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地中海三國紀遊

(2023-12-01 20:23:40) 下一個

地中海三國紀遊(2002年5月14-6月6日)

一 羅馬覽勝

2002年3月下旬,耶魯本科學院春假結束,我的中文班學生返校後上第一堂課。我照例讓學生逐個發言,簡述各自的假期活動,溫習荒疏了兩周的口語。有位學生談她與母親的羅馬之遊,下課後特意把她的導遊手冊送給我披覽,一時間激發了我去意大利一遊的念頭。這是我埋藏已久的心願。1982年,老友黨晟留日回國,帶回英國學者貢布裏希(E • H • Gombrich)的名著The Story of Art。我倆合作把此書譯成中文,題曰《藝術的曆程》,於1987年在西安出版。我負責翻譯該書導言和第十一章至二十章,其中涉及的諸位大師及其名作多集中在意大利。譯書過程中,玩味書中描述,注目所附插圖,不知有多少次神遊羅馬、佛羅倫薩和威尼斯等地的教堂、宮廷和博物館。我現已入籍美國,持有到歐洲各國免簽的美國護照,也該去那裏暢遊一番,以了此夙願。

我計劃暑假中遊覽意大利、希臘和土耳其三國,出發前預定了從紐約飛往羅馬和從伊斯坦堡飛回紐約的往返機票,並製定了旅途日程表(itinerary),預先查閱和確定了一路上可入住的hostal。這是一種簡陋的客棧,專為學生、工人等特定群體提供廉價食宿的場所,通常譯為“青年旅社”。我雖年近花甲,自忖囊中羞澀,正不妨混跡青年群中,入住這類適合窮遊者的客棧。我把旅途必備用品全部裝入我兒子從美軍複員後帶回的行軍背包,以便輕裝上路,來去便捷。做好了充分準備,於5月14日下午乘英航飛離紐約,經曼徹斯特中轉,在15日午後抵達羅馬機場。

出機場乘火車直達羅馬市內,下車後步行穿越漫長的地道,搭乘地鐵前往旅社。出地鐵沿街步行,我邊走邊問路,順利到達預定的青年旅社。我被安排到男女合住的宿舍內,其時已住進四個女生,隻有我睡的架子床下鋪是個來自倫敦的小夥子。這家客棧就在梵蒂岡附近。16日一大早出門,我手持地圖,邊走邊查看,走出巷口,經地鐵站,前行右拐,拾級而上,很快就走到梵蒂岡的城牆下。這座羅馬城中的教皇城建於高地上,有壯觀的城牆堅固擁圍,山丘上鬆樹挺拔,樹冠如蓋,縱目遙望,令人神往。

走到梵蒂岡博物館門外時,遊客已排了長龍。我隨大隊緩步前行,等到入口處才發現,其實並非遊客過多,而是要逐個安檢,導致了拖延。去年911恐襲拉響了全球防恐警報,眾多公共場所入口都設立了安檢。我經安檢,順利入內,按照導遊手冊所示的順序,依次走過令我大開眼界的展室。

首先進入埃及館,館內最引人注目的是很多木乃伊棺木。棺木皆繪製為人體狀,或橫陳,或豎置,呈墓主仰臥或佇立的形態,全身滿布彩繪的圖像、花紋和象形文字。另有人物、神祇和動物雕像,光怪陸離,我均匆匆一掠而過。出埃及館,路經露天的鬆果庭院,看到鬆果噴泉和置於庭院中心的巨型雕塑“破碎的地球”。接下來的地圖館、掛毯館、雕像館,繪畫館,長廊連長廊,展室套展室,兩邊牆壁及天頂上的繪畫色彩斑斕,從古希臘羅馬到文藝複興前後的雕像琳琅滿目,一連串過度的炫麗輝煌看得我視覺疲勞,待走出展廳,隻留下淩亂模糊的印象。

吸引我駐足細觀,拍照留念,藉以溫習我那本譯作內容的景觀計有兩處,值得在此一敘。其一是八角庭院的雕像“望樓上的阿波羅”和拉奧孔雕像群。這尊側麵而立的阿波羅雕像之所以給人以生動逼真的印象,據貢布裏希所說,是由於雕塑家采用了古代程式化的人像模式。他進而指出,按照這種模式創造的人物形象雖然美觀,卻不足以表現富有個性特征的麵容。與此雕像形成明顯對比的則是創作於“希臘化文明”(Hellenism)時期的拉奧孔群像。該群像突破這一局限,再現了維吉爾史詩《伊尼德》描述的恐怖場景。據史詩所述,特洛亞城祭司拉奧孔告誡其國人萬勿接收內藏希臘士兵的木馬,就在此刻,支持希臘大軍的眾神怪罪他泄露天機,遂派遣兩條巨蛇纏住拉奧孔父子,將他們活活勒死。為傳達拉奧孔麵部的痛苦表情和兩個孩子孤立無援的抽搐,藝術家不再遵循阿波羅雕像的唯美模式,而是把他們父子張皇失措,垂死掙紮的動作凝結在此不朽的雕像群中。

據有關記載,1506年,此雕像群在羅馬出土時,拉奧孔雕像的右臂已經殘缺。該如何彌補此殘缺的部位,眾大師在當時曾有過爭論。米開朗基羅堅信,此殘缺的右臂應是彎向肩頭,而其他人則認為右臂伸向空中的姿態更富有英雄氣概。最終經拉斐爾裁判,補裝了伸向空中的右臂。也算是天緣巧合,直到四百多年後的1957年,羅馬建築工地上居然出土了那隻缺失的右臂。果如米開朗基羅所言,是彎向肩頭,而非伸向空中。我站在雕像前再次注目細觀,新出土的右臂已若合符契地補裝在拉奧孔身上。

另一處是共有四個展室的拉斐爾畫室,其中簽字廳內的繪畫倍受遊客關注,四麵牆壁上所繪壁畫均為拉斐爾的代表作,對普通遊客來說,尤以被翻印得特別多的《雅典學院》最為眼熟。畫家以高超的透視法在二維空間上呈現了三維空間的縱深,觀眾麵對那牆壁上拱頂洞開的畫麵,如身臨著名哲學家、藝術家和科學家濟濟一堂的大舞台。從古希臘羅馬直到文藝複興時代,數十位曆史人物全被拉斐爾的畫筆形態各異地再現到觀眾眼前。此再現之畫筆另有其奇特之處,拉斐爾別出心裁,更借用在世大師的麵孔還魂了古昔先賢的英姿。比如位居群像中心的兩位哲人,柏拉圖居左,亞裏士多德居右,柏拉圖便被畫上了達芬奇的麵孔;而在大舞台偏左最前台左手支頤的赫拉克利特,則被畫上了米開朗基羅的麵孔。在右下角有個並不顯眼的人物,據說被畫家畫上了他自己的麵孔。

最後的參觀亮點是西斯廷小禮拜堂。堂內的壁畫和天頂畫剛經過維修,環視仰望,大有煥然一新之感。此處嚴禁拍照,大廳中雖擠滿遊客,卻無絲毫喧嘩。麵對此曠世傑作,每位觀者的凝注似乎都心懷崇尚,如睹天神,或佇立,或靜坐,均在各自所處的位置上仰視天頂,默會所見。在其它展室,遊客或手持相機,或肩負攝像機,多忙於拍照留念。隻有在這裏,每個遊客都嚴守不準拍攝的紀律,沉浸於賞心悅目的靜觀。

米開朗基羅素以雕刻家自居,他並無野心在繪畫領域獻技逞能。他起初欣然接受了教皇朱利亞二世雕刻陵墓的重任,曾雄心勃勃,親赴采石場精心選料,構想其宏圖巨製。不料教皇突然放棄了修陵墓的計劃,轉而調遣他來羅馬為西斯廷小禮拜堂空白的拱頂上繪製天頂畫。麵對此被迫從命的差事,他隻得負氣接活,自閉在教堂內苦幹了四年。他畫的是天頂畫,必須躺在腳手架上仰視作畫,久而久之,習慣了那種拘束的姿勢,以至下了腳手架閱讀信件,都不由自主把信件高捧頭頂,仰視而讀。天頂畫上肌肉發達的人物或全裸,或半裸,造型各異,獨具姿態。畢竟是雕塑家揮筆作畫,仔細觀望那粗獷渾樸的筆致,可隱約看出某種富有雕塑感的動態頗有突出畫麵的氣勢。

梵蒂岡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擁有自己的郵政係統,出售紀念郵票乃該國一份豐厚的收入。博物館的最後一站便是梵蒂岡郵局。很多遊客都在那裏買紀念郵票。我特意買一個明信片寫幾句話,貼上郵票,遞往中國,與老友黨晟分享我這次旅途中“藝術的曆程”。

出郵局下了迷人的旋轉樓梯,便來到聖彼得廣場。廣場呈橢圓形,為兩側的弧形長廊所擁抱,中心高聳古老的埃及方尖碑。此處是十二門徒之一聖彼得殉道處和喪葬地,1506年,教皇朱利亞二世決定拆除原有的舊教堂,重建一座宏偉的大教堂。這一工程曆時一百多年,因耗資巨大,教廷為充足經費而販賣贖罪券,遂引發了宗教改革的危機。特別是那高大的圓頂,曆經好幾任設計師介入,遂導致工程一再擱置,直到年邁的米開朗基羅應召出馬布局,才得以圓滿完工。基於布拉曼特的原有設計,米開朗基羅僅巧施點化,幾筆一勾,就把原先顯得繁複的外觀凝聚成橫空出世的巨型圓頂,至今仍巍然高聳羅馬城上空。

