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來,寫日記最多的時期並不是念書的時候,而是插隊的那三年。三年裏,帶隊幹部換了四個,其中唯有劉隊長從沒檢查我們的日記,現在想想,她大概是不想助長我們寫假日記的壞風氣,當然,她也因此隻幹了兩個月就被調了回去。在農村的那段日子,大家每人都有兩本日記,一本是公開的,就是每次一起學習時都要打開給隊長檢查的那一本。大家也都明白那是本“假日記”,但又不得不寫,因為都盼著能早點回城呢!想回城就要好好表現,不光要勞動好,更要思想好。日記裏全都是些時興的套話和一些連自己看了都會臉紅的違心的假話,如果日記裏出現一些自編的詩歌或押韻的散文詩,就更能得到帶隊幹部的表揚。如今再翻看自己當年寫的那些詩歌,竟感到一陣汗顏——“火熱的農村,是多麽的寬廣,讓我們在這廣闊天地裏翱翔,永遠翱翔......”這真的是自己寫的?我們那時不是每時每刻都在盼著回城嗎?在當時,我們的心理得扭曲到什麽樣才會寫出如此犯賤的“詩歌”!
除此之外,大家還有一本日記,一本不會給帶隊幹部看的私密日記,主要用來抄錄一些歌曲,畢竟晚上多數時間無事可做。所抄錄的都是些愛情歌曲,套用帶隊幹部的話,都是些黃色歌曲,帶隊幹部也曾追繳過黃色歌本(抄錄黃色歌曲的本子),但沒有成功。歌本裏所抄錄的多是文革前的歌曲,還有時間更早的三、四十年代的歌曲,隻要能找到的老歌都會被大家爭相傳抄。其中抄錄最多的是音樂出版社於1958年出版的《外國名歌200首》裏的歌,那本厚厚的袖珍版的《外國名歌200首》在各村的青年點裏私下流傳,幾乎每人都抄過其中的部分歌曲,裏麵既有歐美等資本主義國家的歌曲,也有蘇聯及南斯拉夫等修正主義國家的歌曲,歌詞和曲調都很優美,文革開始後,《外國名歌200首》被點名為臭名昭著的大毒草,其中一些資產階級情調的歌曲也都被列為了禁歌,隻能在私下裏傳抄。最受大家歡迎的是排在第114首的《深深的海洋》——“別了歡樂,別了青春,不忠實的少年拋棄我,叫我多麽傷心......”因其歌詞的傷感和旋律的哀怨,幾乎每人的歌本裏都有這首歌。另外,大家還喜歡傳抄一些朝鮮歌曲,那些朝鮮歌曲同樣受到大家的歡迎——不論是歌詞還是曲調,都比當時的中國大陸歌曲更有人情味。
記得返城的那天,忙於逃離的知青有些會在行囊裏塞進自己的那個“黃色歌本”,畢竟那是花費了很多心血抄錄下來的,但對於那本應付檢查的“假日記”,大家都無一例外的將其棄於宿舍的一角。四十多年後,當我在知青聚會時將當年的“假日記”和“黃色歌本”同時展示給大家看時,大家都說我是個有心人,感歎自己當時真該將那本“假日記”也一起帶回來,隻因它同樣見證了那段青春歲月!記得有人說過:“很多人懷舊,不是那個時代有多好,而是,那個時候你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