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追根溯源的人,是不會展望未來的。
--埃德蒙·伯克
第一節 劉李氏
大清宣統二年,唐河縣源潭鎮的李家,新添了一個千金。十七年後,這個生得如花似玉的李家姑娘嫁入桐柏縣平氏鎮上的劉家,成了劉李氏。
平氏鎮位於唐河縣城和桐柏縣城的正中間,位於南陽盆地的最東南角上,緊鄰桐柏山最北麓。鎮子周圍沃野百裏,街上客商雲集。西漢設平氏縣,北宋廢縣設鎮。在我小時候,村裏小孩如果能夠去上一次平氏街,回來可以在其它孩子麵前吹噓好多天。
婚後不久,劉李氏生下一個男孩;但是好景不長,孩子兩三歲時,丈夫突然去世。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劉家決定留下孩子,卻將劉李氏趕回李家。我的推測是劉家知道這個貌美如花的年輕寡婦,終究是留不住的。
第二節 楊李氏
李姑娘在娘家過了一段時間,和附近一個種瓜的楊瓜匠結了婚,成了楊李氏。
瓜匠其實就是四處奔波幫大戶人家管理西瓜或者香瓜的匠人。這種匠人,生活居無定所,收入微薄。
有一段時間,楊瓜匠夫婦住在東家瓜地旁邊的一個荒廢的破窯裏。
民國二十四年,楊李氏在破窯裏生下來一個男孩,乳名就叫“困窯”。
四十年後,他成了我的父親;八十四年後,他駕鶴西去,我再也不能和他一起談天說地。
多年以後,我父親已經在葉莊住下,有一次和一個鄰村的楊大爺聊天;楊大爺一家當初從唐河縣逃難住進我們旁邊的村子。楊大爺說他有一個做瓜匠的哥哥,曾經養育過一個男孩,小名叫作”困窯“。
父親淚眼汪汪地說:叔,我就是那個困窯啊!
從此以後,我們和楊大爺家成為本家。
我們老家的規矩,從新年第一天開始走親戚串朋友;而年初一隻能拜訪本家親戚,農村叫”自己屋兒“。我小時候,每年大年初一,楊大爺家的後人都會到我家拜年。
第三節 熊李氏
楊瓜匠最終還是無法靠作瓜匠養活一家三口。剛好,平氏鎮上的大地主熊麻子因為大奶奶沒能生下男丁,便看上了美貌的楊李氏和她身邊的男孩子。瓜匠和大地主談定價格,把媳婦和孩子賣給了熊家;楊李氏成了熊李氏,我父親成了熊家大少爺。
下麵的十幾年,我父親在熊家過了一段平穩日子, 也上了新式學堂。熊李氏進門後,又為熊家生了一個男丁和一個千金。
然而,好景不長。民國三十六年,解放軍開進了平氏鎮。
第四節 玉碎
新成立的解放區政府馬上開始進行土地改革運動,簡稱“土改”;鬥爭的主要對象就是地主和富農。
很快,大地主熊家被抄家,田產和財物被瓜分。熊麻子被當眾槍斃後,工作組開始把矛頭對準熊家的孩子和女人。
熊李氏讓孩子們去唐河的娘家避難,她獨自麵對接踵而至的各種批鬥和酷刑。根據我從幾個老人那裏得到的考證,工作組當眾把她的上衣脫光,用燃燒著的、冒著紅光的香去燙她的乳房!
在一個淒涼的晚上,熊李氏最後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家,絕望地把自己的脖子,伸進了懸在房梁上的繩套裏,永遠離開了這個可怕的世界,終年三十八歲。
我想,她當時一定非常擔心躲在外地的三個小孩子,而最小的女兒不過四歲。作為一個弱女子,她肯定也能想象繩索一點一點勒緊脖子時的痛苦。
然而,她還是從容地走了。
勇氣,就是做你害怕的事;如果你不害怕,就談不上勇氣。
我的祖母,就是一位有著非凡勇氣的普通女人:既然這個世界如此無情,那就別怪我走得匆忙!
謝謝來訪!共產主義,就是一個邪惡的製度。
現在網上可以看到那時的一些材料,很多人自殺,我想主要是受不了那種侮辱吧,人都是有尊嚴的,遭到如此的踐踏,生不如死的感受吧!
張愛玲有本小說“赤地之戀”,寫的就是土改,這部小說很了不起,寫出了一個個本善良的人(包括那個體製隊伍裏的人和普通的百姓)如何在那個思想指引運動(或者說那個體製)中僅幾天之內如何成為了一個個惡人,它利用了人性的弱點,激發了人性的惡,真是太可怕了,說是魔鬼一點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