走進大教堂,站在高大的穹頂下,環顧周圍的雕像和神壇,一種難以言說的神聖氣氛油然而生,恍若天堂靈光彌漫頭頂。遊客中有不少朝聖者,或跪拜在神龕前默禱,或把手浸入缽內聖水,在胸前劃著十字。大殿內豐富的陳設令人目不暇接,實難以逐個縷述。值得注目審視,在此一提的應屬米開朗基羅的雕塑傑作《聖殤》(Pietà)。這座雕像采取金字塔型構圖,聖母懷抱從十字架上卸下的基督屍體,她那顯得過於年輕的麵容滿含悲傷。基督躺於聖母雙膝之上,右臂下垂。聖母長袍披拂,渾身的褶皺打磨得精致光滑,衣帶上有米開朗基羅的署名。1972年,此雕像突遭一狂人揮錘猛擊,受到嚴重破壞。為防不測,經過精工修複的雕像現已封存在巨型防彈玻璃之後,可望而不可即了。

出大教堂,沿協和大道前行,登聖天使城堡(Castel Sant' Angelo)。這座高聳台伯河畔的圓型堡壘原先是帝王陵墓,曾用做監獄,後改建成軍事要塞,展室中展出一些古代兵器。我沿著剝落晦暗的甬道回環上行,從外牆的窗口可一瞥聖彼得教堂的剪影。登上城堡頂端,有天使長米迦勒雕像佇立守望,可俯瞰台伯河。出古堡,走上寬敞的聖天使橋。從橋上再次回望古堡全景,我一瞬間看出,電影《羅馬假日》中那場舞會打鬧的好戲就拍攝在眼前的橋頭河邊。

過河之後,我邊查看地圖,邊隨著眾多遊人的走向信步前行。因不識意大利文,眼前的地名和景點名往往與導遊手冊上的標注對不上號。我索性放開腳步,跟著感覺遊走羅馬舊城。先是走到一處廣場,兩側有樓房夾持,遠處高聳一方尖碑,眼前出現一很大的噴泉。水池中巨人雕像與章魚雕像作纏鬥狀,兩旁則是小天使騎馬的雕像,泉水從魚口和馬口中嘩嘩湧瀉而出。廣場一側有座灰暗的教堂,大門緊閉,其旁的酒吧生意興隆,有不少遊客坐在露天攤點處喝飲料。

出廣場,走上大街,因不明去向,我踟躕路邊,查看地圖。身邊走過一位中年婦人,主動用英語向我示好說:“May I help you?”我於是與她邊走邊交談起來。我問她是否來此旅行,她說她專程來羅馬朝聖,還問我是否信教等等。她陪我走到另一處教堂,見那裏仍然關門,便告知我右手方向有一可觀的景點。我與她分手後前行不遠,走進一小廣場,隻見方尖碑下一盆型噴泉,一巨人雕像張大口吐水,直麵巍然聳立的神廟。那神廟門廊上方是典型的希臘式三角楣,由八根巨型石圓柱撐起。走進厚重堅實的青銅大門,直到我抬頭仰望那高大的穹頂時,這才看出,我已走進貢布裏希在其書中大加讚賞的萬神殿(Pantheon)了。此神廟重建於公元125年,相當於中國的東漢初年。那時候長安土木結構的阿房宮、未央宮早在戰火中付之一炬,化為焦土。羅馬人則技高一籌,已善於用火山灰和凝灰岩等多種骨料研製成高效能的混凝土。這種建材遠比今日的混凝土輕,所構築的穹頂盡管十分高大,卻不致坍塌,曆時近兩千年之久,至今仍堅固如初。更為獨特的景觀是,封閉的殿堂內不設窗戶,僅在穹頂頂端開一圓形大洞,作為唯一采光的通道。光線從頂洞泄下,隨著日照的位移而改變著采光的角度,予人以神奇莊嚴之感。我站在穹頂下一再仰望,隻覺得那圓頂輕懸頭頂,如睹另一重天穹。

出萬神殿繼續前行,在車流人流交錯的廣場處,向右手的高地上望去,一座純白的大理石建築令我眼睛一亮。我橫穿大道,向大廈底部的高台階走去。查看導遊手冊,才得知它名叫維托裏亞諾(Vittoriano)紀念堂,是為慶賀意大利國家統一而修建的紀念性建築。高台階兩旁,旗杆上飄揚著綠白紅三色意大利國旗,底層的“祖國聖壇”為無名戰士陵墓,正中有羅馬女神雕像,前方有衛兵持槍站崗。祭壇上方是維托裏奧•埃馬努埃萊二世騎馬的青銅塑像。此紀念堂的建成,在很大的程度上即為表彰這位國王統一意大利的豐功偉績。祭壇背後更高處是紀念堂的主體建築,由十六根巨型圓柱構成半圓形造型,其頂部兩端各有勝利女神駕車奔馳的青銅雕像。

當日行程緊迫,我無暇在此處過久流連,繞過紀念堂,下到高地背後的古羅馬城廢墟處轉了一圈。因無導遊隨行介紹,我無從循序參觀,更談不上了解各處廢墟的曆史沿革。隻有獨自隨意漫步亂石荒草間,見到可觀處駐足一瞥,拍照留念而已。有殘存的圓柱斷肢般峭然聳立,有最古老的凱旋門巋然獨存,有斷壁殘垣上尚可辨認的壁畫,有遠處破損的高架水道,以及山脊上樹冠如蓋的鬆樹點綴在殘闕廢壘間……

走出廢墟區,遠遠就看見照片上久已眼熟的大圓形競技場(Colosseum)了。羅馬人顯然更重視古跡本身的殘缺美,至今仍未修補地震所摧毀的部分,一任那圍牆的坍塌處橫亙街頭,展現其頹廢的雄姿。不知因何緣故,我走到競技場入口處,卻發現大門關閉,不對外開放。我隻好繞行牆外,始終沒找到可一瞥其內部場地的缺口。隻見牆外背街處雜草叢生,有三五成群的野貓出沒其間。見我經過,群貓竟尾隨過來,似欲親近覓食。

此時已是下午四五點鍾。我一路上都在尋找公廁,直到此處,竟沒找到可以方便一下的處所。我隻好急奔地鐵站,趕路返回旅社。

17日出門,一上路就不太順利,地鐵罷工,無車可乘,我步行北上,走到人民廣場(Piazza del Popolo)。又是高聳的埃及方尖碑和噴泉,以及不必入內參觀的教堂。我徑直登上近處的山丘,俯瞰羅馬城區。在山上稍事休息,攤開地圖,確定了前往博爾蓋塞美術館(Galleria Borghese)的路線,邊走邊問,走到了這座庭院中的灰白色大樓前。

旅社前台服務員Angela熱情可親,16日晚上我回到旅社,她幫我定購中餐和青島啤酒,並與我與共進晚餐,喝酒聊天。聽說我次日要去博爾蓋塞美術館參觀,她告訴我需預約時間,方予接待。隨後她就打電話為我預約了入館時間。我按約定時間到達該處,買票入內參觀。此別墅庭院及所藏展品均為博爾蓋塞家族捐贈,尤以薈萃文藝複興時期及巴洛克繪畫精品著稱。步入展室,仍然是梵蒂岡博物館內所見的景象,人物雕像滿布展室,拱頂上滿布繪畫。那些天頂畫的四隅和邊楞處多畫上柱子和拱券,讓畫麵上渾身肌肉的男性裸體門墩般扛上肩膀,構成天頂上的天頂之視覺效果。館內所陳列的畫作多以《聖經》題材和曆史人物為主,雕像之繁多恍若西安碑林中之碑碣,已看得我難分彼此。忽見一幅達芬奇的《麗達與天鵝》,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某古代畫家的仿作。館藏雕像尤以濟安•貝尼尼的作品著稱,繪畫則以卡拉瓦喬的作品居多。這兩位曾飲譽當世的大師級藝術家至今已少為世人所知,其傑作珍藏於此,徒供普通遊客走馬看花而已。藝壇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均有限啊。

走出畫廊,正值烈日當空,我不斷喝我的瓶裝水,腳步已稍覺沉重。我按地圖上的路線往山丘下走去,不久即到達國立現代藝術美術館。這是一座高台階上八根圓柱撐起門楣的長方形建築,以收藏十九世紀以來意大利藝術家的作品為主。館內展室高大開闊,光照明亮,展品的陳列錯落有致,富有簡潔明快感,留給我的印象遠比剛看過的別墅美術館清晰明了。看到了很多寫實主義的作品,還看到達達、超現實主義、立方主義等現代派的作品。杜尚那個驚世駭俗的便盆即陳列於此,麵對此褻瀆高雅的現代主義經典,不知普通觀眾會有何觀感。阿爾伯托•賈科梅蒂(Giacometti)那個雙腿其長無無比的“老婦人”雕塑瀝青一般黝黑,以前在書上見過它的圖片,今日在這裏終得以目睹原作。

走出美術館,我順便參觀了附近另一處庭院博物館(Villa Giulia)。此處曾為教皇別墅,後收為國有,主要展出前羅馬時代拉丁姆文明的文物。我印象最深的展品是一個用赤陶土燒製成的棺材,通體染有鮮亮的色彩。棺蓋上塑造了一對親密相擁,半躺在一起的男女。夫婦倆麵帶微笑,其樂融融,兩者的腿和臀部隱沒於棺蓋,僅在其末端顯示出各自的雙腳:男的為赤足,女的著尖頭鞋。其它展品多為黑繪式或紅繪式陶罐,形製各異,大小不等。

      來到披薩餅原產地吃披薩,我覺得還不如紐黑文的好吃,還是去中餐館為好。此時天色已晚,我走進一家叫作京華飯店的中餐館吃了頓可口的晚餐。奔波了一整天,華燈下小酌紅酒,我有點微醺,羅馬覽勝,匆促一掠,就此告以結束。

