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一個小山村;村子前麵是一條大河。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上的樹木、野果、甚至牧草,自然是農村人的一大寶庫;而水裏的魚蝦等物產,也是一筆不菲的可再生資源。
我的父親,是一位多才多藝之人;在捕魚捉鱉這方麵,也是十裏八村的專家。除了書香門第出身的母親之外,我們全家人都喜歡下水捕魚。夏秋兩季,家裏來了貴客,通常都可以吃到母親平日裏存下來的幹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家捕魚的工具也在不斷進化。
我剛上小學時,隻能用手摸魚。這也是一個技術活,要根據不同的魚類采用不同的手法。比如泥鰍,喜歡鑽在河裏的泥沙和水綿中。如果用手硬抓,泥鰍會憑著滑溜的身體,從手縫裏溜走。我的技巧是釜底抽薪:連泥沙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泥鰍“捧”到岸上的沙灘上;泥鰍再怎麽蹦躂,也為時已晚。
後來,我開始使用簡單的工具,比如竹子做的類似簸箕或者籃子那樣的工具,當然也有簡易的加在竹竿上的塑料網兜。夏秋季節,有時父親會把我們從睡夢中叫醒,到河裏捕魚。我們會提著一盞馬燈,在河邊的淺灘處用漁網撈起夜出覓食的魚蝦。這些魚蝦,在燈光的照耀下,幾乎一動不動,非常容易捕撈。
當我到了上小學的時候,我們家就開始買粘網了。這是一種長數丈、深一米左右的白色塑料網;網上的網眼尺寸從一指到五指不等。快速遊走的魚,一旦魚頭紮進網眼、意識到不妙而後退時,魚鰓就會被網線卡住。這時,我們就要迅速衝過去把魚從網上拿下。有一次,我和二哥用粘網捕到十幾條一尺來長的大魚。
在河流的某些河段裏,會布滿大大小小的石頭。很多石頭露出水麵,而石頭下麵經常生活著一些小魚。從石縫裏摸魚其實成功率很低,因為“狡魚三窟”,魚很容易從石頭的其它方向溜走。這時候,就需要上重武器了:大錘。這種錘,就是農村人到山上打柴用的長柄錘:錘柄長約四尺,錘頭重約5斤。小學五年級時,我已經可以輕鬆掄起大錘,砸向石頭,然後就可以看到被重錘震得直翻白肚的魚兒慢慢從石頭下漂出來。我的最高記錄是:在一個上午,收獲10斤小魚。
農村人,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毀天滅地的捕魚神器:烈性農藥。這種事情,通常是偷偷摸摸從後半夜開始。首先把幾瓶農藥從河的上遊倒下,一兩個小時後,就可以輕而易舉在河裏捕撈被毒死或毒得半死不活的魚蝦了。選在晚上開始,就是避免其他村的村民加入“不勞而獲”的盛宴。通常,一個河段裏被這種農藥折騰上一次,要等幾個月後,魚蝦才會慢慢恢複到往常的規模。加上吃毒死的魚,本身也不太健康;因此我們村的人,幾乎不用這種方法。
另外一種利用現代技術的方法,就是用炸藥“炸魚”。通常,父親會選擇一處大水潭,再砍伐一些樹枝扔在潭底,吸引更多的魚蝦到樹枝下生活。幾個月後,選擇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父親會把炸藥裝在一個瓶子裏,再塞上引爆用的雷管,最後連上導火索。導火索被點燃後,把炸藥瓶子扔入水潭。然後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白花花的水柱子可以衝到半山腰那麽高。而水柱落下後,我們驚喜地看到水麵上到處是白花花的魚兒們。
這個過程其實非常凶險。我的一個堂哥,在炸魚的時候,點著了導火索後,居然驚慌不知所措。結果炸藥瓶子在他手裏爆炸了;他終生失去了半個胳膊。
到了九十年代,另一種捕魚神器出現:手搖發電機驅動的電動打魚器。這個工具需要兩個人配合:一個人搖動綁在腰間的手搖發電機,電線連在另外一個人手持的帶有金屬槍尖的竹竿上。手搖發電機雖然功率不大,但是形成的電場足夠秒殺絕大部分小魚小蝦。這種神器太過霸道,對付魚類有勝之不武的感覺。
山區裏,有很多蓄水的水庫。村民們通常會在水庫裏養殖魚類,比如鰱魚、鯉魚、草魚等。在春節前,很多村民需要從水庫撈魚。這個季節,我們家就成了大忙人。父親有幾個大拖網,還有一個自製的小木船。他就帶著這些工具幫著村民們從水庫裏撈魚,獲得一些抽成。
我家收益最大的魚,是甲魚。這東西學名叫鱉,和烏龜統稱“王八”。父親是村裏有名的捕甲魚能手。我小時候,經常吃父親做的甲魚肉和味道鮮美的甲魚湯。後來,鎮子裏和城市裏的餐館裏開始高價收購活甲魚,我們就再也舍不得吃甲魚了,全拿去賣了。那時候,一個兩斤重的甲魚,可以賣到50元,相當於500斤稻子的價格,也就是半畝良田的收成。正所謂:
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
大吃甲魚者,不是捉鱉人!
我們家開我們村的先河,最早開始利用各種工具捕甲魚,比如漁網、魚叉、魚鉤等。記得我七歲那年的一個夏日正午,父親帶著我去河裏捕魚。我光著腳丫子,跟他走了二十多分鍾,到了下遊一處河流拐彎處,父親指著河邊的一棵柳樹說:這下麵肯定有一個甲魚。然後,他就蹲入水中往柳樹下麵摸過去。不到幾分鍾時間,他抓出來一個大甲魚。這讓我驚歎不已!
