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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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一聖王陽明的故事

(2025-11-13 09:28:35) 下一個

最近花了一個月,

讀了一遍當年明月的紀實文學作品《明朝的那些事兒》1-7冊,在明朝大曆史的海洋裏作了一次暢遊。

石悅(當年明月),一個在海關工作的公務員、一個在大學學法律的年輕人,三年之中,利用業餘時間,用心靈寫出二百多萬字的明朝史,首先在網絡受到追捧,天涯、新浪月點擊率均力超百萬。出版後合計發行超過五百萬冊,謂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位列暢銷書排行榜前十五名。這真是創造了一個奇跡。

《明朝的那些事兒》這一套書“以通俗的小說筆法、用瑞士表匠的耐心、德國製造工人的嚴謹、美國戲劇演員的幽默(化身為魔語)”講述了明朝276年波瀾壯闊的曆史。在這裏,我看到了痛苦與歡笑、陰謀與愛情、背叛與忠誠、殘暴與天道……

二十多年前,我讀過王俯民先生所著的《蔣介石傳》,這是北京團結出版社的版本,對蔣介石作了較為客觀的介紹和評價。在這一本書裏,我發現這樣一個史實,就是蔣介石對明代王陽明極為崇拜,敗退台灣後,還將宅第前的一座山改名為陽明山。

這一次,我讀當年明月的《明朝的那些事兒》,在第三冊又見到了王陽明這個名字。第三冊有30萬字,然作者當年明月用了近四分之一的篇幅講了王陽明的一生。讀完之後,我終於明白了蔣介石何以成為王陽明粉絲的原因。

好東西不應一個人獨享,故我把這本書裏讀到的王陽明故事複述下來,和朋友們分享。

 

一、立誌

王守仁,字伯安,別號陽明。

1472年生於浙江餘姚。王守仁家是遠近聞名的大地主,十分有錢,而且有一個非常有名的祖先—王羲之。他的先輩大都做過官。

1482年,十歲的王守仁離開了浙江,全家搬到了北京。這一年,王守仁的父親王華考上了狀元。

到了北京以後,王華為了王家不出二世祖,便為王守仁請了許多家庭教師。十歲的王守仁開始讀四書五經,可是不久之後,老師們發現了不好的苗頭。他們向王華反映,王守仁不是一個好學生,不在教室裏坐著,卻喜歡舞槍弄棍,讀兵書,還喜歡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寫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有詩為證:

山近月遠覺月小,

便道此山大於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

當見山高月更闊。

在先生們看來,這是一首荒誕不經的打油詩,王華看過之後,卻思索良久,叫來王守仁,問了他一個問題:書房很悶吧? 王守仁點了點頭。

跟我去關外轉轉吧。

王華所說的關外就是居庸關,敏銳的他從這一首詩中感覺到一種難於言喻的玄妙,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這個兒子非同尋常,教室容不下他,他決定帶他出關去開開眼界。

這首詩名叫《蔽月山房》,作者王守仁時年十二歲。這也是他第一首流傳千古的詩。山和月到底哪個大,這個十二歲的少年用他獨特的思考觀察方式,給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在居庸關外,少年王守仁第一次看到了遼闊的草原和大漠,領略了縱馬奔騰的豪情快意,明朝開國將士的英姿,那些曾經的風雲歲月,深深印入他的腦海。從此一個誌向在他心中紮根。

不久之後的一天,王守仁莊重地走到父親麵前,嚴肅地對他爹說:

“我已經寫好了給皇上的上書,隻要給我幾萬人馬,我願出關為國靖難,討平韃靼。”

“你這小子太狂了”。王華怒不可遏,狠打了王守仁一頓屁股。王守仁第一次為國效力的計劃就這樣破滅了。

“這一下你也該安心讀書了。”王華心裏天真地想。

過了幾個月,十五歲的王守仁又來到父親麵前。他對爹說:

“我以前的想法不切實際,多謝爹教誨。”

王華十分欣慰,笑著說:

“不要緊,有誌向是好的,隻要你努力讀書,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用了,帶兵打仗我就不去了,我有了新的誌向”,

“我兒新的誌向是什麽呢?”

“做聖賢”。

古今聖賢有幾個,你不是癡心妄想嗎?不好好讀書,竟然異想天開,王華氣得不行,打了王守仁一個響亮的耳光。

封建士大夫不能理解兒子遠大的誌向,認為王守仁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對王守仁來講,觀其一生,真的一直向這個目標努力,並最終獲得成功。

王華和他的門人們認為,隻有讓他早點成家,才能收住他的心,才不至使他成為敗家子。

於是王華多方托人物色,終於在江西南昌為王守仁找了一個官宦之家的女孩。結婚那天,一切準備就緒,結果發現少了一個關鍵的人物,女婿王守仁找不到了。嶽父大人派了幾路人馬去找,結果一無所獲。結不成婚事小,人沒有了,這怎麽向他的爹作交代呀。

第二天早上,一路人終於在郊外的一個山中寺院裏找到了他。王守仁見到他們的第一句話便是:“找我做啥?”