 

二 佛羅倫薩掠影

 

      18日中午,我從羅馬乘火車前往佛羅倫薩。注目該城的意大利文地名Firenze,再看中文的音譯,不由得心生疑慮。我於是求教鄰座的意大利小夥,他教了我該地名的意大利語發音。我跟著他反複練習,這才領悟到徐誌摩把它譯為翡冷翠的原因。提起“翡冷翠”這個中譯,通常多讚賞其文字的詩意美,其實應予肯定的是它更接近該地名的意大利語讀音。我於當日下午到達佛羅倫薩,入住預訂的7 Santi Hotel。這處青年旅社的條件較好,一室三床,還帶衛生間。

      我在佛羅倫薩預定的行程僅一整天,隻有把觀光重點集中於市政廣場(Piazza della Signoria)。次日一大早我即乘17路公車,在聖馬可廣場下車,趕路前往該處。路過主教座廣場,順便去看該城最著名的聖母百花大教堂。可惜因時間尚早,教堂還未開門,麵對那各色大理石塊精工砌成的哥特式建築張望一番,再轉過身一瞥教堂縱深處那高聳的八角形紅磚色穹頂及其旁的塔樓。對麵的聖若望洗禮堂已開門售票,正可隨喜入內一觀。此洗禮堂乃城內現存最古老的建築,其穹頂呈八邊形,由八棱柱玲瓏撐起,尤以其正南、正北和正東三麵出入口青銅門扉上精致的浮雕鑲板著稱。堂內除祭壇外空空蕩蕩,仰視穹頂,可模糊看到中世紀風格的鑲嵌圖畫層層羅列,晦暗的色彩已顯陳舊。據說在從前,該城的各種重大典禮和接見使節儀式多在此處舉行。

            出洗禮堂北行不遠,即步入遊人眾多的市政廣場。廣場為古老的建築物所擁圍,其中有三處景點圍觀拍照者最多,我也加入遊客群中,駐足觀賞,流連許久。首先看海王星噴泉。高大的海王星雕像腳踩貝殼形馬車,佇立噴泉中央,周圍環繞有希臘神話人物的雕像,還有胖孩小天使雕像口吐汩汩清泉。此噴泉及雕像據雲曾遭多次破壞和修複,眼前這尊海王星雕像乃複製品,原作已移置博物館內保存。

            最值得仔細觀賞的要數舊宮 (Palazzo Vecchio) 門前的大衛雕像。此像最先由阿戈斯蒂諾在一整塊巨型大理石上雕刻出初具形體的輪廓,後經米開朗基羅精雕細琢兩年之久,完工後置於此處。因年深月久,雕像局部稍有剝落,早已經維修移入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畫廊內保存。眼下的這尊大衛像是專供遊客觀賞的複製品,它渾身打磨得光溜圓潤,也許比原作更加迎合遊客的觀瞻。此類複製品大小不等,材料各異,至今已散布世界各處。大衛像一直被譽為米開朗基羅超越古今的蓋世傑作,堪稱象征力量和青春的美典,誠屬把冰冷的大理石塊雕琢出勇士風貌的神品。我站在約略我身高的該像底座旁,注目那下垂的右臂,可依稀看出腕部和手背上若隱若現的青筋。

      舊宮也被稱作市政大廳,是一座粗石塊砌成的城堡宮殿。仰望頂部,突出的鋸齒形城垛四邊擁圍,其下一整排窗口挨個洞開,黑乎乎恍若槍炮發射口。那天遊客眾多,門前排了長龍。要在那裏久等,勢必耽誤觀賞其它景點。我隻好轉身離去,走向近在咫尺的蘭茲長廊(Loggia dei Lanzi)。長廊麵對廣場,高大的圓拱由廊柱撐起,廊內陳列多位大師的雕塑名作,幾百年來,任憑路人隨意觀賞。其中最吸睛者當屬出於切裏尼(Benvenuto Cellini)之手的玻耳修斯青銅像。玻耳修斯乃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人物,就他的諸多壯舉而言,斬首蛇發女妖美杜莎尤為後世所樂道。在傳世的眾多玻耳修斯雕像中,切裏尼此像之所以舉世矚目,端在他活生生塑造了此壯舉之血腥場景,將那恐怖的動態凝固於此靜止的造型。雕像左腿微彎,重心偏向右腿,右手持刀,左手高舉美杜莎的蛇發頭顱,頭頸下垂掛一串血滴。切裏尼長於雕刻,兼善金銀細工。貢布裏希說他剛愎自用,好出風頭,出入各種宮廷,苦心孤詣,要做王公貴人和紅衣主教競相籠絡的巨匠。他進而指出,切利尼製作的人像富有柔和的秀美,但難免顯得過於纖巧雕琢。比如這座玻耳修斯青銅像,與米開朗基羅大衛像明朗的壯美相比,便流露出某種幽暗的陰柔。我站在那雕像前仰視美杜莎的頭顱,那雙一瞥間能令人石化的眼睛已瞑然緊閉,而獲勝的玻耳修斯則頷首而立,平靜的微笑中頗顯一絲悲憫。切裏尼在他的自傳中誇誇其談,詳敘他創作此青銅像的艱難過程,及其在蘭茲長廊揭幕時何等轟動和備受讚許。據切利尼自述,此像乃佛羅倫薩大公爵親自訂製的作品,但在他千辛萬苦完工後,公爵卻慳吝食言,賴掉了絕大部分曾許諾的傭金。

            繼續前行,即走進狹長的烏菲茲(Uffize)廣場。廣場為U字形建築所擁圍,下層長廊內陳列佛羅倫薩和托斯卡納地區二十八位名人雕像,其中廣為世人所知者有達芬奇、米開朗基羅、但丁、馬基維利、伽利略和洛倫佐•美第奇。每座雕像都供奉於壁龕中,他們各具形態的造型微妙地顯示其特有的含義。如天文學家伽利略仰望天空,被該城放逐的但丁怒目而視,切裏尼則昂首而立,激情飽滿,突出了他好強爭勝的性格。

            長廊的上層是收藏豐富的烏菲茲美術館。館內珍品薈萃了美第奇家族好多代人的收藏,直至其末代繼承人作出明智決定,將所有藏品捐為國有財富,為此後的公開展出,服務公眾確立了有法律依據的遺囑。了解這麽多展品的最大困難是我不識僅有的意大利文解釋。我當日時間有限,隻能就自己比較熟識的畫作稍加留意,聊與貢布裏希書中的內容對號入座。比如西恩納畫家精工描繪的祭壇畫《受胎告知圖》,貢布裏希稱讚的細部描繪,在其書中的插圖看得並不清晰,現在麵對原作,便一目了然。再如烏切洛用透視縮短法繪製的《聖羅馬諾之戰》,貢布裏希用將近兩頁的文字描述畫家所製造的舞台效果和立體感。現在麵對那占有一麵牆的巨幅,就看得更加真切,領會了他的賞析。也看到波提切利的《維納斯誕生》和帕爾米賈尼諾的《長頸聖母》。按照貢布裏希的分析,無論是維納斯那種扭曲的體態,還是聖母過長的脖子,畫麵上的人物形體之所以有乖寫實,頗現矯飾,都緣於畫家有意要突破古典式的完美和諧,追求他們自己筆下的優美典雅。他們的突破和探索已為後來的現代派藝術埋下伏筆。

            烏菲茲廣場末端高臨阿諾河,河上橫跨一座石拱廊橋。此全封閉的橋梁建於中世紀,名曰老橋,也屬旅遊熱點。我從橋上向對岸走去,在熙攘的遊客群中一掠夾道商鋪。商鋪以銷售旅遊紀念品和珠寶首飾居多,我買了件T恤衫留作紀念。

      河對岸不遠處可看的景點是皮蒂(Pitti)宮。走進空曠的庭院,迎麵是一座粗製石塊建成的三層宮殿,渾厚古樸,不事雕飾,所有門窗頂部均呈半圓形拱券。登上頂樓可看見遠處的後花園波波裏苑(Boboli Gardens)。此時已是午後,我在皮蒂宮內稍作停留,即踏著一級級台階走上高坡,去看那所別苑。苑內視野開闊,有大片草坪和夾道樹木,大小不等的池塘和噴泉,路邊和池內多有古典式的雕像。踏著一路上升的台階,最後走到一處圓形露天劇場。遊人並不太多,環視周圍,道路、建築物和雕像,均稍顯年久失修的荒涼衰敗。苑內雕像確實很多,有沐浴的維納斯、帕裏斯和海倫等。此類古典式的雕像近日看得太多,就像在國內寺廟裏的佛菩薩像一樣司空見慣,比較而言,我更喜歡一偏僻角落樹叢掩映的現代派雕塑。那是一個破碎的巨型頭像,頭頂破損,僅存麵部和脖子的空殼,滿布龜裂,微染汙痕,給人一種遭到破壞的廢墟感。我特意拍攝,留作此遊最難忘的紀念。從花園頂部眺望後山的景致,十分迷人。遠處有城堡、樹木、草地、岡巒和分布其間的紅瓦樓房,一片寧靜。若無高壓線塔和公路上滑行的車輛嵌入此天然圖畫,一刹間恍若身臨古代的翡冷翠。

 

      出波波利苑,我立即原路返回。走到舊宮前,隻見排隊購票者依舊絡繹不絕,我僅購得登塔樓的門票。匆匆登上樓頂,俯瞰廣場,四處瞭望一番,佛羅倫薩一日掠影遊就此收場。

 

威尼斯—安科納

 

