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
2014年3月12日
艾迪向上城區走去,借著街燈讀《奧德賽》。她已經有一整子沒有讀任何希臘語寫的東西了, 但這首史詩的詩意韻律將她再次拉回到這古老的語言,當她來到Baxter公寓所在的街時,她已經半迷失在對那艘海上的船的想象中,期待著一杯紅酒,一個熱水澡。
但兩者都注定不會有了。
她到來的時間點要麽是太好,要麽是太遭,取決於你從哪個角度來看,因為當她剛轉過五十六街,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Baxter 公寓門口,James St. Clair 從車裏走出來。他從拍攝地回來了,曬黑了,看起來很高興,戴著一副墨鏡,雖然天已經黑了。艾迪放慢腳步,停了下來,徘徊在街對麵,門衛幫他卸下行李送進去。
“見鬼,“她嘟囔道,今晚是完了,沒有泡泡浴,沒有梅洛酒。
她歎了口氣,回到十字路口,想著下一步往哪裏去。
她的左手邊,中央公園像是一副墨綠色的布在城市中央展開。
她的右手邊,曼哈頓如鋸齒般的線條拔地而起,從市中心到金融區,一排排擁擠的建築鱗次櫛比。
她選了右邊,朝東村走去。
她的肚子開始咕咕叫,叫第二聲的時候,她的晚飯有著落了。一個年輕人把自行車停放在路邊,從後座的外賣袋子裏取出了一份訂單,跑進了大樓。 艾迪走到自行車前,伸手進去。 是中餐,她猜,從盒子的形狀和大小來看,紙盒的邊緣折疊並裝有細金屬提手 。 她拿出一盒,和一雙一次性的筷子,在門口那個人注意到之前迅速地離開,
曾經她為偷竊而愧疚過。
但是,愧疚感和很多其他的東西一樣,消磨殆盡, 盡管饑餓無法殺死她,但會令她如死一般痛苦。
艾迪朝C大道走去,一邊吃著炒麵,一邊穿過社區,來到一棟綠門的磚樓前。她把空盒子扔進角落的垃圾桶,來到建築的入口,正好有個男人走出來。 她給了他一個微笑,他回報以微笑,並幫她扶著門。
進去後,她爬了四層的窄樓梯,來到頂層的鐵門,伸手向上沿著滿是灰塵的門框,摸索那把銀色的小鑰匙,她是在去年秋天發現的, 當她和一個戀人跌跌撞撞地回家時,兩個人的身體糾纏在樓梯上。Sam 的唇壓在她的脖子上,滿是顏料的手指滑入她的牛仔褲的褲腰下麵。
對於Sam ,這是一次罕見的衝動。
對於艾迪,這是兩個月的戀情。
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場激情的熱戀,但隻是因為時間是她無法負擔的奢侈品。當然,她夢想著睡意綿綿的早晨,喝著咖啡,腿搭在腿上,他們兩個才懂得的玩笑和輕鬆的笑聲,但這種愜意來自於了解。他們不可能有幾天,幾周,幾個月慢慢建立安靜的欲望,親密的關係。這不屬於他們。所以她渴望早晨,但滿足於夜晚,如果這不是愛,那麽,至少不孤單。
她的手指緊按著鑰匙,當她把它從隱藏的地方拽出來時,金屬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她試了三次才打開生鏽的鎖,就好像她第一次時那樣,門隨後打開了,她走出去,來到建築的天台。一陣微風吹過,她把手放進皮夾克的口袋,穿過天台。
這裏空無一人,僅有三把戶外的椅子,每個都有各自的缺陷,座椅扭曲,靠背卡在不同的傾斜角度,懸掛著一隻折斷的扶手。附近有一個汙跡斑斑的冷藏盒,一串仙女燈懸掛在晾衣杆之間,將屋頂變成一個破舊的,飽經風霜的綠洲。
這上麵很安靜——不是寂靜, 這是她正在這個城市裏尋找的東西,一個她開始覺察到失去的,相較於舊世界—— 但這是曼哈頓最安靜的地方。同時,這是和James 家裏不同種的安靜,不是空洞的,對一個人來說太大的空間的安靜。 這是一種活著的安靜,充斥著遙遠的呼喊聲,汽車的喇叭聲,和漸行漸遠的救護車的警報聲。
