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囈語
旅美三十五年，如今閑雲野鶴安度晚年，偶得文思泉源，盼借此博客平台抒發，自娛自樂，也求高手斧正。
記憶的長河靜靜地流淌著，波瀾不驚，偶有漣漪微漾…..
（五）理查德
理查德是傑布的哥哥，嚴格意義上不是這裏的住戶，但他又確實當了我們個把月的室友。他是傑布請來當木工助手的, 因為桑德拉搬進傑布在三樓的房間後，總覺得不太舒服，估計她是德國的富家女，對住宿的要求比較高些。於是趁著房東來訪，提出了把三樓改成一個studio工作室的方案，花費由桑徳拉父母出，用以預付二年的租金，裝修的工作當然是傑布包下了。房東安妮一聽樂了，一分錢不用她掏腰包，白賺一個現代化的studio, 將來租金增長不說，房價也會上漲，就欣然應允。這下傑布開心了，白住不說還能賺一筆，可以多修幾門課了。但房東定下了完工日期，畢竟還有其他租客，會受不了長期整天敲敲打打的。於是傑布請來了哥哥當幫手翻新三樓。我有點納悶地問過桑德拉為什麽她父母肯慷慨出手“為她人做嫁衣裳？”，她說父母希望女兒和男朋友住得舒服方便開心，她們家也沒損失什麽，隻是提早兩年替女兒付清房租了。看來德國佬愛女心切同時也真是不差錢。
言歸正傳，那天初見理查德，真不相信與傑布是親兄弟。不像傑布的粗獷魁梧，理查德中等身材偏清瘦，臉色蒼白，留著文藝青年的長發，兩隻眼睛閃閃發亮，雖然也穿著工作服，但還是更像文弱書生，在工間休息和午飯時間，也總是見到他在見縫插針地看書，有時還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快速記下些什麽。他也不像傑布那樣談笑風生的，而是比較安靜拘謹。但因為我和先生是從遙遠的東方來的中國人，他大約也有獵奇的心理，得空也與我們聊幾句。那天他突然變得很健談，告訴我們：“我不是木工，我是作家是詩人！但是我要維持生活，隻好幹些零工。”我和先生聽了大吃一驚：“你是作家？沒有正式工作？中國的作家都不要上班，他們有作協，到處釆風，專門寫作，每個月都有工資拿的！”他聽了睜圓了眼睛，臉色發紅很神往地說：“我希望也能夠每月有固定收入，這樣我就能專心寫作了！”又開玩笑地問：“你們可以介紹我去中國當作家嗎？ 我先生聽了也笑道：“可以呀！但是你不能亂寫，你要寫政府允許你寫的，你要講當局好話不能批評！” 理查德聽了，若有所思囁嚅著：“隻要有固定工資，要我寫政府什麽好話都行啊！” 說完我們三人相視大笑。我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還是無奈自嘲，或許他去了中國，也真會為五鬥米折腰成了無良文人？從交談中我們得知理查德象他父親一樣有文才，但目前沒有父親有名和成功，或許是還年輕，將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難說？他己經出了兩本詩集，但銷量不理想，版稅收入很少，找朝九晚五的文職教職工作也不順也嫌不自由，所以就時常跟弟弟一起幹些零活，以工養文，聽了他這些現實生活狀態，我很是為他感到辛酸。資本主義社會也並不是遍地黃金啊！作家畫家詩人在出名之前，生活艱辛很常見，理查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理查德做工時很賣力，敲敲打打爬上爬下的毫不含糊，性格也很好，住在地下室弄得幹幹淨淨的，也主動交給我utility 水電煤氣費。晚飯後得空還會教我女兒念美國童謠。雖是臨時房客，但大家都非常喜歡他，他說正在修改詩稿，準備出第三本詩集呢！有時候釘一半樓板會靈光一閃，起快用小本子記下來。真是個在逆境中筆耕不輟，有才能有理想又執著的詩人呀！
有幾件事令我印象深刻並一直感謝至今。我那時已經考到了美國醫學超聲診斷師的執照，正在發簡曆找工作。之前理查德知道了，還主動要過簡曆幫我潤色，英語是他特長啊！也不知是簡曆寫的漂亮還是我的學曆和工作經曆還行，我得到了全美排名第一的波士頓兒童醫院的麵試通知，理查德知道了，又認真地糾正我的英語發音，熱情地告訴我怎麽與麵試人員交流和回答問題的技巧，怎麽著裝怎麽應對也都毫無保留地指導。我真的很幸運，這與美國室友水乳交融的生活環境，與社會大學沒有二樣呀！那天下午我麵試回來，理查德正在午休時間，他趕緊過來問我麵試情況怎麽樣，我告訴他自我感覺還不錯，可能有戲。他問了麵試者的名字和職務，對我說：“你應該寫一封感謝信給她，這樣對錄用你會起作用，這樣吧，我替你寫！” 於是他上樓去傑布的打字機裏很快就敲了一張感謝信下來，讓我看了簽名寄出去，我一讀，遣詞造句真是漂亮呀！人家會不會相信是我寫的？理查德卻說；“相信我，趕緊寄出去，寫了感謝信一定有好處！” 我次日一早就寄出了，不知道是不是這封信溜順了麵試官，幾天後我就收到了兒童醫院寄來的offer信，我被錄用了！我的運氣不錯，也感謝理查德的真心相助。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自己都在窘境裏掙紮，卻還如此掏心掏肺地幫助別人。理查德，你是我短期的但絕對是最好的室友！你真心誠意地幫助了我，可惜當時連你們的姓都沒問，以至我們現在與你們兄弟倆完全失聯，不知你後來的詩人生涯是否順利？著作可熱銷？經濟可有改善？說來現在你也應該到了退休年齡了，祝福你好人一生平安，事業有成人生幸福！