     我於20日上午從佛羅倫薩乘火車前往威尼斯,中途轉乘,略有耽誤,等乘上42路bus前往預定的青年旅社,已是下午時分。此處所說的“bus”並非公車,而是載客的渡輪。威尼斯是有名的水城,出入運河或潟湖全靠船隻,並無可供汽車馳驅的大道。這家客棧規模較大,餐廳寬敞,房間幹淨,每個床鋪備有存放行李的locker。一床一晚收費16歐元,且包早餐,還可在此吃付費便宜的晚餐。我同屋的小夥來自香港,他送給我一張威尼斯遊覽地圖。聽說我來自美國,特意向我出示他的香港特區護照,告訴我他持香港護照出遊,免簽的國家遠多於美國。

      次日一大早起床,吃了早餐,我直奔聖馬可廣場。趕到那裏,為時尚早,博物館和店鋪都沒開門,幾乎看不到遊客。我已在碼頭買了24小時內有效的一日船票,與其在此處呆等開門時間,不如乘渡輪暢遊潟湖,我於是登上一艘開往麗都(Lido)島的渡輪。查閱旅遊資料,方才得知,此島雖小,卻是威尼斯這個群島組成的城市中最有名的度假勝地。自十八世紀末以降,很多騷人墨客人都曾造訪該島,拜倫傳記中敘及他在威尼斯的生活,便提到他與雪萊在該島騎馬遊玩的軼事。自1932年以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定期在麗都舉辦。每當節日期間,在這塊僅有四平方公裏的勝地,更是顯達明星雲集,記者遊客爆滿。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據德國作家托馬斯•曼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魂斷威尼斯》,不隻故事背景發生在麗都島的德貝恩大酒店內外,影片中大多數場景也在此處就地拍攝。我得盡快返回聖馬可廣場,下船後沒有充足的時間去看電影中的海灘和豪華酒店,僅在碼頭附近稍作瀏覽,走到一處青銅大圓頂教堂前拍照留念,便匆匆乘船離去。

      回到聖馬可廣場,隻見遊客與鴿群嬉戲周旋,或給鳥喂食,或與鳥合影,一派“凡我同盟鷗鳥……來往莫相猜”的祥和氣象。總督府和聖馬可圖書館門當戶對,相似的廊柱、欄杆、拱券和雕花窗飾,簡潔華美,湖光雲影輝映下,突顯其明快的建築風格。與對麵的圖書館明顯突出的差異是,總督府上層的高牆巨窗體積龐大,繪滿伊斯蘭風格的花紋,舉目仰望,頗顯下層廊柱不勝重負之勢。自八世紀至十八世紀,總督府屢經改建,一直是威尼斯共和國政府的辦公大樓,現已開放為博物館。館內展室很多,有一部分展室須另購附加門票,隨導遊循序參觀。我僅購普通門票,自行瀏覽了部分展室。

      走進總督府,牆麵上鑲嵌一人麵石雕,名曰獅口。那石雕瞪目張口,麵相猙獰,其下鐫刻意大利文,不知何意。後經查閱,才得知那是總督府為投訴者特設的檢舉箱。任何人若有揭發他人罪行的書麵材料,可隨時投入那張開的“獅口”。這一設施讓我聯想到武則天在宮門外所設的銅匭。

我快速走過各個展室,粗略瀏覽室內的裝飾布置以及所展出的器物和繪畫,總的印象是金碧輝煌,富麗堂皇,過於豐盈的展品看得人眼花繚亂。最歎為觀止的是能容納上千人的大會議廳,如此開闊的空間竟無需一根柱子支撐。牆壁和天頂上滿布繪畫,特別是後牆上丁托列托所繪的巨幅油畫《天堂》,畫麵上的人物多達七百餘人,據稱是世上最大的繪畫,足可與米開朗基羅的西斯廷天頂畫比美。但由於此畫繪於光線晦暗處,密密麻麻的人物濃塗豔抹,填滿畫麵,仔細查看,筆致並不精細。令我久久凝視,甚感驚異的展品是怪才博斯(Hieronimus Bosch)幾幅詭異的畫作。其中有一幅題曰《蒙福者飛升》的木板畫,與丁托列托巨幅壁畫中寫實性的人物形成對比明顯的差異。博斯描繪了中世紀天主教信徒心目中死後升天的幻象。畫中情景恍如夢魘,那漏鬥般洞開的天堂入口泄下一道白光,為黑暗中飛升的靈魂照亮了通道。

令我大開眼界的展室應屬兵器庫。威尼斯共和國能在地中海周邊稱霸千年,除了商業繁榮,財富雄厚,強大的軍事實力始終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從兵器庫中眾多的展品可以看出,威尼斯人的確擁有足以致勝的精良軍械。在西方文化中,兵器不隻是用以自衛和廝殺的利器,同時也是家族身份的徽章,盾牌常會像繪畫一樣掛上牆壁,作為廳堂內顯赫的陳設。在靠近會議廳的房間裏存放那麽多兵器,不隻有應急備用的目的,也是耀武揚威的裝飾。全套盔甲的騎士模型特別吸睛,從頭麵到軀幹和四肢,渾身無一處不包裹在打磨得錚亮的金屬殼內。這種武裝到牙齒的騎士一旦甲胄在身,其血肉之軀便機械化到機器人的地步。

最後的看點是與總督府毗連的監獄。監獄與總督府僅隔一條狹窄的運河,由一密封的小橋連接。犯人在總督府內一經判決,便經此小橋,在唉聲歎氣中被押往地下監獄服刑或綁赴廣場斬首。旅居威尼斯多年的拜倫勳爵於是特名此橋曰“歎息橋”,令人聯想到中國民間傳說中亡魂進入地獄的奈何橋。地下監獄潮濕晦暗,我快步走過滲涼的甬道,掃視兩旁沉寂空洞的囚室,昏黃的燈光下陰氣逼人。我稍作逗留,即匆匆離去。

廣場上的另一看點是聖馬可大教堂。聖馬可據傳是《馬可福音》的作者,他在北非亞曆山大港傳教時殉難,遂葬該處。亞曆山大港此後為伊斯蘭所占領,威尼斯商人千難萬險,把聖馬可的遺骸運回威尼斯。聖馬可從此被奉為該城的守護神,與聖馬可神跡相關的金獅隨之成為威尼斯的城徽。為供奉聖馬可的遺骸,威尼斯人於公元829年修建了這座聖馬可大教堂。在此後的漫長歲月中,幾經翻修擴建,以拜占庭式為主的建築陸續加入哥特式和羅馬式,乃至伊斯蘭的因素,現存的大教堂已融入多種建築風格。教堂的正麵有五座拱券門,每座門楣上方都繪有聖馬可故事的圖畫。正中大門的拱券上方,聖馬可駟馬銅像四蹄騰空,再往上是展翅的金獅像,頂端高豎聖馬可塑像,六個天使像擁圍其旁。走進免費開放的教堂大門,五個大圓頂下的空間填滿遊客,行步間頗有擁擠感。天頂和牆壁上布滿金色和靛藍的鑲嵌畫,年深月久,大都顯得陳舊晦暗。教堂深處有供奉聖馬可遺骸的神壇,另設立收藏豐富的珍寶館,兩者均須購買門票入內。前殿中的嘈雜熙攘令人甚感氣悶,我稍事遊觀,即抽身離去。

步出教堂大門,我回過身再次注目那四匹聖馬可之馬,攝影留念。這四匹銅馬本出自公元前4世紀希臘雕塑家留西波斯之手,是拜占庭大軍洗劫希俄斯島之後,作為戰利品掠奪回君士坦丁堡的。威尼斯十字軍遠征拜占庭,複將其作為戰利品運往威尼斯,裝飾到大教堂大門上方。拿破侖征服威尼斯期間,看上了此駟馬珍品,又將其拆除,運往巴黎。直到拿破侖失勢後,四匹銅馬才得以回歸大教堂,重置原處。現在我眼前的銅馬均為複製品,為防止戶外汙染,原作保存在我並未光顧的珍寶館內。自古以來,縱觀地中海周邊各國的通商關係和傳教布道活動,多伴隨著領土擴張和軍事征服,劫掠珍寶和搜刮財富的暴行一直貫串始終。教堂內收集的稀世珍寶中難免有強取豪奪,藏汙納垢的成分,隻是隨著歲月流逝,千百年後,它們的文物價值上漲,劫掠的汙跡在時光流逝中逐漸衝淡,遂成為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離開聖馬可廣場,我追隨其他遊人,信步小巷曲徑與運河交叉的迷宮中。地圖已派不上用場,我根本無法按地圖上的意大利文街名確定我身處何方,也很難從地圖上查出我想去的地方。有些街巷隻是個過道,兩邊的樓房僅相距咫尺,住戶從各自的窗口伸出手幾乎都能互相握手。房屋大都很陳舊,石塊砌成的牆壁團團黴黑。紅磚牆多有剝落,外層抹有灰泥處多有裂縫。臨水人家的牆根、門坎和台階均附著一層墨綠的水藻,破敗,陰鬱,局促,實乏浪漫風光可言。我亂轉一陣,走到一所教堂,見有人進去,便跟著進入。有人掏錢買票,我也跟著買票。所見還是大廳,拱券,壁畫,雕像,神壇。有不少人在神壇前默禱,我在尋找我眼熟的繪畫。這些聖經題材的繪畫看多了,已很難分出這一幅與那一幅有多大的區別。但麵對博斯的畫作,我還是能一眼看出,不會出於第二人之手。

我最後從一處逼仄的巷道走出,見一堆人排著長隊,但看不清前麵的情景。我隨即上前跟進,直至跟進到運河邊,才發現是包不到貢多拉的遊客,逐個買廉價船票,乘坐一艘較大的遊船。我也買票隨眾乘客暢遊運河,總算不虛此行,乘坐了大型的準貢多拉一遊。離船登岸,天色已晚,我已奔波得腳腿酸困,急乘渡輪返回住處。