原來結婚那天,王守仁出去閑逛,不知不覺間來到這個寺院,和這裏的道士聊得很是投機,後來學道士打坐,一坐便是一天,便把結婚這事忘了。這個逸事傳出去以後,大家都以為他是一個怪人。

實際上他並不是怪人,而是一個意誌堅定、身體力行的人,四書五經他感到厭倦,科舉做官他不在乎,十七歲時他立下了人生唯一的目標——做聖賢。

1489年,十八歲的王守仁帶著新婚妻子離開南昌,去老家浙江餘姚。他在旅途上,認識了一個書生,結伴而行。

兩人在閑聊中王守仁問了書生一個問題:“怎樣才能成為聖賢?”

這個書生思索良久,說出了四個字的答案:

“格物窮理”。

“何意?”

“你去看朱聖人的書便行了”。書生笑著說。

王守仁如獲至寶,他認為終於找到了答案。

朱聖人就是朱熹,宋明理學的標誌性人物,有人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哲學家,有人認為他是禁錮思想的罪魁禍首。他的核心思想是“存天理,滅人欲”。

千百年來,一大批人認為這個世界有一種神奇的東西,它無影無蹤,又無處不在,如果獲得這一樣東西,就能大徹大悟,世界盡在掌握。這個東西便是“道”,也就是朱熹他們認為的“理”。

然而如何悟道,千百年來,許多先哲大儒都未能找到很好的方法,隻是認為靠各人的悟性和努力。

朱熹認為“理”雖然很難悟到,但它存在於世間萬事萬物之中,隻要對萬事萬物搞清楚,終有一天能找到“理”。宋明理學的另一大師程頤認為:“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豁然貫通,終知天理”。

 

二、悟道

從外麵呆了一年的王守仁終於帶著老婆來到了京城。王華發現,這一次王守仁似乎變了,除了讀書還是讀書。王華很高興,認為兒子終於一心求功名了。然而他不知道,他兒子讀的是朱熹的書,一心要做的是聖賢。

有一天,王華發現,兒子放下書本,在後花園,對著一枝竹子發呆,一連幾天幾夜。問他在幹嗎,他說是在“格竹”。這就是中國哲學史上著名的“守仁格竹”。這是中國哲學史上的佳話,但是當時的王華卻不是這樣認為的。

“完了,完了,我的兒子走火入魔了。我怎麽這麽命苦啊。生了這麽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啊。”王華十分生氣,痛苦萬分。

在門人的勸解下,幾個月後,王華對兒子下了最後通牒,對王守仁說:“你將來要做什麽我不管,但你必須考一個功名。”

沒有辦法,一個人終要現實一些,不能總講理想。王守仁重新拿起四書五經,刻苦攻讀。二十一歲那年,王守仁參加鄉試,考上舉人。之後,22歲、25歲,王守仁兩次參加鄉試,由於平時不用功,而名落孫山。

有一天,王華走進王守仁的書房,想安慰兒子幾句,說:“隻要你好好努力,以後還是有機會考中進士的。不要灰心。”

兒子卻說:“落榜是小事,然而為了這個事而憂心忡忡,就不值得了。我認為四書五經並無多大用處,今後我要熟讀兵書,以報效祖國。”王華想,這個兒子又在發神經了。

從二十六歲開始,王守仁開始學習兵法和謀略,並練習武藝,學習騎射。為了給父親一個麵子,他對四書五經也沒有完全放棄。

就這樣過了兩年,二十八歲時,他第三次參加會試,竟然一舉中榜。

他被分配到了工部,也即建設部,終於當上了官。然而他當官後並不熱心做官,隻是和一幫朋友整天研究一些文學問題。

另外,聖賢之道仍然使他痛苦不堪,他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許多年過去了,他仍然一無所獲。

哲學家朱熹認為,這個世界有一種“理”存在於大自然中,隻要人人遵循這個“理”而行,世界將會大同;而世界現在不和諧的原因則是人的欲望泛濫,所以他提出“存天理,滅人欲”,認為“失節事大,餓死事小。”

朱熹的這個理論對後世產生極大的影響,為統治者提供了理論工具,嚴重束縛了人性。當時朱聖人的話就是真理,也是明朝各級官吏的行為準則和指導思想,沒有幾個人敢於質疑。可是王守仁開始懷疑了。

1500年,王守仁調到了刑部,擔任司法工作,經常到全國各地辦案。不久之後,他來到杭州出差。傍晚,他來到一所寺廟。這個寺廟有一個禪師,長期參佛,修行高深。王守仁慕名前去拜訪。

雙方交談了一陣,王守仁很失望,因為這位禪師談的一些東西都是王守仁熟悉的。看到了這一點,漸漸不做聲了,兩人竟然冷場了。過了好一會兒,王守仁想起了什麽,問道:

“有家嗎?”

“有”,禪師睜開眼睛說。

“家中尚有何人?”

“母親尚在”。

“你想她嗎?”

