴的鄰家做客。再看緊下一段,徐遲詳述戴望舒與他從“西環”出發,一路觀賞風景,穿過幾處,才“來到”主人家。假如戴望舒家居“木屋”,似乎沒必要“多次”趕到“西環”,專程迎接徐遲這位陪客。
讀上述摘文,戴望舒和徐遲兩人受邀“木屋”作客,隻是到“西座”赴宴(不像被留宿),而“沈君仲章”卻已占“東座”,儼然居民。
其實誰先搬進“木屋”,對整理父親生平來說,我沒看出有多重要。但對研究戴望舒來說,弄清細節當有意義。既承相問,我的責任是提供資料。
[未完;原刊《新文學史料》2019年第2期,作者授權分段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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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原問及答言小引】
你讀過《林泉居日記》編者按嗎?能依此說說戴望舒和令尊在港時期的故事嗎?
這是戴望舒的一本日記, 直行, 毛筆書寫,內封有“第三本” 字樣, 無年份, 記七、八、九三個月的事。從日記內容來看, 當是一九四一年。其時戴望舒在香港, 擔任《星島日報》《星座》副刊編輯, 家居薄扶林道的WOOD BROOK, 一般人稱“木屋”, 戴望舒自譯為“林泉居”。戴望舒夫人穆麗娟於一九四一年冬至後已攜女兒朵朵(詠素) 回到上海。友人徐遲與夫人陳鬆、沈仲章暫寓戴望舒家中。
答:上述摘引隨提問傳來,查得出自《戴望舒全集》(簡稱《戴集》)。我在海外年久,對國內出版物讀得很有限。近來不時有博覽之士相助,或摘抄有關沈仲章的文字,或指點線索,借此機會一並致謝。
所問“在港時期”,範圍較大。這節僅從上述引文中抽出四條信息,分別對比父親、戴望舒和其他同代人的敘述,補充一些材料。
(信息一,戴望舒的職務;信息二,戴望舒的住處——見上篇。)
【摘《新文學史料》“編後記”】
值得一提的,《林泉水跡:戴望舒與沈仲章在香港》這篇文章,在寫法兒上與學院派“論文腔”迥然有別,像是春三月郊遊路上三三兩兩遊人閑逛,或是與友人喝著茶聊天,而其中對於史事梳考卻是細致、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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