5月22日上午,我從威尼斯乘火車前往安科納(Ancona),當天下午從該城港口乘Hellenic Spirit號大型遊輪渡海前往希臘。

 

四  從奧林匹亞到雅典

 

船行一晝夜,於23日下午到達帕特拉斯(Patras)。希臘亦屬申根國家,我自意大利上船,無需辦理入境手續。本想在護照上留個入境蓋章,直至走出港口,都沒看到出入境關卡。港口外不遠有汽車站,我從該處乘長途客車到達奧林匹亞已是天黑時分。這山中小鎮幹淨寧靜,僅有一條主街,旅館、餐館和旅遊紀念品商店倒是不少,生意卻顯得冷清。我坐在一家餐館的涼棚下用餐,要了一份有葡萄葉包米卷的希臘沙拉,一大串烤羊肉,一瓶Mythos牌的啤酒,另有麵包和冰淇淋,包括小費在內,才收費11歐元。所住的青年旅社也不錯,一床一晚7歐元,遠比比意大利便宜。

24日一大早起床,我直奔奧林匹亞考古發掘現場和博物館。出小鎮不到十分鍾,走過河上小橋,即進入運動場周圍的聖林。河水依然流淌,林中雜木叢生,尤以灰綠色細葉橄欖樹為主。此樹的樹身並不高大,枝葉稠密,樹上開著極其細小的黃花,是幹燥貧瘠的希臘山林中最常見的樹木,也是當地最主要的經濟作物。橄欖樹在希臘象征和平與豐收,據神話傳說,當初海神波塞冬與雅典娜爭當雅典城守護神,雅典娜正因長矛擊石,祭出了枝葉繁茂,果實累累的橄欖樹,被宙斯指定為該城的守護神。城與神從此同名,雅典者,雅典娜之城也。

運動場分布在一處山坡下,早在紀元前七、八世紀,全希臘便在此地舉行盛大的競技比賽。從那時起直到古典時代,該場地陸續擴建,後在戰亂中遭到零星破壞,紀元六世紀的一場大地震徹底摧毀了所有的建築。步入現場,所見景觀多為斷柱殘壁頹然兀立,碎裂的石塊四處堆積。有練習擊劍和舉重的處所,有運動運員健身的體育館,但更多的建築物則用於祭神。古希臘的體育比賽是獻給諸神的,神靈鼓舞了誰,誰才能旗開得勝。獲勝者可頭戴橄欖枝編的花環,榮獲大詩人品達賦詩讚賞,甚至會立像紀念,永垂不朽。現在的體育比賽太注重得獎牌和獎金,太商業化,一旦獲獎,便成網紅,為名牌商品作代言人,與昔日的奧林匹克精神相去遠矣。

我在此特別要強調的一個事實是,古希臘奧林匹亞的運動會,隻有男性參賽,禁止女性入場。運動員全裸入場,赤身肉搏,並不講究今日運動員那些花色各異的著裝。希臘人以裸體為美,運動員走向體育場,所比賽的就是展示人體的力量和美感。隻要仔細鑒賞眾所熟知的米隆雕塑《擲鐵餅者》,就不難理解希臘人崇尚身體健美的情懷了。1964年冬,我在陝西師大中文係讀本科二年級,曾被定性為思想反動而開除學籍。當時校方四處搜集我平日的言論,匯為數十條“康正果反動言論集”。其中有一條就是某同學揭發我散布:“古希臘運動員全裸上場參賽”。那時候的思維邏輯便是如此荒謬:侈言裸體即宣揚色情,即屬於資產階級腐朽沒落的思想,可歸類反動。

我獨自信步而行,一直走到經考古發掘清理出來的體育場(stadium)處,繞著那個差不多200米的跑道跑了一圈。附近最宏偉的宙斯神廟已不複存在,發掘出來的相關文物現存博物館內展出。其中較可觀的殘存者有宙斯、阿波羅和人頭馬等神靈的雕像,尤以兩個山牆上的雕刻裝飾及人物雕像為佳。對於殘存的古跡,希臘與意大利多以維持業已殘缺的現狀為主,並不翻新增補,很少做中國某些古跡修複工程中畫蛇添足的工作。

我在此處盤桓不到兩小時即急返小鎮,緊趕慢趕,搭上了中午時分開往特裏波利(Tripoli)的班車。班車緩緩上路,進入伯羅奔尼撒半島上的山區。這條線路顯係為方便當地居民而開設,班車行進中隨叫隨停,多次開下大道,為路經某個居民點,特意繞道而行。售票員認真敬業,對乘客上下車照顧周到。路經的山區土地貧瘠,地麵上所長的荒草遠多於莊稼,看不出居民是務農還是做其它工作。看來汽車在希臘似已普及,很多房屋門口或庭院中都停放著汽車,盡管以破舊小型者居多。

我在特裏波利下車,轉乘直達雅典的班車。買車票時我才聽出,雅典的希臘語發音讀若“阿希娜”,也就是雅典娜,與英語的“Athens”相去甚遠。班車於黃昏時分抵達雅典,我順利住進預定的青年旅社。此客棧房間擁擠髒亂,氣味難聞。我的架子床下鋪睡一位來自美國俄勒岡的小夥子。他名叫Greg,脖子上掛了串念珠,自稱是Buddhist,我說我也對佛學感興趣,他立即喜出望外,與我攀談起來。Greg矮個,一臉猴相,他說他大學畢業後去中國教過英語,中文名叫孫悟空,但不會說漢語。他說他很重視練功坐靜,還想再去中國學中文,去西藏訪高僧雲雲。我們交談一個多小時,他從我的談吐中獲得有關佛教的常識甚多,一時間對我感激有加。

次日清晨,我按地圖上標明的路線,沿一斜坡上行,直奔雅典衛城。這是城中一處高地,Acropolis即山城之謂也。陡峭的登山石階上,上下人群絡繹不絕,我在中途竟意外碰到一波士頓朋友及其家人。山城上最著名的建築是巴特農神廟,曆經戰亂,這座宏偉的建築已破損到隻剩下圓柱、柱上楣構及部分三角槽排擋構成的空架子了。廟內的雅典娜神像早已被移出,大部分製作精美的排擋間飾更被英國人竊取,收藏在大英博物館內。貢布裏希對神廟圓柱的巧妙製作有觀察入微的描述,他指出,柱身中部以下偏粗,端部略微偏細。經此處理,便造成微妙可觀的視覺效果。我站在近處,一眼望去,那些柱子變得似有彈性,在屋頂的重壓下均勻縮短,微微變粗,卻不致顯得在重壓下失形。對麵的厄瑞克提翁神廟殘缺更為嚴重,六個作為廊柱而挺立的女性雕像仍巋然獨存,千百年來,不辭重負,頭頂楣構,長裙的褶皺頗有曹衣出水之致,尤引遊人注目。下山途中,我路經衛城西南坡下方的半圓形露天劇場。此劇場原先有雪鬆木的屋頂,後遭戰亂破壞,僅存露天下的廢墟。我眼前所見的場麵顯然已經過修複,可供大型聚會和音樂演出活動。

我沿下山小路步行至附近的國立公園。此處本為希臘國王的園囿,後開放為公園。入口處有高大的棕櫚樹,園內綠意盎然,池塘邊鳥雀嬉戲。我穿越公園,走進憲法廣場。迎麵一座簡樸的淺褐色樓房坐落高處,那就是希臘的國會大廈。比起古代的神廟建築,規模要小多了。一群遊客正在圍觀和拍攝國會前方值班崗哨的交接儀式。我走上前去,就近觀看,才發現值班崗哨守衛的並非國會大廈,而是為希臘獨立捐軀的無名戰士。那是一塊大理石碑,碑麵浮雕一戴頭盔,執盾牌,仰臥疆場的戰士。隻見兩隊身著傳統戎裝的衛士左肩扛槍,右臂揮動,徐緩抬腿,邁起僵硬的步伐,相向走來,完成莊嚴的換崗儀式。此刻已是下午時分,我匆匆乘電車前往國立考古博物館。

該館乃雅典收藏最豐富的的博物館,在世界博物館中亦排名前列。館內展室很多,一律按時代順序排列,從遠古的邁錫尼直到羅馬帝國時期。最多的展品是式樣和色彩繁多的陶器。與中國古代的陶器相比,我發現古希臘陶器上不隻繪有裝飾圖案花紋,更以描繪人體和動物的畫麵居多,有不少人物組圖都活靈活現,描繪了史詩或神話故事中的某一場景。這些繪畫輪廓清晰,布局均衡,比較埃及陶器上的繪圖,明顯使用了透視縮短的手法。

展品中另一引人注目的是人物雕像。其中最著名者當屬雅典娜的大理石雕像。巴特農神廟中高達36英尺的雅典娜木質巨像早已被毀,此處的雕像是羅馬時代的仿製品。幸有此像存在,後世得以想象這位頭戴金盔,身披鎧甲,盾牌背麵盤繞巨蛇的女戰神大樹般聳立神廟中的威武神態。另有青銅澆鑄的海神波塞冬巨像,阿伽門農的黃金麵具,馬背男孩銅像,也都是該館的鎮館之寶。

就我個人的觀感來說,計有兩點需在此指出:一是希臘早在紀元前就從近東和埃及引入製造玻璃器皿的技術,館中展出了很多玻璃製品,盡管尚嫌粗糙,並未達到透明的程度。製造玻璃的技術進一步發展,才得以製造出放大鏡、望遠鏡和顯微鏡,促進了現代科學的突飛猛進。相比之下,中國古代獨缺這種工藝,玻璃製品直到很晚才傳入中國。中國的瓷器固然很美,其價值遠不能與玻璃製作工藝對科學的巨大貢獻相比。二是對戰士身體的金屬包裝。這一護身裝備在威尼斯總統府已有詳盡的展出,對比雅典博物館內很多同類展品,不隻可看出人體的機械化裝置技術源自古代希臘,而且顯示了希臘羅馬文明的兵器製作自始即重視如何完善保護作戰者身體的技術裝備。