天台被低矮的磚牆包圍著,艾迪把手肘放在上麵,身體前傾靠在牆上,望向遠方,直到建築物消失,她所能看到的隻有曼哈頓的燈光,在沒有星星的廣闊天空上繪製圖案。
艾迪想念星星。
在65年,她遇到了一個男孩, 當她告訴他後, 他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帶她來到洛杉磯的郊外,隻為看星星。當他在黑暗中停下車,指向天空時,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光芒。艾迪伸長了脖子,看著天空中那可憐的, 寥寥可數的星光, 心裏一沉。沉重的傷感,悵然若失。 一個世紀以來,她第一次渴望維隆。渴望家。渴望一個地方,星星那麽明亮,匯聚成河,一條銀色和紫色的星河照亮黑暗。
她向上望去,越過屋頂,想知道過了這麽久,黑暗是否仍在注視著她。盡管過了這麽久。盡管他曾經告訴她,他不會追蹤每一個生命, 並指出世界這麽大,充滿了靈魂,他有那麽多事情要做, 而不是想著她。
她身後的門突然開了,幾個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
兩男。兩女。
還有Sam.
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和灰白的牛仔褲, 她的身體看起來像筆直線,修長,削瘦,在昏暗的屋頂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明亮。 她的頭發更長了,狂野的金發卷發從鬆散的丸子頭裏掙脫出來。小臂上染了些紅色的顏料,衣袖卷起,艾迪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她正在做什麽。她是個畫家。主要是抽象畫。 她的住所本來就很小,牆邊成堆的畫讓那裏更小。她的名字,簡單上口, Samantha隻用在畫作裏,or when traced across a spine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那四個人蜂擁而至,其中一個正在講故事,但Sam落後了一步,仰著頭享受夜晚清新的空氣,艾迪希望她有什麽東西可以讓自己轉移視線。 一個錨可以阻止她不要輕易的墜入另一個女孩的引力軌道。
她有,當然。
奧德賽。
艾迪正要把目光埋進書裏,這時Sam藍色的目光從天空滑落,遇到了她的眼睛。畫家露出笑容,瞬間,又回到了八月, 他們在酒吧露台喝著啤酒大笑,艾迪把脖子上的頭發撩起,驅散夏日的炎熱。Sam 傾身向她的皮膚吹氣。九月,他們躺在她淩亂的床上,手指糾纏在床單上,艾迪的嘴撫摸著Sam雙腿之間的溫暖。
艾迪的心在胸口狂跳,當女孩脫離她的夥伴,若無其事地走過來。“抱歉打擾了你的平靜”
“哦,沒關係的,“ 艾迪說,強迫自己看向別處,好像在研究這座城市, 盡管Sam 總讓她感覺自己像一朵向日葵,不自覺地轉向另一個女孩的光芒。
“現今,人人都低頭向下,” Sam 說, “很高興看到有人抬頭仰望。“
時光飛逝。這是Sam 第一次遇到她時說的話。 還有第六次。第十次。 但這不止是一句話。 Sam有藝術家的眼睛,專注,探索,研究他們的主題,看到外表之外的更多東西。
艾迪轉過身,期待著遠去的腳步聲,相反, 她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 Sam就在她身邊,一縷白金色的卷發在她的視線邊緣舞動。 她屈服了,看了一眼。
“我可以偷一支嗎?“ 她說,衝著香煙點了下頭。
Sam 笑了。 “你可以。但你不需要。“ 她從盒子裏抽出一支遞過來,連同亮藍色的打火機。 艾迪接過去,把香煙放在唇間,拇指按下打火機。 幸運的是,起風了,她有了借口,看著火焰熄滅。
熄滅。熄滅。熄滅。
“這麽著“