寺廟陷入了沉寂,好一陣後,傳來一聲長歎:

“怎能不想啊。”

禪師緩緩低下了頭,他為出家人說這個話而感到羞愧。他認為這不符合他的身份。

王守仁站了起來,看著這個慚愧的人,嚴肅地說:“想念自己的母親,沒有什麽好羞愧的,這是人的本性啊”。聽到這句話的禪師並沒有反應,卻流下了眼淚。他莊重地向王

守仁行禮,告辭而去。第二天這個禪師還俗回家,去看望母親了。

這件事使王守仁悟到:無論何時何地,有何種理由,人性都是不能、也不會被泯滅的,它將永遠屹立於天地之間。從這一天開始,王會仁意識到,朱熹可能是錯的。他認為將天理和人心分開是不對的,人的欲望存在是很正常的。但“理”到底在哪裏呢?王守仁又陷入了苦苦的追索之中。這時朝廷發生了一件事情。

當時朝廷被太監劉瑾把持,劉瑾將不聽話的大臣劉健、謝遷削職為民。當時六部九卿二十多人上書,要求收回成命。劉瑾全部處於廷杖,給事中戴銑被活活打死。

為了救戴銑,有很多人第二批上書,其中就有王守仁。

王守仁的奏折大義凜然,直斥劉瑾為權奸。劉瑾氣急敗壞,處王守仁廷杖四十,將其貶為貴州龍場驛的驛丞,相當於一個招待所的所長。從六品一下變為無品。劉瑾這個太監做事很絕,他對敢於挑戰他權威的王守仁切齒痛恨,暗中派了殺手,要在半路結果了他。近十年的官場曆練、十多年的哲學修煉,使這時的王守仁智慧超群,他料到劉瑾不會放過他。途徑杭州時,他演了一出戲。他將衣服、帽子丟進錢塘江,並在江邊留下一封遺書。內稱由於劉瑾整得他太慘,他不想活了。幾個殺手聽說王守仁自盡後,就喜洋洋地回去交差了,更搞笑的是,杭州的官員們也信以為真,專門派人到江邊給他招魂。此時此刻,王守仁已到了福建。在武夷山上,他碰到一個老友。命是撿回來了,然到底到哪裏去安身,他請教這個老友。老友給了他一個天才的答案:“算一卦”。

結果出來了,“利在南方”。在決定到南方以後,他晝伏夜行,秘密來到南京,見到父親。當時王華在南京任吏部尚書。前幾天聽說兒子投河自盡,他悲痛萬分,現在他看到兒子毫發無損歸來,他不禁大喜。

然王守仁施過禮,憂寂地對父親說:“爹,我對不起你。兒意氣用事,把功名弄丟了。”

滿以為父親會埋怨他,然父親沉吟片刻,卻說出了這樣的話:“不,兒子,這一次你做得並不錯。” 通過十多年與兒子的“衝突”,王華漸漸理解了王守仁。他知道兒子不是隻求取功名利祿的庸俗之輩,兒子是一個真正有遠大抱負的人。

“兒啊,下一步你將何往?”

“京城已回不去,我也不想呆在南京連累父親,我想找一個地方隱居吧”。

“不,你還是去貴州就職吧。既然朝廷任命了你,你就有責任在身。”

父子之間的一席談話,讓王守仁明白了自己下一步去向。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王守仁帶著父親給他的幾個隨從,出發了。

從南京到貴州,他和他的隨從走了近兩個月。從繁華的城市走到蕭條的農村,從一馬平川的平原,來到層巒疊嶂的山區,人煙越來越少,道路越來越崎嶇。

有一天傍晚,有一個隨從開始動搖了。王守仁也不勉強,他對他們說:“我一定會去赴任的,如果你們有人想回去,可以隨時離開,我不會怪你們”。說完他背起包袱,一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夕陽西下,王守仁他孤獨的身影越來越長,山水之間,突然傳來王守仁的大聲吟誦:

客行日日萬鋒頭,

山水南來亦勝遊。

布穀鳥啼村雨暗,

刺桐花瞑石溪幽。

蠻煙喜過青揚瘴,

鄉思愁經芳杜洲。

身在夜郎家萬裏,

五雲天北是神州。

“天下之大,雖離家萬裏,何處不可往,何事不可為。”王守仁大笑著。

幾個隨從對視了一下,便快步追了上去。

貴州龍場這個地方窮山惡水,荒無人煙,驛站隻有一個老人,既是驛卒,又是驛丞。

王守仁沒有灰心,白手起家,就地取材,蓋起幾間草房,又動員周邊的少數民族開荒種地,他利用空餘時間辦起識字班,與當地人打成了一片。

為了衝破最後的障礙,找到“道”,他專門找人做了一個石槨,一有空便坐在裏麵,蓋上蓋,沉思默想。

從十七歲開始立誌,到現在已近不惑之年,可是這個“道”仍然無影無蹤,不知藏匿在何處。一想到這個問題,王守仁就煩躁不已,脾氣變得越來越大。幾個隨從常常碰到他便遠遠的繞道而行。

我有過顯赫的家世,進士的出身,風光的仕途,現在這一切都離我遠去。我現在是一個不是流犯的流犯。有家不得回,有國不能報。

矢誌不移,力追先哲,錯了嗎?挺身而出,仗義執言,錯了嗎?沒有錯,我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沒有錯。那上天為什麽給我這麽多的磨難,奪走我的一切?