 

克裏特—羅德島—科斯島

 

我於5月26日上午乘地鐵到達比雷埃夫斯港,準備乘船前往克裏特島。不巧當天隻有晚上8點半的航班,我隻得在港口飯館內從午飯後待到吃晚飯時分,其間喝了太多的啤酒和紅酒,消磨開船前的時間。巨輪在黑夜中渡海南行,於次日淩晨5點到達克裏特島的首府伊拉克利翁。下船後步入市區,城市尚在熟睡中,除了街燈,一切仍沒入暗夜。我背著沉重的行軍背包,摸索好久,才找到汽車站,走進此大街上唯一開門的處所,坐在長椅上等候天亮。我預定的路線是從此處乘汽車到該島東端的錫蒂亞(Sitia),再從那裏乘船去羅德島。天亮後終於購得中午開往錫蒂亞的車票。我立即抓緊時間,登上開往克諾索斯(Knososs)的班車,去那裏看米諾斯王宮遺址,以償我實地考察迷宮傳說的夙願。

這是希臘史詩中廣為人知的故事,說的是雅典王子忒休斯航海到克裏特島,他在那裏被迫與一名叫彌諾陶洛斯的牛頭怪交戰。此怪物被克裏特島的統治者米諾斯國王關入迷宮(the Labyrinth)。國王的女兒阿裏阿德涅對忒修斯一見鍾情,在王子進入迷宮與牛頭怪決鬥前,她暗中給予他一個線團,讓他在進入迷宮時解開線團,以便沿線路返回。忒修斯殺死牛頭怪,隨後攜公主逃離克裏特島。

路程不遠,公車很快就到達考古發掘遺址。我買了6歐元的門票,僅十來分鍾遊走,即看完那處亂石成堆,經水泥修補,牆上新添壁畫的宮殿遺址。走來走去,實在看不出任何迷宮蹤跡。目睹此簡陋的現場,我遊興索然,立即乘車離去。遊人不少,大概也多是受導遊手冊渲染,乘興而來,掃興而去的吧。

長途客車於下午四點多到達錫蒂亞。每次下車,步入初到處,我總有某種被拋入陌生世界,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的彷徨。一路打聽從Let’s Go上查到的青年旅社,但無人知曉。我徑直走到海港邊,找到一家不錯的旅社,住進單人房間,收費僅18歐元。沿海岸飯館一家挨一家,尚未到旅遊旺季,生意都十分清淡。我走進一家無人光顧的飯館,坐在露天涼棚 下吃了進入希臘後最可口的一頓晚餐。

次日早起,我在登船前信步海邊。海灣風平浪靜,堤下海水清可見底,小魚密密麻麻亂竄,如千萬箭頭射入水中。九點半巨輪啟航,也是類似那長途客車,凡中途所經島嶼,必靠岸停泊,容乘客和車輛上下船,卸貨裝貨,滯留好久。所經島嶼多為戴石荒山,沿海處可見稀落的房屋。

船到羅德島,已是黃昏時分。在船上讀了有關資料,得知此島曆史悠久,自古以來,乃愛琴海上列國久爭之地。其島名來自古希臘語Rhódon (玫瑰),有時也被稱為玫瑰島。島上曾有聳立港口的太陽神青銅巨像,後在地震中崩毀,現在以雌雄兩鹿的雕像佇立圓柱頂端,填補了巨像留下的空位。沿海港一帶,碉堡城牆依舊巍然聳立,屏障城內民居。從甲板上遠眺此固若金湯的陣容,形勢確與他島不同。由此即可想見,在古昔年代,該島的防守之嚴。

踏上羅德島,我首先想起《伊索寓言》上諷刺吹牛者的名句:“這裏就是羅陀斯,就在這裏跳躍吧。”(Here is Rhodes jump here)。馬克思在其《路易•波拿巴霧月十八日》中也曾戲引此言,他所說的“羅陀斯”即指此島。我背上行軍包,健步走進拱形城門洞,恍若穿越時間隧道,轉眼置身一連串中世紀的小街曲巷。鵝卵石路兩旁店鋪櫛比鱗次,滿街都是遊客。我身負重行李,無心看街景,急於找到從Let’s Go上查到的青年旅社。一路詢問,始終不得要領。此時天色已黑,我正在向一老人問路,忽然閃過一中年壯漢,他聽到我所說的地址,便讓我隨他前往。一路上鵝卵石路麵已墊得我腳板生疼,沿街店鋪門口點著煌煌火炬,看得我頗感眩暈。直到轉入更窄更深的小巷,壯漢才把我引入我要找的客棧。原來他就是客棧主人。他收我7歐元住宿費,發給我幹淨的毯子和被單,安排我住進四床鋪的的房間。

我稍作休整,出門走進熱鬧的夜市,坐在蘇格拉底街旁一棵大樹下,要一大杯紮啤,吃了頓過晚的晚餐。回到住處,月光照亮中庭,枇杷樹上橘黃的果子壓低樹枝,牆頭老藤紫花濃豔,小院內舒適的恬靜偶爾雜入牆外的車聲。

次日一大早,我先去城中旅行社查問當天的輪渡時間表,得知並無開往土耳其的輪船,隻能乘下午三點的輪船去附近的科斯島(Kos),可從那裏渡海去土耳其的博德魯姆(Bodrum)。買了船票,離開船時間尚早,我放心遊逛了古城。走過幹涸的城壕,看見一堆堆作為旅遊觀光的擺設,那是供投石機使用的石彈,整齊壘在地麵上。我環城走了一段路程,然後進城,沿聖騎士大道前行。各色鵝卵石的路麵顯得格外幹淨,夾道房屋均為石塊切成,古樸堅固,雖已陳舊,仍看不出剝落頹敗的跡象,一派渾然厚實的中世紀風貌。我買了門票,登上一座塔樓,俯瞰舊城全景。在塔樓上再次看到中世紀騎士的全套盔甲。再往前行,可望見遠處清真寺尖頂的宣禮塔。奧斯曼帝國曾占領該島四百多年,島上至今住有不少土耳其人,伊斯蘭與基督教和平共處,各自展示其獨特的觀光看點。最後走到一處小廣場,街心有一噴水池,高處俏立一貓頭鷹雕像。四圍攤點龐雜繁忙,招徠過往遊人。我已走得腳步沉重,順便到路邊一處東正教教堂內歇腳,默坐片刻,稍息塵雜。此刻有一老婦人肅穆而入。她持兩支蠟燭,分別在兩處聖像前點燃,屈躬劃著十字,作吻聖像狀,然後走向教堂深處。我則轉身走出教堂,回到住處,退房離去,直奔港口。

開往科斯島的渡輪仍是沿途逢島即靠岸,裝卸貨,上下人,拖拖拉拉,眼看著夕陽沉入海麵,相距不遠的科斯島仍在茫茫水波之外,直到九點後才抵達港口。我在船上細讀了Let’s Go上的說明,預先把所去客棧的地址和路線寫在便利貼上,粘到掌心。那手冊上還特別提醒旅客,晚上下船,一定要警惕前來拉客的“dock hawks”,以防被宰。我下了船走出港口,果然一群拉客者擁圍上來,爭著要為我帶路。我一概不予搭理,按所寫的路線,頭也不回地疾走下去,很快就找到那家客棧。當晚即在那裏買到次日去博德魯姆的便宜船票。

5月30日上午,我在客棧用過早餐,隨即前往碼頭,順利找到我要乘坐的渡船。離開船尚有一段時間,我就近散步,流連光景,走過棕櫚樹挺拔的大道,看了殘存的古城牆。科斯島是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的故鄉,他在臨床醫學上貢獻甚多,特別是他撰寫的“希波克拉底誓詞”,確立了彪炳千古的醫學倫理,成為後世行醫者奉行的道德綱領。島上有紀念希氏的博物館及其塑像,我因行程緊迫,已沒機會前往瞻仰了。

 

船出港時,辦了離境手續,遠比比在安科納上船嚴格,因為我前往的土耳其不屬於申根國家。登船前由邊境管理員檢查護照,在上麵蓋章。另需交納10歐元出港費,我手中的歐元已花光,付10 美元,準予離境。

 

六 博德魯姆—伊斯坦堡

 

博德魯姆港灣略呈圓形,將停泊灣內的船隻擁圍在風平浪靜的環抱中。船靠岸後,入境檢查也比希臘嚴格。我的護照仍押在所乘的船上,上岸之後,護照被移交給土耳其海關人員。收取我45美元簽證手續費,當下蓋章通關,還給我護照,順利放行。

我身無分文土耳其現鈔,當務之急是去兌換處。土幣裏拉的麵值實在太大,我用100美元竟換得1億3千9百萬裏拉。如此誇張的數字,不知給會計的書寫和計算要增添多少麻煩。我緊接著趕往汽車站,買了當天傍晚7點半開往伊斯坦堡的車票,行前尚有足夠的時間遊覽博德魯姆。我寄存了大背包,直奔港灣岬角上那座塔樓高聳的古堡。