Sam走近了些,擋住風, 她的肩膀摩擦到艾迪的。 她聞起來, 像巧克力餅幹,每當她的鄰居感覺到壓力山大的時候她就會烤;像薰衣草香皂,她用來洗掉手指上的顏料,還有晚上殘留在她的卷發裏的椰子護發素。
艾迪從來都不喜歡煙草的味道,但是煙霧能溫暖她的胸口,讓她的手有些事情可做,讓她有些事情去關注,不隻是Sam。 他們離的如此的近,呼吸在空中匯聚成同一股霧氣,然後Sam伸出手,撫摸艾迪左臉頰的一顆雀斑, 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麵那樣, 一個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親密的舉動。
“你有星星,“她說,艾迪的胸口又一次收緊扭曲。
De?ja? vu. De?ja? su. De?ja? vecu. (似曾相識。似曾相識。似曾相識。)
她必須擊退內心的衝動:靠近她,手掌滑過Sam修長的脖子,停歇在頸背上, 艾迪知道這很個姿勢很舒適。他們安靜的站著,呼出一團團白色的煙霧,其他四個人在他們身後大聲說笑著,直到一個男人——Eric? Aaron? ——叫Sam過去, 就這樣,她走了,穿過天台。艾迪克製著想要抓緊她而不是又一次放手的衝動。
她做到了。
靠在低矮的磚牆上,聽他們談論生命,衰老,願望清單和糟糕的決定,然後,一個女孩說, “糟了,我們要遲到了“, 就這樣,喝掉啤酒,熄滅香煙,一行人向天台門口走去,五個人好像潮汐一樣退去。
Sam走在最後。
她放慢速度,回頭看了一眼,在鑽進去之前,給了艾迪最後一個微笑,艾迪知道如果她跑上去,還可以抓住她,在門關上之前。
她沒有動。
金屬鐺的一聲合上。
艾迪攤靠在低矮的磚牆上。
被遺忘,她認為,有點像瘋了。 你開始懷疑什麽是真的,你是否真實。畢竟,一個不可以被記住的事何以是真實的?這就像是禪宗裏的那則故事, 一棵樹倒在森林裏。
如果沒有人聽到, 它發生了嗎?
如果一個人無法留下痕跡,他存在嗎?
艾迪在磚台上熄滅了香煙, 轉身背向天際線,朝著那些破損的椅子和夾在椅子之間的冷藏箱走去。她發現一瓶啤酒漂浮在半解凍的水中,打開瓶蓋,躺入受損最輕的那把椅子裏。
今夜不太冷,她太累了不想再去找另一張床。
仙女燈的光線剛剛夠看清,艾迪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打開《奧德賽》, 讀著陌生的土地, 怪物和永遠無法回家的人,直到寒冷麻痹她睡去。
翻譯自: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 第二章,第二節
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除了親人,沒有人會記住我們。
可可真是厲害,我要去補補課。
對於其他領域,想要成名的人,會不會也是如此?
你看可可寫的立初霜,你能想象得出是她寫出來的人物嗎?
Writers are not just people who sit down and write. They hazard themselves. Every time you compose a book, your composition of yourself is at stake. ~ E.L. Doctorow
這篇是在點題?被遺忘,是和死亡類似的恐懼,在意識層麵。
後麵借黑暗的口,說到那些大文豪藝術家(莎士比亞,梵高,貝多芬等)都和黑暗做過交易。 讓人一驚,又覺得很合理。這些大家們都是用生命在創作呀。
在門口那個人注意到之前迅速地離開。
一整微風吹過,陣
讀到最後忍不住猜測——這個作者是個什麽樣的人?肯定是女人無疑了。什麽樣的際遇讓她寫出這樣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