六）克裏斯朵夫
他的名字好長好拗口呀！第一次見麵是他搬進來的那天，一個好帥的大男孩 ！典型的北歐臉孔，正麵看又窄又長的臉兒，鼻子筆挺的像刀削，兩隻湛藍的大眼睛深邃不可測，眼窩凹陷，臉唇又薄又紅像女孩子，嘴上還沒有胡須呢！而從側麵看他的臉profile 輪廓卻特別的立體廣深，總之令人一見就覺得是個清新俊逸的美少年。他租了我們緊鄰的一間房子，我和先生向他說了歡迎入住，他馬上露出深奧的微笑說：“我叫Christopher, but，you can call me Chris!”, 噢噢好的，從此就叫他克裏斯，方便多了，我們更喜歡簡稱他為小克。
小克好象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他正在BU上大二，念藝術史社會學之類，這是家裏有礦的資本家孩子最愛的輕鬆學科。他也不打工，常關著房門聽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他又是一個最挑剔的房客，夏天穿夾克外套嫌空調不夠冷，冬天著背心怨室溫太低。晚上睡前來找我這個管理員要降低溫度，高過68華氏溫度無法睡，一早要恢複到82F以便起床後能繼續穿睡衣。常說：“我媽就是這樣調溫度的。” 然後一會兒抱怨肥皂浴液沒有了，一會兒衛生紙告急，煩不勝煩。後來我隻好與房東商量，從此廢了收錢買公用消費品的規矩，各人自已料理吧！小克改變了住房規則，對我是好事，雖然我的管理員減免房租已提高到二百元，但瑣事煩得我隨時想撂挑子呢！
小克就是個被寵壞的媽寶男，自私自利老找麻煩的搗蛋鬼，他年齡雖小但交女朋友可不靑澀，沒住半年已經換了三個女朋友，最近的這個叫愛米莉，她在其他地方有自己的住處，偶爾來過夜。這女孩也是同校的大學生，是個長得嬌小玲瓏、溫婉可人、金發碧眼的女孩兒，小克的脾氣好象也變好了些。因為念政治社會科學係的緣故，小克對中國也非常感興趣，有時甚至會發出尖銳的靈魂拷問，我有時根本就是答不上來那些政治話題。所以有一次我對他說：“什麽政治風波民運什麽的大問題，我可回答不了。我們來談談交女朋友問題倒可以。”!?於是我就講當時的中國交女朋友談戀愛是奔著結婚去的，如果經常換來換去就被認為是有道德問題，他睜圓眼睛表達不明白，於是我說：“yes moral problem!”！ 小克聽了誇張地大笑：“ Are you ET外星人？” 意思是什麽年代了，現在婚前男女交往已經是完全自由開放了！是的我承認自己保守落伍，但是你交女朋友是為了愛嗎？你這杯水主義我永遠也不明白！小克見說服不了我，就改口說“這回愛米莉是我找到的最愛的女孩子了，不會換了！” 好吧祝福你們！我正想結束談話走開。突然小克來了一句；“你們才有moral problem , 你們中國人孩子都6歲多了還在一個房間住，就是道德問題！” 這回輪到我吃驚了，原來小克前幾天見到小貝早上從我和先生住的房間走出來就很不屑，因為西人小孩二三歲就與父母分房睡了。小克不知道，其實我們已經在樓上另租了一個小房間給小貝住的。也布置成了兒童房，每晚都講完故事哄她睡覺了我才下樓，但小貝在中國都是奶奶摟著睡，剛來美國就讓她一個人住一房間，所以每每半夜醒來就害怕得跑下樓到我們房間了。後來沒法，隻好在沙發旁邊給她搭一小床睡。小克不知道在中國有許多溺愛孩子的父母，都是直到孩子七八歲才分房睡。小貝剛來美國幾個月還不到6歲半，當然還粘著父母，但在美國年輕人眼裏，卻成了“道德問題！”真是雞同鴨講，又一個文化休克。
小克是所有房客中最不喜歡小孩子的，淘氣多動是孩子的天性，小貝也不例外，常常精力旺盛地樓上樓下的跑來跑去，有一回跑過小克的房間門口，他猛地一開門凶道：“吵死了! I hate baby!” 是的他說恨小孩子！小貝嚇得不敢再跑了，大概會留下心理陰影的。後來小貝一直跟我們講：“爸爸媽媽趕快買家吧！我不要跟克裏斯一起住在這個房子裏了！”我們倆聽了心裏如萬箭穿心般的痛楚，又很悲涼和自責，小貝，爸媽一定要早日買房搬走，給你一個真正的家！
人生不可能事事順心，無法祈望人人皆待你如浴春風，我們感謝生活的點點滴滴美好，也感謝所有遇見的嗑嗑碰碰。小克那口無遮攔的“我恨小孩子！” 使我們頓悟了帶著孩子與室友居住的無奈與不便，也理解了室友的抱怨。我們終於下決心盡快搬家，不租房子了，一步到位買房！先生那時己畢業找到工作，還利用業餘時間勤於丹青舉辦畫展，售畫頗豐。我也努力工作勤儉持家，我們節約每一分錢。一年多後，我們買房了，是所有同期中國留學生中最早買了第一座自住房的。雖是水到渠成，但小克那句惡語卻成了激勵我們的動力，你們說該感謝他嗎？
再見了，劍橋斜坡巷21號，我最初在美國的家，我整整三年的青春年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