這城堡為天主教聖若望騎士團所建,所用石料多取自摩索拉斯(Mausolus)及其王後在當地的陵墓。據有關記載,此陵墓為白色大理石砌成,高達42米,內有精美的裝飾和雕塑,被列為古代世界七大奇跡之一。陵墓在十二世紀大地震中崩毀,石料及雕塑均被移用他處,其廢墟至今仍在博德魯姆城內,僅餘一片狼藉的碎石。摩索拉斯的陵墓雖已化為烏有,但其盛名影響所及,以至今日英語“陵墓”(mausoleum)一詞,即來自他的名字。

我付1千萬裏拉,買了門票,步入城堡。庭院內花木繁茂,多是不知其名的地中海植物。高牆內塔樓聳立,分別以當年騎士團所屬國別——英、法、德、意——命名。縱目這些石塊砌成的建築,外觀多顯得晦暗粗糙,值得入內一飽眼福的是水下考古博物館的各個展室,其中展品來自在附近海域打撈的古代沉船。走進沉船大廳,橫陳一艘稍經修複的十一世紀沉船,船內裝載約30噸玻璃器皿、玻璃鑄塊和已經破碎的玻璃。另一展廳設立在禮拜堂內,展出從公元前十四世紀到公元十一世紀的玻璃製品,有玻璃瓶、罐、壺等器皿,有藍、黃、紫等不同的顏色。其中有成堆深藍色的玻璃鑄塊,為我初次所見。這些鑄塊屬於半成品,是為加工各種玻璃器皿所備的原料。

另一展室展出了從沉船上打撈的數百件雙耳陶罐(amphora)。這是從古代近東到埃及、希臘和羅馬流行久遠的器皿,曾暢銷環地中海地區。其形製為細頸尖底,有兩個把手,多用於貯存葡萄酒和橄欖油。

在德國塔樓中展出了附近出土的14具劃槳奴隸遺骸,屍骨腳踝上仍套著鐐銬。古代大船的船艙內需配備大量的劃槳勞力,多以罪犯和戰俘充數,通稱劃槳奴隸(galley slave)。我在西方電影中曾看到有關劃槳奴隸在船艙中劃槳的場景,那是一種十分沉重勞累的活路,有監工手持鞭子在一旁督查催促,稍有懈怠便皮鞭抽打。很多劃槳奴隸最終都累死在船上。

開往伊斯坦堡的大巴馳驅在傍晚的公路上,車是新車,豪華寬敞,比我坐過的美國灰狗要舒暢多了。車上服務也不錯,一路上不斷送來飲料,有航空服務的水平。窗外土地仍顯得貧瘠幹旱,但植被較希臘濃綠一些,顯然經過有計劃的人工綠化。沿途民居皆小型樓房,全為白色,回望山坡上的白城,藍天碧海映襯下,格外亮眼。高速公路多屬新建,平坦寬敞,路標格式一如美國。旅途所見,一切都較為規範,呈現一派發展上軌的形勢。夜間大巴停在某停車場休息,立即有洗車工上前細心洗車。去上公廁,也有專人門口值班,收入廁費2百萬裏拉。

大巴於5月31日上午到達伊斯坦堡,我住進預定的青年旅社Orient Hostal。中午步行去看附近的蘇丹艾哈邁德清真寺。這是土耳最大的清真寺,寺內飾以藍色瓷磚,俗稱藍色清真寺。土耳其雖為伊斯蘭教國家,早從凱末爾立國已推行世俗化,清真寺通常都允許外來遊人入內參觀。我走進庭院,不巧正逢信徒祈禱時分,寺門前擺滿入內者脫下的鞋子,遊客自然不得入內打擾。我隻好在這座暗灰色的巨型建築前駐足片刻,仰望它高處的大圓頂,環視六個尖頂淩霄的宣禮塔,在高音喇叭傳出的叫拜聲中離去。

叫拜者,呼叫教徒聚會作禮拜也。通常是由專人登上宣禮塔呼叫,為擴大傳播範圍,那叫拜聲的調子總是拉得很長,其實是在吟誦經文,聽起來渾似歌唱。現在已改成在擴音器上叫拜,每日都要在城市上空播放數次。就我這類外來遊客的感觸而言,乍聞那幽深的嗓音一時間回蕩空際,壓倒嘈雜的市聲,慢悠悠擴散開來,恍若天外異響,別有一番奇妙魔幻的韻味。

自從步入伊斯坦布,大街上令人應接不暇的一景就是招徠生意的糾纏。有人走上前要給你介紹住宿,有人拉扯你去看他店裏的地毯,更有人跟著你兜售他手中的小商品……與羅馬街頭拒不向遊客說英語的情況相反,這裏滿街都有人用英語跟你殷勤打招呼,拉扯你買他們的商品。特別是碰到某些孩子或婦女,你盡管代答不理,他們總是窮追不舍,滿懷信心,有時也會懇求得你過意不去,就隨喜買上一點。然而賣家實在太多,買家畢竟有限,遊客一批批漠然走過,叫賣者始終耐心不減。

我於6月1日參觀了兩處景點。先去阿亞索菲亞博物館,早在007係列電影中已目睹其中大圓柱林立的場景,曾有所神往。此博物館建於東羅馬帝國時期,本為拜占庭最宏偉的東正教教堂,曾名聖索菲亞大教堂。奧斯曼土耳其人攻占君士坦丁堡之後,更名該城為伊斯坦堡,用石膏覆蓋了教堂內的鑲嵌畫,在其外增建四座宣禮塔,內部也做了不少變動,從此改稱阿亞索菲亞清真寺。1935年,土耳其共和國國父凱末爾下令移除清真寺內的地毯,責令專家精心除去鑲嵌畫上的覆蓋物,更名為阿亞索菲亞博物館,基本上恢複了可供展出的教堂原貌。我付1千5百萬裏拉購得門票,那門票上的圖畫就是教堂內最重要的一幅鑲嵌畫,查士丁尼一世和君士坦丁一世侍奉在聖母和聖嬰兩側。殿堂內107根花崗岩圓柱拔地而立,撐起大圓頂及其它較小的圓頂,圓柱上緊箍金屬圓環,以助加固。此大圓頂的恢弘足可與聖彼得大教堂圓頂比美,但不同於後者覆蓋下那種亮堂祥和的氛圍,在它陰沉凝重的籠罩下,似乎積壓了一千多年來曆經劫難的鬱悶,其內涵現已東西混雜,基督教的底子上增添了伊斯蘭的裝飾天花。我上到二樓的回廊上瀏覽那些複原的鑲嵌畫,有些完好,有些已破損,伊斯蘭書法則後來居上,揮灑在大圓柱頂端。

另一處景點是托普卡珀宮博物館。我到達該處時遊客爆滿,已排了長隊。我跟進一陣,失去排下去的耐心。經一番詢問,便轉而求其次,參觀了當下即可買門票入內的後宮。後宮門票與皇宮門票分開銷售,入口是一道不起眼的偏門,門旁鐫刻土耳其文Harem,其義為“神聖不可侵犯之地”,是奧斯曼蘇丹及其家人居住的地方,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後宮。就流行的西方文學藝術及電影來說,顯然過分渲染了土耳其後宮奢華享樂的情景。你如果帶著拜倫《唐璜》中所描寫的後宮印象,或安格爾名畫《土耳其浴室》的情色想象進入這處後宮,肯定會有撲空的感覺。

宮內的幾百間展室並不完全開放,我走過允許進入的一連串展室,所見無非貼滿牆壁和天花板的各色瓷磚。房間內均無家具擺設,也無人物畫像,更無必要的文字說明。在富麗堂皇的皇家大廳內,除了花哨的瓷磚貼麵滿布牆壁和穹頂,僅在類似沙發的蘇丹王座兩旁各擺一碩大的瓷瓶。蘇丹的臥室同樣空空蕩蕩,一個框架床位於牆角,像是個單薄的地鋪。後宮是蘇丹及其家庭成員居住的地方,母以子貴,蘇丹的母親皇太後是後宮的主人,擁有掌管後宮的最高權位。蘇丹死去或退位,他的母後即隨之搬出後宮,新太後總會伴隨新蘇丹入主後宮。圍繞著大權在手的太後,後宮內的眾女性競相爭寵,間或施展其奪位的陰謀詭計,譜寫著後宮的秘史軼聞。我僅在過道旁看見一間浴室,入內參觀,逼仄簡陋,了無可供描述的特殊之處。走過宮女嬪妃居住的庭院,二層樓上下那些外觀普通的房間全部關閉,看不出任何旖旎香豔的痕跡。參觀完後宮,總的印象是,宮內房間大都不太寬敞,所見無非萬花筒一般變換的瓷磚貼麵。

我所住的旅社在舊城區,瀕臨金角灣,頂層的平台上設有酒吧。同屋Carl來自丹佛,是位退伍老兵。外遊歸來,我與他坐在那裏喝酒聊天,眺望北岸的新城區,東邊茫茫水域外,就是有名的博斯普魯斯海峽。Carl與我約定,次日同遊海峽。

6月2日上午,我們步行到海灣碼頭,買票登船,前往黑海一遊。這是一趟來到伊斯坦堡不可或缺的旅程,坐在遊輪上,攤開地圖,身臨其境,你可以現場目睹金角灣、馬爾馬拉海和博斯普魯斯海峽三水交匯的形勢,緩緩穿越把伊斯坦堡分割為歐亞兩部分的水域,從連接東西兩岸的大橋下經過。船行途中,縱目海峽兩岸,看不盡的新舊建築分布在山林草地間,有古堡宮殿,有各式度假別墅和普通民居,有豪華旅館和酒吧。船上遊客或忙於拍照錄像,或喝著飲料欣賞沿途風光。船行一個多小時,在黑海入口處一碼頭停泊,遊客紛紛下船,登東岸遊覽。我與Carl沿雜草叢生的小徑登山,抵達山頂上一座城堡廢墟。沒有任何文字說明,斷壁殘垣間一堆堆混雜著垃圾的破磚頭。我們在山頂上眺望黑海,駐足片刻,下山登船,返程回城。

