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麵與立體的人生·塞尚篇之三》

1886年塞尚收到左拉寄來的新寫的小說《傑作》。書中描寫一個不得誌的畫家，最終在瘋狂中吊死在畫室裏。塞尚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寫了封短信，連同小說寄回給左拉。兩人的友誼嘎然而止。塞尚非常失望左拉不理解他。而這個世上最理解塞尚的人也許就是左拉了。隻是左拉不理解也無法欣賞他的繪畫。繪畫卻又是塞尚一生的全部。1902年左拉死於煤氣中毒（疑是政敵謀殺）。消息傳到埃克斯，塞尚把自己鎖在畫室裏，不禁失聲痛哭起來。屋外的園丁都能聽見。

1886年塞尚和塞尚夫人正式結婚。六個月後父親去世，塞尚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和雅德布豐莊園，從此真正地在經濟上獨立。雅德布豐莊園是塞尚前後四十來年的家。他多次以它作繪畫題材，而《雅德布豐莊園的屋舍》是其中最別致的一幅。塞尚用色彩造就房屋的體積感。沒有了細節的描繪，房舍還原到簡潔的幾何形體。傾斜的樓房完全背離傳統的透視原則。塞尚在二樓有間畫室，從那能看到聖維克多山。這幅《聖維克多山》的風景畫是塞尚眾多同一題材中的一幅。山像永恒的時間一樣固實。山腳下幾何化的房屋田地穿插在樹叢中。塞尚認為自然萬物皆源於球，錐，柱之形，揭示立體主義的發端。畢加索無比敬仰塞尚。晚年他買下了聖維克多山山腳的城堡，宣稱擁有了一幅真正的《聖維克多山》。

年過五十的塞尚變得更加固執孤僻。他有意地疏遠巴黎印象派畫家朋友。有人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1890年塞尚得了糖尿病，瘦弱了許多。他不再往返巴黎和埃克斯之間，更多的是在家鄉埃克斯畫畫。

除了風景，塞尚也畫人物。田野的農民和鎮上的工人都可以是他的模特。他畫了一係列在小咖啡館的《玩紙牌者》。先是五個人的畫，減少到四人，最後定在對麵的兩人。有太多的評價，討論畫麵構圖的平衡，色彩明暗色調冷暖的對比。最特別的還是塞尚用色彩表述的他所觀察到世界的實質感。2011年這幅兩人《玩紙牌者》的版本在私人交易中賣出兩億五千萬美元的天價。

唐吉是巴黎的一個商人（和超現實主義畫家唐吉沒有親屬關係），在蒙馬特開了家顏料店。為人謙和，大夥叫他唐吉老爹。他允許賒賬，也可以收畫代顏料錢。所以他的店裏掛滿各式的包括塞尚的畫作。梵高和高更在這裏受到塞尚的影響和啟發。1890年印象派繪畫的潮流消退後，大家的興趣更加地轉移到此時隱居在埃克斯的塞尚。唐吉老爹1894年去世，他收集的畫全部拍賣。畫商沃拉爾當時二十七歲，第一次見到塞尚的畫，非常震驚。即使了解到巴黎藝術圈曆來對塞尚的評價，沃拉爾還是想要為塞尚辦一次畫展。

沃拉爾通過塞尚在巴黎的兒子聯係上塞尚。塞尚表示同意，運給沃拉爾他二十五年來完成的和未完成的繪畫，共一百五十件。這次個人畫展讓塞尚的朋友看到塞尚的新作，也受到評論界的歡迎。沃拉爾也從此一舉成名。1896年沃拉爾來到埃克斯，收集塞尚所有的繪畫。即使是塞尚扔棄於野，路人拾遺的畫也不錯過。塞尚在巴黎的市場非常好。《縊死者的房屋》再次轉手時可以賣到六千兩百法郎。塞尚參加了1901年和1904年的獨立畫家沙龍展。他的一幅聖維克多山風景畫能賣到一萬五千法郎，相當於他曾經十多年的生活費。沃拉爾和塞尚成了忘年交。塞尚為沃拉爾畫下這幅著名的肖像。

晚年的塞尚依舊不停地畫。他的畫變得更簡單抽象。也許是留戀少年的時光，塞尚不斷重複浴者的題材。像是在這幅《大浴女》裏，隻碎平麵化的著色，簡煉幾何化的人體構形。這幅畫便成了立體主義和野獸派的先聲。1906年十月，塞尚在野外寫生時遇到寒風暴雨。他倒在路邊。路過的幾個農民用板車載他回家。傷凍轉化成肺炎。塞尚還想著繪畫，但一個星期後就去世了。

同時作為後印象派的畫家，梵高像超新星，短促生命的幾番掙紮後，爆炸了自己，綻放出光和炫麗，點亮了別人。塞尚更像是久釀的米酒，味道有些酸澀而又綿長，是人生的滋味。梵高賦予人情感，而塞尚教會人對世界的思考。1907年的秋季沙龍展特別安置有塞尚繪畫回顧展。這似乎是對塞尚一生的總結，而其實是現代藝術的開始。

—寫於2017年10月12日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