奪走你的一切,是因為我要給你的更多。

給你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隻為讓知曉世間百態。

讓你窮困潦倒,身處絕境,隻為讓你通明人情冷暖。

隻有奪走你的一切,你才能擺脫人世間的一切浮躁和誘惑,心如止水,參悟天地。

終於有一天深夜,一聲大笑從石槨中傳來,打碎了山穀的寧靜,久久不息。

苦苦追索十九年後,終於在他最痛苦的時候,獲知了這一秘密。

空山無人,水流花開。

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此一瞬已是永恒。

王守仁終於悟到:天地聖賢之道,並非存在於萬物,也無須存在於萬物,天人本是一體,何時可分?又何必分呢?

隨心而動,隨意而行,萬法自然,便是聖賢之道。

存天理,去人欲?天理即是人欲。

這是載入史冊的一瞬,幾乎所有的華夏史書都用了相同的詞語來描述這一瞬——“頓悟”,中華文明史上一門偉大的哲學“心學”從此誕生。

它在這個幽靜的夜晚,誕生於僻靜而不為人知的山穀,悄無聲息,但它的光芒終將照耀整個世界,它的智慧將成為無數人前進的向導。

王守仁成功了,曆史最終承認了他,他的名字將超越所有的帝王,與孔子、孟子、朱子並列,永垂不朽。

 

三、奮起

悟道以後的王守仁在貴州山區又老老實實耕了二年田,耕田之餘,他發展了他的哲學,成了遠近聞名的山區哲學家,貴州教育官吏經常請他去講課,還有人專門從湖南跑來聽他的課。

1510年,劉瑾被皇帝以謀逆罪淩遲處死,王守仁時來運轉,他被任命為廬陵知縣,剛上任七個月,又被調往南京,任刑部主事,椅子還未能坐熱,他又被調往北京,任吏部主事,然後是南京太仆寺卿,南京鴻臚寺卿。

1516年,他被任命為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奉命巡撫江西南部。短短六年,他從一個無品的人員一躍成為一個三品大員,堪稱奇跡。

王守仁仕途如此通暢,實際上和背後兩個人有關。一個是內閣大學士楊一清,一個是兵部尚書王瓊。

楊一清曾經見過王守仁,多年的曆練告訴他,王守仁是一個奇才,所以一直關注他,刻意提拔。

王瓊第一次見到王守仁時,就用一句話表達了自己的感想:

“如用此人,可保天下太平。”他也充分運用權力,破格提拔他。

1517年正月,王守仁來到江西上任。沒來幾天,他發現情況和他所想象的不同。

他這才想起他與王瓊辭行時,王瓊他那意味深長的微笑。

原來江西盛產土匪,十多年來不得消停。他慢慢發現,這幫土匪很不簡單。他們不但人多勢眾,作戰勇猛,消息靈通,而且他們後麵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支持。

王守仁沒有倉促用兵,而是對以前戰例認真作了研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即每次官兵出擊,不是撲空,就是中埋伏,很少能展開作戰。

土匪怎麽會知道官兵的計劃,答案隻有一個,即官府中有他們的臥底。

有一天,王守仁突然宣布了作戰計劃,要大家作好準備。這是王守仁的一個詭計,他先放出消息,然後派人緊緊盯住各級官吏,發現通風報信的全部秘密逮捕。

王守仁對這些人沒有殺掉,而是軟硬兼施,曉以利害,使這些人偷偷做了官府的臥底,成為雙麵間諜。這下子土匪抓瞎了,許多土匪被一網打盡。

王守仁意猶未盡,決心將剿匪進行到底,推出新政十家牌法,即保甲連坐,十家為一個單位,每天輪流巡邏,如果出了事,大家一起受處分。這一招著實厲害,許多本地的土匪連過年都不敢回家。

各地的土匪吃盡了王守仁的苦頭,聯合起來,決心和王守仁鬥個魚死網破。

王守仁的手下很擔心,提醒王守仁早作準備。

王守仁滿不在乎地說:“一起來就一起收拾,有什麽了不起,有什麽好準備的。”

土匪聽到這個話,一方麵因受到輕視而不快,一方麵又覺得王守仁一時半刻還不會進攻。

哪知第三天晚上,王守仁帶領部隊將土匪團團包圍在山中。包圍之後,王守仁又不急於進攻,似乎一切與他無關。就這樣僵持了五六天,土匪商量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糧食越來越少,決定突圍。可他們剛向包圍圈發起進攻,後路即出現大隊人馬,退路即被切斷。他們又一次掉進王守仁的陷阱,土匪除小部逃走外,大部投降。

這一仗震動江西,殘餘土匪惶惶不可終日,商量再三,他們決定先去投降,待以後再說。就這樣,成群結隊的土匪手拉手從山上下來,到巡撫衙門,表示投誠。

王守仁客客氣氣地將這些土匪安置了下來,幾天過去沒有什麽動靜,許多土匪暗自慶幸,認為王守仁也不過如此。

哪知王守仁突然發難,殺掉了其中的十幾個土匪。原來王守仁查閱了檔案,對這十幾個屢屢反水的土匪來了個徹底了斷。這一下其它土匪氣餒了,假投降變成了真投降。就這樣為害十多年的匪患終於徹底掃平。