 

卡帕多奇亞—伊斯坦堡

 

回到住處,我在旅行社買了個去卡帕多奇亞(Cappadocia)的tour,包來回乘車、一宿旅館和導遊。我當晚乘車出發,車行一宿,於次日上午到達。這是土耳其中北部地區,土地開闊,人口稀少。沿途所見,類似意大利所見,仍然是一戶農家住宅周圍,大片農田或牧場,稀疏的林木穿插其間,並不存在中國鄉間那種農戶群聚的村莊。農舍多為新建,有的氣派,有的簡陋。家家都有拖拉機,停放汽車的住宅也不少。農田澆水皆用噴灌,基本上已實現農業現代化了。下車後,導遊驅一麵包車前來接我,同車的有一日本小夥和一對年輕的台灣夫婦。導遊用英語介紹了當地概況,首先帶我們參觀地下城。

遠處的死火山露出那有缺口的山頂,山頂周圍,白雪皚皚。這火山千百萬年前有過大爆發,百米厚的火山灰和熔岩覆蓋大地,年深月久,風化水蝕,日曬冰凍,逐漸形成了這一地區特殊的地貌。那些奇形怪狀的熔岩質地疏鬆,被當地居民鑿孔掏空,做了住宅,一排排豎立路邊,形似高大的蟻垤。

地下城在卡帕多奇亞分布甚廣,導遊首先帶我們參觀了德林庫尤(Delinkuyu)的地下城。地下城到底是在何時為何人所建,說法各異。導遊告訴我們,基督教初創時期備受打壓追殺,信徒們避難安納托利亞高原,修築地下城作為藏身之地。另有人認為,地下城的修築遠在基督教興起之前,土耳其先民赫梯人3千年前就在此地挖掘坑道,落戶安家了。據希臘曆史學家色諾芬在《長征記》所載,公元前400年,當地居民的地下建築不隻用於住家,更在其中飼養家畜。由此可見,這些地下居住點始建的年代可能更為久遠,如果說前來的基督教徒為避難而在此藏身,也隻是在前人已開發的基礎上,做了擴建和完善的工作而已。這就像陝北人利用黃土塬上的厚土鑿窯洞為屋,卡帕多奇亞地麵上缺乏修築房屋的材料,當地居民就地取材,利用質地較軟的凝灰岩挖掘了他們的地下居室。安納托利亞高原上冬季嚴寒,夏季酷熱,麵對此嚴酷的自然條件,冬暖夏涼的窯洞正是一種宜居的選擇。要說避難,他們首先應是避地麵上生存環境的難吧。

導遊帶領我們踏著階梯,曲裏拐彎,貓腰弓背,走進狹窄低矮的坑道。眼前的昏暗行程讓我想起一部抗日舊片《地道戰》中的場景。像我這樣的高個子,行進中尤感別扭難受,走到某些又低又暗的地方,稍不留神,就會碰頭。地下城層層疊疊,深達數十米。按導遊的介紹,第一層是臥室、廚房、餐廳、酒窖和馬廄;第二層是設有聖壇的教堂;第三層和第四層是洗禮堂、教會學校、避難所和軍械庫;最底層則是儲水庫。每一層之間都有圓形的石門,可以從內部滾動關閉。據說還有更深的層次尚待開發。我不想跟隨導遊走向更深處,中途離隊而去,與個別離隊遊客待在出口處等候其他人出來。

出地下城,我們乘車向遠處的雪山飛馳而去,午後到達伊赫拉熱峽穀(Ihlara Valley)。峽穀兩邊,褐色石壁峭立,樹木叢薄雜生亂石間,片片綠色洋溢欣欣向榮的生意。從穀口踏著石台階下到穀底,有溪水潺湲流過,岸邊草叢中點染著罌粟的紅色花朵。導遊指給我們看這裏常見的一種樹木,說它名叫pistachio。聯想到在紐黑文常吃的一種冰淇淋名,我這才反應過來,眼前此樹就是我從未見過的開心果樹啊。樹身不太高大,粗壯的枝條上長滿卵形綠葉。

峽穀內留有昔日基督教信徒隱居修行的處所,但不是在地下,而是在石崖上鑿出洞窟,或為居所,或為教堂,有些石窟內還殘存壁畫。出峽穀,導遊驅車送我們到達於爾居普(Urgup)鎮,安排我們一行人住進鎮上一家旅館。

6月3日上午出發較晚,更換了導遊和同行的旅客。麵包車開向於爾居普鎮與格雷梅(Goreme)鎮之間地貌奇特,怪石突兀的區域。這一路風光是卡帕多奇亞之遊的精華,入深穀,上高坎,峰回路轉,每有可觀景點,導遊即停車放行,任我們觀賞拍照。從上路直到返回旅館,大半天時間瀏覽的美景一晃而過,那些瞬間的視覺感受實難以文字瑣碎縷述。有三處印象較深的景點可稍作記敘。

卡帕多奇亞土地貧瘠,往昔的居民常收集鴿子糞肥田。為招徠更多的鴿子來附近棲居,居民們便在鬆軟的凝灰岩山崖上鑿出很多洞穴,人工製造鴿子窩。據說鴿子喜歡紅色,這些洞穴多被塗抹紅漆,以助醒目。從此鴿群結隊飛往這處山穀棲居,為種植葡萄的園主帶來可供回收的肥料。世世代代,人造鴿子窩越鑿越多。盡管如今已無需鴿子糞肥田,鴿子仍留戀故地,習慣與葡萄園主為鄰。進入鴿子穀,遠遠望去,成千上萬的鴿子窩如蜂巢般密布山崖。再加上鴿子出入翻飛,或空際盤旋,或落地覓食,人與鳥相處融洽的情景成為旅遊觀光的一大看點。

烏奇薩(Uchisar)堡緊鄰鴿子穀,是一塊高達60米的巨石。巨石內部已被掏空,數不清的房間有暗道相連,一直通到山頂。山崖上密布石窟,從遠處眺望那些大小不等的洞口,這座滿布洞口的要塞恍若一巨型的鏤空石雕。從前此處是防守要塞,現在已無人居住,專供旅遊觀光。我們行程促迫,尚有更多去處,僅從遠處一瞥而過。

最讓人歎為奇觀的是那些通稱為“妖精煙囪”(fairy chimney)的柱狀巨石。火山爆發後留下深厚的火山灰, 其上覆蓋熔岩。火山灰變成質地疏鬆的凝灰岩,百萬年來,曆盡雨雪侵蝕和風化,最終形成眼前那些灰白色的石柱,而其上堅硬的熔岩則如黑色的帽子戴在這些石柱上。這類石柱或單個孤立,或成排毗連,或如巨型蘑菇拔地而立,或如尖錐刺向天空。漫山遍野,看不盡的巉岩巨石千姿百態,莫可名狀,眼前諸多景觀多難以用有限的詞匯描述出來。

旅遊團體一波波被各自的導遊帶到一處陶瓷作坊,看技工們製陶工藝的操作流程,參觀色彩絢爛的陶瓷製品。當然,最終的目的是促銷,是引導遊客買他們喜愛的瓷器。我素乏購物興趣,也不太喜歡阿拉伯式圖案繁複,色彩俗豔的工藝,不過跟隨大流,空轉一圈而已。

包車於6月5日清晨返回伊斯坦堡,我仍入住原來的青年旅社。稍事休整,前往伊斯坦堡大學附近的大巴紮(bazar)一遊。我去那裏,是要補上此行的空缺,至於購物,得看我喜不喜歡,需不需要。Carl還在此地消遣時日,他告知我兩日來的見聞,並一再建議我說,來到伊斯坦堡,不去逛一下大巴紮,是一大缺憾。大巴紮是土耳其最古老的集市,走進這座百貨城,購物路線縱橫交叉,計有五十多條街道,共聚集商鋪四千多家。古人雲,多財善賈,中東地區的民族自古以來都以善於經商著稱,他們也常說“真主喜歡經商的人”。這句格言就大書在大巴紮的門匾上。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我眼花繚亂,匆匆走過幾條街道,我僅買一件 印有“Turkey”的T恤衫留作紀念,隨即返回住所。

自從入住這處客棧,發給旅客的有關書麵介紹上就許諾,免費招待一次肚皮舞演出。數日以來,同屋旅客多在抱怨此演出姍姍來遲。回到住處,Carl興奮地告訴我,今晚有肚皮舞演出。我們晚飯後即在頂層平台上買了啤酒,占了座位,靜候觀賞。肚皮舞是從埃及到中東流行的傳統舞蹈,我僅在電影上見過表演的片段,當然更渴求在此舞流行的國度親眼看地道的演出。我們在平台酒吧苦等好久,很晚才等到舞女著紗裙上場。音樂奏起,在急管繁弦的強烈節拍中,舞女起舞。她從流蘇下露出大腿,扭擺著臀部,不斷挺出和搖動顫巍巍的乳房,誘惑而性感。但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地道的肚皮舞動作,與我在銀幕熒屏上所見的表演差距頗大。她輪番跳到觀眾前,邀個別人上場與她共舞。她時而把她的胸膛貼向對方,時而扭擺屁股,向對方撞來,一陣陣胡旋,騷動觀眾。Carl和我也都被拉扯上場與她共舞幾個回合。一時間在舞女帶動下,全場瘋魔,都圍繞她跳起迪斯科了。就在這似是而非的肚皮舞演出中,我的伊斯坦堡之遊落下了帷幕。

6月6日,我仍乘英航,經倫敦返回紐約。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晝夜思想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分享!請問哪裏還能買到您翻譯的藝術的曆程!很想拜讀!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