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爾瓦伊·費倫茨(Morvai Ferenc),1946年出生於農民家庭,父親早逝,技校畢業後,他便很早進入社會謀生。性格天生好動腦子活不服輸,專好鼓搗點技術活。80年代,匈牙利政體變革,他毅然下海,利用在國營企業積攢的不少對蘇式取暖和熱水鍋爐改進的經驗和專利,創立自營的鍋爐生產企業--Megamorv公司,最多時雇員二百多人,產品供銷兩旺占據了當時國內鍋爐市場的半壁江山,被稱作“鍋爐大王”,積累了驚人的財富。商而優則仕,政治上也有建樹,後來還做過四年的無黨派國會議員。
腰纏萬貫的莫爾瓦伊不滿足已有成就,準備要幹一票大的,青史留名的那種,1989年,機會終於來了。當裴多菲西伯利亞遠征組織者正為資金一籌莫展之際,莫爾瓦伊敏銳的感覺屬於他的機遇來了,隨即創立“Megamorv裴多菲委員會”,自任主席,並自掏腰包注資,以委員會名義,準備遠赴西伯利亞尋找裴多菲的遺骨。
而彼時的蘇聯,剛剛經曆了戈爾巴喬夫的新思維政體變革,“共產主義”大廈行將傾覆之際,政令不出首都,各加盟共和國紛紛出走自謀生路,這無疑給西伯利亞遠征隊提供了天賜良機。 沒費啥事,莫斯科外交部順利給出許可,巴爾古津村為蘇聯貝加爾湖畔的布裏亞特共和國所轄,主體民族為蒙古族。曾有學者考證過,此地就是“蘇武牧羊”故地,“北海”即指浩瀚無垠的貝加爾湖。幹什麽吆喝什麽,莫爾瓦伊行前答應布裏亞特共和國領導人,他的企業將讚助和投資幫助他們發展改變落後麵貌(之後確實投資了)。估計是幾番推杯換盞後,布裏亞特方麵也對遠征隊一路開綠燈。若放到現在,以老毛子的秉性,俄羅斯蓋絕不會輕易同意放行讓老外在自家土地上大張旗鼓的挖掘。
1989年7月,莫爾瓦伊帶領遠征隊匈方成員乘機前往莫斯科。成員包括當時匈牙利最權威的著名人類學家基澤利(Dr. Keszely)、學者、記者和電影製片人。抵達後與來自列寧格勒的人類學教授和兩位來自美國克利夫蘭的人類學與法醫專家匯合,並帶上了本次遠征最重要的證人--年近9旬的老工程師維諾庫爾(Vinokur)。老人生於巴爾古津,長到10歲才離開。他清楚地記得年少時,他的祖父經常帶他在村裏遊玩,不知多少次,當路過村公墓時,都會指著某個墓穴說,有個來自遙遠的匈牙利的詩人,我們關係老好了,他死後被埋葬在這裏。爺孫倆還曾一起獻過花。
13日,遠征隊二十三人乘機自莫斯科飛抵布裏亞特共和國首府烏蘭烏德,之後乘車向北前往三百多公裏外的巴爾古津村。16日在維諾庫爾老人最初劃定公墓內190平方米的範圍內開始挖掘。第一天挖掘了大約二十來個墓穴和棺槨,基本都是蒙古人特征的屍骨和兩個“十二月黨人”的遺骨,並無所獲。17日,維諾庫爾老人的記憶發揮作用,他指著幾頭奶牛正在吃草的土堆說,那裏更可能是詩人的墓穴。中午時分,在距土堆約150厘米遠170厘米深的地下,一副完整短小的未曾入殮的明顯歐洲人屍骨呈現在滿懷緊張和略顯激動的遠征隊所有人麵前。
紅衣者為基澤利博士
當人類學家基澤利博士小心翼翼的用雙手將頭骨從墓穴中捧出仔細端詳,當即就脫口而出,可以肯定這就是裴多菲的遺骨。當然,不能隻憑麵相就做出定論,還需有多個屍骨的嚴謹科學論證才能保證結論的準確。
在接下來的幾天內,隨著三國科學家們辛苦工作,越來越接近達成屍骨的所屬人為裴多菲,以下是專家所給出的25項論證中的部分證據:
-屍骨為男性,死亡年齡30-35歲,可能死於1850-1870年間,
-美國專家行前曾根據現存裴多菲的衣物測定,他的身高為160-165.5厘米,而屍骨據測為165.5厘米,肩寬和胯骨的寬度也與服裝所測相差無幾,
-根據現存唯一裴多菲1844年銀版照片,美國專家測定該照片的麵部側偏角度是17度。若將頭骨同樣偏移17度,重合度為99%,
-詩人本身左上顎有突出的虎牙,而屍骨發現有三顆,而同一位置的現實存在可能性是幾百萬分之一,
-基澤利博士曾在遠征前的電視采訪提到,裴多菲有兩處病理情況導致其跛行,這次也無不被證實,即:左脛骨骨膜炎特征和左側第三根肋骨有輕微骨折現象,
-其他從研究屍骨中得到的特征也和裴多菲相符,但結論是美國專家做出的,他之前幾乎不知道詩人的任何信息,如:左撇子、胸腔很小、高顴骨、臀寬、長頸、毛發卷曲等等。