在二年剿匪生涯中,他忙中偷閑,經常琢磨他的心學。他認為,光懂得哲學是不夠的,要建功立業,必須還得有一樣工具。他終於琢磨出這樣一件工具,即“知行合一”。

知和行的關係,是中國哲學史的一個重大問題。從諸子百家,到孫中山,幾千年來,大家爭了無數次。

朱熹認為知難行易,王守仁認為知易行易,關鍵是要知行合一。換成現代的話,便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

四百多年後,有一位民國的教育家對王守仁的知行合一理論佩服得五體投地,後來竟然將名字都改了,這個人便是南京曉莊師範的創始人、偉大的教育家陶行知。

在江西呆了兩年,雖然平定了南部的匪患,但始終有一個疑問在他的心中,即無數股的土匪都和寧王朱宸濠有一點關係。知縣拉關係是想升知府,侍郎拉關係是想當尚書,藩王和土匪拉關係是想幹什麽?大事不好,他急急忙忙來到江西巡撫孫燧那裏,說出了心中的判斷:“寧王想造反。”

孫巡撫淡然一笑,說:

“兄台,你才知道?!”

孫燧是王守仁在官場相知最深的朋友,他剛直不阿,任事堅毅,他明知從京城到江西作巡撫危險太大,仍然毅然前往,他對勸阻他的妻子說:“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我怎能臨陣而逃。”

孫燧對王守仁說:“寧王準備謀反已有近十年,朝廷許多大臣已被他買通,皇上隻顧逍遙,根本聽不進下麵的警告,寧王造反是遲早的事。”

“沒有辦法避免了嗎?”

“不可能避免,早在一百多年前燕王朱棣造反時起,就埋下了今天這個種子。當時的寧王為燕王奪取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結果寧王要求分封到杭州、北京而不被允許,隻允許他去南昌,寧王不敢違抗。然當年的寧王臨死都對此咬牙切齒。”

“我們向上匯報吧?”

“沒有用的。” “

一旦戰亂一起,遭殃的是黎民百姓,蒼生何辜,要遭此大劫?”

為了作最壞的打算,王守仁和孫燧商量,秘密向兵部尚書王瓊申請一塊旗牌。當時明朝為了不使人擁兵自重,規定帶兵者用兵時由朝廷發給旗牌,完事後即交回旗牌,沒有旗牌,不管哪一級軍官都無權指揮一兵一卒。

旗牌很快悄悄送來了,然而王守仁發現,現在還不能用,隻有到寧王叛亂那一天,旗牌才能起作用。

交鋒的那一天終於到來了。

寧王帶信來,請王守仁和孫燧赴宴。

寧王對南昌的官吏都很放心,唯獨對王守仁和孫燧不放心。他這一次想摸摸這兩個人的底。

王守仁和孫燧來到寧王府,寧王客客氣氣,兩人不卑不亢。

酒過三巡,寧王發話了:“皇上總是整天不理朝政,一直這樣下去,國家怎麽得了啊?” 還沒等到王守仁反應過來,旁邊一人站了起來,厲聲說道:“世上難道沒有湯武嗎?” 王守仁回頭一看,發現發言的是寧王的高參、退休侍郎李士實。王守仁紋絲不動,平靜地說了一句:“湯武再世,也需要伊呂。” 寧王橫眉冷目,來了這麽一句:“湯武再世,必定有伊呂。” 王守仁仍然平靜如常,說:“有伊呂,還怕沒有伯夷叔齊?” 寧王氣得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上麵這段對話,翻譯成現代語言就是:世上難道就沒有敢造反的人了嗎?想造反還需要幫手呢。隻要造反,就一定能有幫手。即使有你這樣的幫手,國家也一定會有忠臣。

宴會的氣氛變得十分緊張,雙方不發一言,以沉默互相對抗。

孫巡撫提出告辭,宴會不歡而散。寧王想摸一下王守仁、孫燧的底,通過這一次較量,他的目的基本達到了。形勢變得越來越緊張。

寧王已經在半公開的招兵買馬,王守仁、孫燧全天受到監視,南昌城內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在這一非常時刻,王守仁和孫燧作了最後一次會晤。

“兄台,你快離開此地,一切都指望你了。”孫燧對王守仁說。

“我們一起走吧。”王守仁說。

“不。我的職責就在這裏。國家給了我大任,我死也要死在這裏。”

孫燧抱著必死的信念,將生的希望留給了王守仁,也把平叛的重任交給了王守仁。王守仁尊重孫燧的選擇,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向孫燧行了一個大禮,然後大步離去。

1519年六月十四日,

寧王請孫燧及官府各大員參加他的壽宴。一進寧王府,孫燧就發現情況不對。隻見寧王府內氣氛肅殺,

寧王的兵丁全副武裝,進進出出。壽宴未能開始多久,寧王就愁眉苦臉地說:“國家不幸啊,先帝抱錯了兒子啊。” 寧王見大家不做聲,繼續說:“好在太後發現了,現在她已下詔,讓我起兵討伐朱厚照。” 寧王發出了造反的信號。孫巡撫快步上前,伸出手,對寧王說:“太後的詔書給我看一下。” 寧王臉一沉,厲聲對孫燧說:“我馬上要起兵南京,你識相的話,就跟我一起去。” 孫燧扭頭便向門口走去,隨即被寧王的手下逮捕。這時,按察副使許逵站出來,大罵寧王。其它的在場官員卻保持驚人的一致,一言不發,集體沉默。寧王冷笑一聲,對部下說:“把這兩個不識時務的人拉出去砍掉。” 在行刑地,孫燧托著被打斷的手臂,對許逵說:“事已至此,隻是連累你了。” 許逵肅然回答:“為國盡忠,是我的本分,何出此言?”