父親也用魚叉捕甲魚。這種魚叉,非常簡單,就是有兩個長齒子的帶柄鐵叉。他用魚叉在水底裏一陣搗鼓,尋找藏在沙子或者水草裏的甲魚,居然常有斬獲。他捕到的最大一個甲魚,就是被他用叉子抓到的。這個甲魚足足有5斤重,放在水桶裏,身體占滿了整個水桶底部;甲魚的軟甲上,有一個叉子留下的窟窿。父親在水桶上蓋了一個鍋蓋,放在廚房裏。結果,夜裏這個甲魚掀翻水桶逃走了!
幾個星期後,在上遊五裏外的河裏,這個甲魚被我父親的一個好朋友再次叉到了;這位伯伯,也是捕甲魚能手。我父親親自去他家看了那個甲魚,確認就是從我家跑掉的那個,因為甲魚背上有父親叉子留下的窟窿。
我小時侯,有幾次就在河裏的淺灘處,用腳翻沙子,抓到過雞蛋大小的小甲魚。我每次都是把它們帶回家,養在家裏的大木盆裏。但是,這種小甲魚性子很急燥,根本養不過夜,第二天就死了。
後來我們開始用粘網捕甲魚。通常,我們需要在晚上把網下到河裏,然後就露天睡在沙灘上,半夜要爬起來幾次看是否有甲魚被網粘住。如果不及時把困在網裏的甲魚取下來,它們會一直掙紮,直到因為無法到水麵上換氣而窒息而死;而死甲魚是賣不出好價錢的。
起初,其他村民還不知道捕獲甲魚的訣竅;作為先行者,我們家的確掙了不少甲魚外快。到了後來,村民們紛紛效仿;河裏和水庫裏的甲魚,幾乎絕跡。村裏的年輕人甚至騎著自行車到幾十裏以外的河流或者水庫裏捕甲魚。
說到鱉,記得當年馬俊仁的“馬家軍”在體育賽場上風光無限的時候,曾經為神藥“中華鱉精”代言,並聲稱鱉精幫助馬家軍在長跑項目上獨步天下。後來我們知道,他的獨門秘籍不是鱉精,而是興奮劑。
長大以後,我再也沒有吃過比兒時更好吃的甲魚湯了。
附:甲魚
這是一個技術話。首先,我可以看到泥鰍鑽入泥中的大致位置,其次,我的手可以在泥中慢慢摸索,能夠感覺到泥鰍的皮膚,就知道摸到泥鰍了。
泥鰍一般不會貿然從躲避的泥沙中突然跑出來。它可能會在泥中蠕動一下,但是瞬間不會鑽太遠。這是,我把包圍它身邊的泥沙一起捧出來,就萬事大吉了。
那麽,泥鰍被泥沙包著,為什麽你會知道裏麵有泥鰍?而且你用手捧著內含泥鰍的泥沙,泥沙經過鬱動,泥鰍察覺異動,不會想逃走而鑽出泥沙出麵嗎?為什麽泥鰍會乖乖待在你手中不逃走呢?
很多文學作品裏也有這種情節。
文學城的流量,超過80%來自移動端,也許運營團隊比較“重視”移動端。也許是程序裏的Bug。當然也許是他們故意如此。
謝謝分享!據說文學城是為了淨化網絡空間,避免網友之間爆粗口。
第一次聽說這麽講究的吃法!我長大以後,就再也沒有吃過甲魚了:出國以前是太窮,吃不起;出國以後,在餐館裏沒有看到這樣菜。
和魚鬥,其樂無窮啊!
“哇,捉魚原來有這麽多方法,寫得很有趣!”,我愛吃甲魚,回去每次老爸都會讓阿姨做,這次在上海的老飯店吃的冰糖甲魚,但從不知道是這樣捉甲魚的。喜歡看矽穀小時候的故事。:)
太壯觀了!我沒見過這麽多甲魚。
啊,這麽慘?我們周圍幾個村子,隻有我堂哥一個人出了事故。
後來,突然就很值錢了。一隻要幾十塊錢最起碼。好像大家都喜歡野生的。
20多年前的城市街頭,有民工模樣看似笨拙的人,身著帶泥漿的衣服,拎著一兩隻甲魚賣,有人問,就說是在工地挖出來的。你別說,這招很好似,我2003年就在上海街頭見過,然後陸續在西安武漢廣州都看到過,去年4月回國,在上海,又看到這一幕……
我現在的家附近有幾個大水池,太陽好的時候,會有幾百隻甚至更多的甲魚遊出來曬殼。日本人好像不吃。這裏中國人很少,加上裝有監控,不然,很為這些物種擔心。
家門前有條河叫牧馬河,風景不錯,裏麵魚很多,我小的時候,經常看到有人炸魚,結果,河兩邊各村,產生了好幾個 一把手,就是一隻手被炸沒了的人。
謝謝你的建議;我的確被投壇上的某些網友搞得沒有好心情了。我會遠離投壇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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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文學城博客總排名,有個矽穀碼頭工,隻有一篇文章,為何穩居總排名第十名?
謝謝來訪!
是的,算是涸澤而漁吧。
是啊,用現代技術欺負魚蝦,就是勝之不武。我也從稻田裏捉泥鰍和黃鱔。我從小不喜歡吃黃鱔,因為它們看著像蛇,哈哈哈。
現在都用電瓶打魚了,不過這樣真沒啥樂趣,小時候秋冬季節還可以去水稻田裏挖泥鰍和鱔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