因此很難否認,按法醫業界規律,有五個以上項目重疊即可認定所發現的“彼得羅維奇·亞曆山大”屍骨是裴多菲的無疑。23日,參與挖掘工作的四名人類學家在工作日誌上簽字。31日,莫爾瓦伊與遠征隊攜所獲屍骨,躊躇滿誌似完成一項揚名力萬之壯舉,飛離蘇聯返回匈牙利。我堅信,在漫長無聊的飛行途中,在候機廳煙酒美食的歡愉後,在各地鮮花紅毯迎來送往時,他想象設計過無數激動人心萬人空巷的場景,但絕對不會想到,在他前前後後投進去了折合近一百五十萬美元資金直到35年後的今天,他們所挖掘的屍骨仍然靜靜的躺在冰冷的混凝土地下石棺中,等待著真相可能永遠不會到來的那一天。
實話實說,當“詩人的遺骨”抵達匈牙利後,匈牙利人的感情是複雜的,多數人選擇不願相信這可能會是事實,而是仍然堅信偉大的民族詩人是在那場戰役中戰死的。這也可以理解,我們身邊就不乏這類事例:前些年有學者質疑雷鋒日記、照片、學毛選等的真實性,被鋪天蓋地網暴打壓下架是一個道理。在莫爾瓦伊返回匈牙利後,他的生活變得惶惶不可終日。家裏企業的電話天天被打爆,充斥謾罵和詛咒。企業外牆被惡意塗鴉,住宅窗戶被扔進磚頭擊碎,公眾場合被扔汙物等,嚴重時還要請警察出麵保護。
遺骨有了,按說自然而然就應進入確認的最後環節---與親屬DNA比對。開始時,政府的態度很是曖昧,能拖就拖。先是造了一番聲勢後,後由匈牙利科學院出麵對遺骨做了鑒定,聲明是“一副女性”屍骨,又由美國費城大學研究所背書。
裴多菲存世的直係親屬隻有他父母和兒子的遺體被葬在布達佩斯最大的福梅公墓。最簡單直接令人信服的辦法就是開棺與西伯利亞的屍骨進行DNA比對。但直到90年代末期,公墓的上屬機構--布達佩斯市政府才批準開棺,但很遺憾這個決定旋即被匈牙利內務部否決。隨著時間推移,二十多年過去了,人們竟然慢慢淡忘了上個世紀曾還有同胞遠征西伯利亞去尋找偉大詩人的屍骨。
歲月荏苒別人誰都可以忘記,但唯有莫爾瓦伊和他的Megamorv裴多菲委員會為了真相大白那一天的到來一直逆水行船般不懈努力。直係親屬無法開棺,隻能從旁支入手。經考證,裴多菲父親一支無後人存世,裴多菲與尤莉亞所生兒子未結婚生子,隻能從母係親戚找突破口。功夫不負有心人,委員會還真找到裴多菲姨母的隔六代後人(一位1922年一位1944年生人)並采了血樣。由於恐匈牙利政府可能施加壓力,委員會沒有選擇相關歐美機構,而是在采樣七年後的2015年委托中國司法部位於上海的“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對兩瓶血樣和西伯利亞屍骨進行檢驗。鑒定報告於3月2日出爐:被檢遺骨和被檢血樣線粒體DNA高變區相似度為99.2-99.9%。
身在上海送交被檢物品的翻譯隨即將結果電話通知莫爾瓦伊。據他的秘書回憶,在經曆這麽多年的起起伏伏後,他卻顯得靜如止水,一如往常他在家附近樹林晨跑後,或是在湖中暢遊百米後,落座涼台,眺望遠方,若有所思,如釋重負。
在布達佩斯舉行的檢驗結果發布會。左為莫爾瓦伊 右為李成濤所長 中為翻譯
至此,遠征行動終告一段落,屍骨則宜入土為安。由於匈牙利官方和民間的大多數是不認可遠征隊的任何行為的,因此將屍骨與官方的裴多菲家族陵墓合葬是不可能的了。裴多菲委員會隻得選擇在福梅公墓一側的平民墓園,於2015年7月17日,即在西伯利亞巴爾古津出土同一日期,在幾千人的見證下,“詩人的遺骨”重新入殮4.5噸重鋼筋混凝土石棺。不同於其他普通石棺,詩人的石棺內置可持續作用25年的防盜裝置。
針對官方和民間大多數人的態度,作為局外人,我倒是認為大可不必。不管當局有啥隱憂和不安,隨著時間推移,應該大度一些給曆史一個交代,或者以不公開的方式進行,越早越好。世間偉人甚多,他們首先都是凡人,或多或少皆做過有辱聲名之事,比如華盛頓,他也蓄養了不少黑奴並還殘害過試圖逃跑的奴隸。但瑕不掩瑜,不妨礙他被尊為美利堅之父,躋身世界偉人之列。
與宏偉壯觀的裴多菲家族陵墓相比,“詩人”自身的棺墓很顯低調,與旁人的相比也無二致,所處環境也幾近擁擠,若不特別留意會匆匆錯過,但終圓靜謐長眠故土。鬥轉星移,雖相距千米,卻彼此日夜魂牽夢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