碧血紅花,氣貫長虹,兩人的氣節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

孫燧含笑赴死,他知道有一個人一定會撲滅叛亂,這個人就是王守仁。

 

四、平叛

王守仁帶著兩個隨從剛從水路到豐城,就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寧王叛亂了。隨從很緊張,而王守仁毫不慌張,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天。“船快靠岸”,王守仁下達命令。隨從以為王守仁上岸有事,便跟著一起上了岸。隻見王守仁帶著隨從在豐城大街上轉了幾圈,又悄悄從小路來到河邊,上了一個小船。隨從不知何故,王守仁平靜地說:“寧王一定不會放過我們。走陸路太危險,而官船目標又太大。剛才上岸,我們走陸路的消息一定會傳開。這樣我們就安全了。”兩個隨從目瞪口呆。

黑夜慢慢來臨,小船停泊在蘆葦深處。王守仁佇立船頭,遙望北方,神情悲憤肅穆。他拿出筆墨紙硯,揮毫疾書,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兩個隨從看到所有的紙上隻有同樣的四個字:“誓死報國!”

船很快到了臨江,王守仁立刻下船,趕往臨江知府衙門。

這時隻見臨江市內一片混亂。無數的老百姓聽說戰亂將起,紛紛扶老攜幼,準備逃離,痛哭聲怒罵聲呼喚聲交織一片。

剛趕到臨江府,就發現臨江知府戴德孺和手下正要一起逃離。

“大家都不要走了,留下來和我一起平叛。”王守仁說。

“好,有王大人作主,我們就留下來。不知大人帶來了多少兵?”

“沒有兵,就我一個人。”

戴德孺不敢相信,他略帶譏諷地對王守仁說:

“一個人?王大人,你憑什麽說我們能平叛?”

“因為我在這裏。”王守仁斬釘截鐵地說。

“因為我在這裏。”

戴德孺從這句話中感覺到一種力量,除少數人外,他和大多數人留了下來。

戴德孺隨即下令:“全體集結,寧王敢來,我們就和他巷戰到底。”

王守仁卻出人意料命令:“不用布防了,全體集合,準備撤退。”

剛才你還說和寧王血戰到底,現在卻為什麽又要撤退呢?

麵對戴知府驚訝的麵孔,王守仁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

“我們兵力不夠,這裏也不是平叛的地方,必須馬上撤離。”

“哪裏是我們平叛的地方?”

“吉安。那裏我們將擁有平叛的實力。”

王守仁痛恨殺害孫燧、發動戰爭的寧王,卻從未被憤怒衝昏頭腦,他知道憑借目前實力無法和寧王抗衡,目前隻能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有著平叛的決心,又有切合實際的方略,這就是王守仁“知行合一”——無往不勝的哲學智慧。

吉安知府伍文定,雖出身官宦之家,自幼讀書,但身材魁梧,意誌堅定,疾惡如仇,一聽說寧王叛亂,就義憤填膺,發誓與寧王不兩立,他後來成為王守仁平叛最得力的助手。

一到吉安,贛南巡撫王守仁就召集各地的官員開了第一次軍事會議。在會上,王守仁分析了敵情。

王守仁說:“根據情報,寧王七拚八湊,雖是烏合之眾,但也有八萬人之眾。而我們目前連八千人都不到。寧王下一步一定會進攻南京,一旦南京陷落,半壁江山將淪陷在寧王手中。”

大家聽了,發現局勢這麽嚴重,不禁聳然動容。

“朝廷指望不上,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們隻能就地召集義軍。但征兵需要時間,所以我要讓寧王在南昌再等我十天。”王守仁繼續道。

“再等你十天,這怎麽可能?”大家七嘴八舌,表示疑慮。

“我自有辦法”,王守仁微笑著說。

不久,南昌城內,一夜之間,貼滿了布告,意謂中央調動福建、廣東、浙江、安徽、贛南十六萬大軍,分進合擊,不日攻城,識相的快快投降。一時間,南昌城內謠言四起,許多兵士忐忑不安。

寧王將信將疑之際,忽然得報,稱城門口發現密探,從此人身上發現致寧王高參李士實、劉養正的密信。寧王連忙打開。隻見上麵有如下文字:“兩位先生辛苦了。朝廷不會忘掉你們。當務之急,務必勸說寧王攻打南京。”

難道這兩位已背叛了我?寧王滿腹狐疑。

正躊躇間,李士實、劉養正不期而至。兩位一開口,便說了這樣的話:“大人,當務之急,須立即攻打南京。”

