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鄉時大家為打發時間都帶了書下去,我帶了十幾本小說,算是最多的了。一段時間之後大家開始換書看,看過後又繼續與人交換,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看過的書就沒打算它會再回來。到返城那天,我手裏就隻剩下一本書了,而且不是自己的。或許是覺得十幾本換一本太不劃算,換來的這本也就一直保存著;書很厚,但不是長篇小說,而是五幾年出版的《譯文叢刊》的合訂本,裏麵大多是些國外的短篇小說。之所以特意保留著,還因為其中有篇小說隻看了一半,很想知道它的結局——
臨近返城的那些日子天氣特別冷,那晚,我早早鑽進被窩,打開手裏剛換來的《譯文叢刊》,沒有從頭翻看,而是從中隨便找出一篇來閱讀,對雜誌類的書我都是這樣閱讀的,這是我的習慣。我被其中的一篇小說所吸引,並立刻深深地陷入進去——他太可憐了!我不想他死去,他最後活下來了是嗎?不然怎麽會有後來的自傳呢?但因為太困,那天晚上小說隻讀了一半就睡著了。第二天晚上我又翻開手裏的《譯文叢刊》,想接著昨晚的故事往下讀,卻忘記了小說的名字。我一頁一頁找,找到最後仍未找到頭一天看過的那些情節,而那些情節卻是那樣的清晰——作者用第一人稱回憶了他在二戰時所經曆的那段往事: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仍躺在冰冷的戰壕裏,周圍一片寂靜。我不知自己睡了多長時間,一天或是三天?腿上的血不再流了,或許已流得差不多了。我艱難地移開壓在身上的樹枝,我不想就這樣死去,我要讓大家能看到我,或許還會有生的希望。我的背包裏還有些餅幹,可是沒有水,我太想喝水了,都說失血太多不能喝水,那就隻給我一口。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又睡過去一陣,天色突然就暗了,我不能再睡了,再睡過去恐怕就醒不過來了。我拚命地睜開眼睛:遠處的地平線上,有一個人在向我走來,身影很像母親,是的,正是母親!我有救了......”
很快,返城開始了,回城那天我將那本《譯文叢刊》塞入行囊,心裏仍想著那篇沒看完的小說,我太想知道那篇小說的結局了。回城後由於太忙,那本《譯文叢刊》就沒再去翻看,隻是仔細存放了起來。一個雨天,我再次找出那本《譯文叢刊》——那個士兵是怎麽活過來的?他的母親真的找到了他?這都是我一直想知道的。可翻遍《譯文叢刊》,那篇沒能看完的小說還是沒有找到,我開始懷疑那個冬夜我是否真的看過那篇小說,難道是在夢中看的?不然怎麽會找不到呢?
幾天前,我又一次翻出那本厚厚的《譯文叢刊》,並不指望找到那篇沒看完的小說,而是因為其中好多內容我都沒有仔細閱讀,這些年,閱讀紙質書籍的機會越來越少,應該好好體驗一下了。當翻到其中的一幅小說插圖時,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之前也見過這幅插圖,但產生強烈的熟悉感還是頭一次——我又想起四十多年前的那個冬夜,莫非那晚我看到的就是這篇小說?我看了一眼作者的名字,那名字也開始變得熟悉起來。我仔細地讀完了小說的內容,沒能找到曾看過的那些情節,而且,小說用的也不是第一人稱,我感到一陣失望——為什麽這幅小說插圖如此衝擊我的記憶卻找不到記憶裏的小說情節?也沒有我希望的結局!那個故事真的是我想象出來的?或者是,那天晚上看完小說的插圖和作者的名字我就立刻睡著了,然後錯將夢裏的故事當作了小說裏的故事?如今看來,應該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