啊呀,那有這樣巧的事?寧王狐疑的眼光盯了兩人半天,最後說了這樣一句話:“我那裏都不去。”……

王守仁的詭計得逞了。原來城內的布告以及密信都是他派人偽造的。

乘寧王裹足不前之際,王守仁向江西全境火速發出文書,緊急招兵。短短十餘天,就招了七八萬人。

在實力大為增加的時候,大家以為王守仁會馬上發布進兵命令,哪知左等右等,不見動靜。

大家都知道王守仁不是善茬,無人敢發問。有一天,伍文定實在按捺不住,便找到王守仁,問為何現在還不進兵。

王守仁平靜地問了一句:“伍大人,你懂兵法嗎?”這一句話差一點讓伍文定氣壞了。

隻見伍文定沉下臉,氣衝衝地說:“我雖不才,也算熟讀兵書,是謂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此兵家之勝也。現在我人強馬壯,士氣高昂,此時一鼓作氣,必能攻克南昌。”

王守仁聽完,正色道:“此非最上乘之兵法。我認為最好的兵法乃是此心不動,隨機而行。”

接著,王守仁又作了解釋:平叛之戰是需要速戰速決,但現在情況有了變化。

起初我們兵力不夠,需要拖延時間。現在我軍實力大增,敵必不敢輕舉妄動。南昌寧王經營多年,根基深厚,我軍貿然出擊,必久攻不下,時間越長,必禍患越大。現我軍龜縮不前,示弱於敵,使其來攻,然後看準時機,一舉圍殲,必獲全勝。一席話使伍文定大為歎服。

一切都在王守仁的預料之中。

1519年七月,寧王在南昌呆了十多天,不要說十六萬人,就是十六頭豬都未能等到。當各地傳來王守仁在招兵買馬的消息時,他知道上了王守仁的當了。於是他重新相信兩個軍師的話,帶六萬大軍殺向九江,一天後九江淪陷。三天後,他又兵臨安慶城下。

在戰前動員會上,救安慶還是攻南昌,王守仁和大部分人發生了分歧。大部分人認為應該救安慶,隻要我軍和安慶守軍裏應外合,必能擊潰寧王。

王守仁認為必須攻南昌。安慶在南昌的下遊,如果我軍越過南昌,直接攻擊安慶,則南昌守敵必攻擊我軍後部,斷我糧道;安慶守軍隻能自保,怎麽可能和我軍前後夾擊敵軍。我軍腹背受敵,必致失敗。現寧王全力進攻安慶,南昌守備空虛,此時進攻,必能成功。

王守仁真是料事如神,當王守仁的大軍來到南昌城下,半夜進攻時,發現敵人連城門都沒有關,根本未遇到抵抗,守軍早已望風披靡,不戰而逃。

二天後,寧王聽說南昌失守,便從安慶撤退,返回江西,決心和王守仁作一死戰。

七月二十三日,寧王率軍來到江西鄱陽湖西邊的黃家渡,同日,王守仁也率軍趕到,在鄱陽湖對岸紮營。經過兩天激戰,寧王被俘,叛軍戰敗。

寧王作了俘虜,還想擺架子,其它人都垂頭喪氣,老老實實走路,唯獨他騎一匹馬,若無其事。見到王守仁,還涎著臉說:“這是我的家事,何必麻煩你。”

王守仁二話不說,命令道:“把他捆起來!”兩個士兵一把把他拉下馬,將他捆得象個粽子。

寧王這回知道怕了,他對王守仁說:“王大人,我願放棄一切,讓我回鄉下作一個農民吧。”

王守仁的回答十分幹脆:“有國法在!” 寧王低下了頭,他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什麽。

七月二十七日,寧王之亂正式平定,寧王準備十年,在南昌起兵叛亂,後為贛南巡撫王守仁一舉剿滅,前後曆時共三十五天。

一個月前,王守仁手無寸鐵,孤身夜奔,一個月後,王守仁拉起近十萬大軍,沒有朝廷援助,平定叛亂,堪為絕無僅有,不世奇功。

 

五、不朽

1521年,王守仁調任南京兵部尚書。剛任兩月,就得知他的父親去世了。他十分悲痛,按製離任回家守孝。結果到家大病一場。

父親的死和那場大病,最終使他放下了一切,一心一意傳播他的心學。

這一年他在老家接受了一個來自江蘇泰州的學生王艮,這個剛來時行為乖張的小青年,後來成為王守仁最好的學生,並一手創建了一個鼎鼎大名的學派---泰州學派。

泰州學派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啟蒙學派,它發揚了王守仁的心學思想,反對束縛人性,引領了明朝後期思想解放潮流。這一派影響極大,精英輩出,主要傳人有王棟、徐樾、趙貞吉、何心隱。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另外兩個人,一是李贄,一是徐階。而李贄是“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思想家之一,思想啟蒙運動的先鋒。”徐階則是明朝中期的重臣,沒有他,明朝的曆史就會改寫。

王守仁是偉大的。他不嫌棄弟子,不挑剔門人,無論貧富貴賤,他都一視同仁,將自己幾十年所學悉數傳授。他虛心解答疑問,時刻檢討自己的不足,沒有門戶之見,也不搞學術紛爭。二千年來,能夠這樣做的,隻有孔子和他而已。

他四處講學,他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學識征服了無數的人,心學的風潮逐漸興起。

官方的衛道士們終於無法容忍,在他們看來,王守仁的“異端邪說”如同洪水猛獸,會蕩滌一切規範和秩序。

於是,有的寫文章,有的上奏折,更絕的是,當時科舉考試主考官,竟然將影射攻擊王守仁的話,當作考題拿來考試。漫天風雨,罵聲不絕,總之一句話,必欲除之而後快。

對這一“盛況”,王守仁的門人都很氣憤,但王守仁笑著說了一句話:“四方豪傑,各有異同,議論紛紛,多言何益?”……

人們看到,在狂潮之中,王守仁泰然自若,屹立不動。是的,思潮不斷的在變,王守仁的光芒必將穿越幾個世紀,照耀今天;而沒落守舊的封建士大夫們,今天還有幾人能提起呢?

1527年五月,天泉橋。

王守仁站在橋上,望著兩個自己最得意的學生錢德洪與王畿。他剛接到通知,讓他馬上去廣西平叛。這時他的病已很嚴重,

他知道來日無多,在走之前,他要將心學最後的心得傳授給學生。兩個學生望著神色凝重的老師,預感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王守仁開口了:“我即將赴任,但此去必定再無返鄉之日,此刻便是你我師生永別之時。望你們努力向學,今後我再也不能教你們了。” 兩個學生跪倒在地,淚流不止。連連說:“老師哪裏話,老師哪裏話”。王守仁卻笑著搖搖頭說:“生死自有天命。我已五十有六,人生別無牽掛,隻是有一件事情還要交待。” 錢德洪和王畿停止了悲泣,抬起了頭。“我死之後,心學必定大盛,我之平生所學,已全部教給了你們。但心學之精髓,你們卻尚未領會。我有四句話要傳給你們,畢生所學,全在於此,你們要用心領會,將之發揚光大,普濟世人。” 隨後王守仁高聲吟誦出以下四句:

無善無惡心之體,

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

兩個學生屏氣凝神,記下了這四句話。此即所謂心學四訣,流傳千古,至今不衰。

王守仁又道:“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

王守仁說罷,仰天大笑,飄然而去。這就是中國哲學史上著名的“天泉論道”。

 

1528年十月,王守仁輕易平叛後沒幾個月,病情加重。在生命行將結束之際,王守仁決定回浙江老家。一個月後,到達江西吉安,再也走不動了。王守仁知道這是他的最後安息之地。

1529年1月9日,他的門人們圍在他床邊,問他還有什麽遺言。

王守仁笑了笑,用手指向胸前,留下了他在人世間最後的一句話:“此心光明,亦複何言?!”

1905年,日本海軍大將東鄉平八郎回到本土,作為日本軍事史上少有的軍事將領,他率領裝備處於劣勢的日本艦隊在日俄戰爭中全殲俄國太平洋艦隊和波羅的海艦隊,成為日本家喻戶曉的人物。

由於他在戰爭中的優異表現,日本天皇任命他為海軍軍令部部長,將他召回日本,並為他舉行了慶功宴會。

在這次宴會上,麵對大家的一片讚揚聲,東鄉平八郎神色凝重,隻是拿出自己的一塊腰牌示於眾人。上麵隻有七個大字:“一生伏首拜陽明。”原來東鄉平八郎從小視王陽明(王守仁)為楷模。

 

王守仁的心學,是中華文明史的一朵奇葩,是值得我們每個人為之驕傲的財富,他吹響了人性解放的號角,引領了明朝末期的思想解放潮流,他的思想流傳千古,近代的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黃興等人都從中獲益匪淺。

除了中國以外,他的心學還流布海外,給日本、韓國等國家於巨大影響,在這些國家,他本人也被許多人奉為神明,受人日日頂禮膜拜。東鄉平八郎就是這樣的崇拜者之一。

王守仁可能有很好的遺傳,因為他的父親是狀元,他也可能有很好的後天環境,因為他生在文風熾盛的浙江。按照一般人的活法,考一個功名,當一個官僚,過此一生。他的父親是這樣過的,事實上,王守仁也科舉順利,仕途平坦。然而王守仁並沒有按照一般人的活法活著。

他從小有遠大誌向,一生矢誌不移。他隨著人生的曆練,對黎民百姓懷有深深的同情。他雖在廟堂,卻心係人民。他反對暴力和貪欲,堅信正義和良知。

他有著中國知識分子幾千年來一脈相承的品格和理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王守仁有著深切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極具憂患意識,為了黎民百姓,他願意舍去一切,乃至生命。從古到今,能達到這種境界的沒有幾人。他是一個真正的聖賢,當之無愧。

王守仁給我們後人的啟示是:他不迷信古人,他也不迷信名人,他對統治整個社會的思潮能有獨立的見解、清醒的認識。他的創造力,在那個比較寬鬆的年代,終於結出了豐碩之果。他所說的:“隻要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確實是至理名言。

麵對渾渾噩噩、不思進取的現代人,再看看四五百年前在江西吉安慨然離去的王陽明,我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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