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時的文字還不象後世那樣橫平豎直,四四方方,蠻方便附會的。那時如果想說某人來曆不凡,他根本不必銜玉而誕,隻要有段掌紋象個字就行了。自帶名字,必有大任啊。姬姓唐國的始封君,周成王的弟弟,就是這麽個天降大任之人,他小時候被人研究過掌紋,得名為虞。“虞”是傳說中的仁獸;後來,掌管山澤鳥獸之類的官吏也叫虞;它還是一種祭祀的名字;不過大概這些都不是上天要降的大任,故事裏天帝曾經托夢:我讓你生子,名虞,我會給他唐。後來叔虞果然出生。
唐是堯的封地,舜在虞建國,兩地本不相幹,然而傳說中堯把王位禪讓給舜,古代就把它們並稱為唐虞。所以起名為虞,卻給他唐地,按互文的手法,古人一點都不覺得有問題。
周王領著盟友們推翻商朝,立足未穩,武王就沒了,那時他兒子成王還小,兄弟們為王位起了內亂。唐國站錯隊,被周公滅掉,遷唐君世係;原來的唐地封給了虞。古人認為君權天授,攻打聖君的後代不是小事,更別提打完了,還要逼遷,以絕後患。最後大概隻能以天命破天命嘍,周公辛苦征戰,便宜了叔虞。這托夢之事廣為流傳,在《史記 晉世家》和《左傳 昭公元年》裏都有記載。
聖君之地曆史悠久,周人空降過來一套肯定不靈。叔虞入鄉隨俗,姬姓唐國有堯之遺風。經一年多的磨合,政局穩定,新的管理製度從此成了慣例。
這就是特殊化呀,周禮那麽多條條框框,別人都照做,他不用遵守;有天帝背書,還管著聖君之地,太威風了。老話說得好,高處不勝寒,位高權重的背後是隱患。
叔虞心裏有數。有一年,他的地裏有兩棵異壟禾苗,長到後來合為一穗。他把這罕見之物獻給成王,作為“天下和同之象”。周成王大為欣慰,不但作了首《歸禾》感慨,還讓叔虞千裏迢迢把此物送給周公,周公以《嘉禾》回應。
從這件事看,成王對叔虞在外另搞一套確有疑慮,不過他最擔心的還是周公。周朝這幾個實權人物各管一攤,為防變故,高層團結的姿態不但做到天下皆知,還寫進了《尚書》。
武王的傳位危機後來平穩渡過了,嘉禾事件後,史書裏沒再寫什麽關於叔虞的事,隻說他兒子燮繼位,改國號為晉。所以這個姬姓唐國其實就是後來的晉國,出過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
燮(xiè)的本義是用語言調和,可見叔虞在唐地沒少做調解工作。他兒子改國號大概是不得已,否則《詩經》幹嘛要堅持用“唐風”呢?一般來講,要是沒有內部爭權,世襲二代的地位應該比第一代更加穩固,然而年少的虞能以唐叔虞載入史冊,他兒子燮父卻不得不更改國名,這麽推論下去,大概虞手上真的有字,而且很多人驗過,大家都信他天命加身,無可置疑。
上世紀末盜墓猖獗,晉侯墓地群也被盜。本世紀初,在某個被炸過的大墓裏出土了一個小方鼎,通高27厘米,口長18.5厘米,腹深11.2厘米,當時已經破成了幾十塊,墓主推測為燮父。
專家們花了很長時間研究和修複,最後認為鼎內銘文寫的是:“惟十又四月,王尊大典,華在成周鹹,華王乎殷,人士端,叔夨,以袞車馬貝朋犬封,王休,用作寶尊彝,其萬年揚王光人士。”它因此被稱作“叔虞方鼎”。
叔虞方鼎
我對著金文比了半天,覺得圈裏那個字大概就是“虞”。再結合自己的掌紋走向,這個“夨”字可能在左手,正好是男左女右。
金文和甲骨文挺象的。商周的祭司會在龜甲或者獸骨上挖出凹槽,接下來用燃燒的木頭抵住灼燒,燒出的裂紋預示著未來。所以他們專業辨認各種細微紋路,給孩子看看掌紋大概算小菜一碟。後來燒甲骨的祭司退出了曆史舞台,漢字也慢慢演變成了篆書、隸書;就算上天仍在掌紋裏標注,應該也沒什麽人看得懂了。
既然唐地天授,那它就不能是周成王特意封給弟弟的。《史記》中記載,周公滅唐後的某日,成王跟弟弟虞玩耍,削桐葉為圭,對虞說:拿這個封你。史佚就讓成王挑個日子封叔虞。成王說:我開玩笑的啊。史佚說:天子無戲言。
這故事簡直象兒戲,不過細想之下很合理。
後世總結過周成王的四輔:周公、太公、召公、史佚。這四人中,周公是他叔叔,召公跟他一個姓(具體親戚關係不詳);太公是他外公;就史佚是外人。據說他是黃帝子孫,祖輩封在尹域,所以也叫尹佚;在朝中作為史官,曆經文王、武王、成王三代。那時候的史官可不是隻記錄事件,他們有司法權。《周禮》的大史“掌建邦之六典”、“掌法”、“掌則”,“有約劑者藏焉”;“不信者刑之”,“不信者誅之”。他們還管天文,“正歲年以序事”(訂正火星位置代表的年份來為曆史事件排序),外加夜觀星象,以推測未來。如果把“桐葉封弟”看成一個契約,史佚釋法,要成王言而有信,誰也無話可說。當然如果有個史官天天這麽上綱上線,他早晚要被幹掉;史佚出麵,可能是因為事情棘手。
管叔、蔡叔在外監視商朝餘孽,結果武王沒了。他們怕周公假裝輔佐成王,實則繞過他們占據天下,就動了刀兵。那麽現在周公把唐地打下來了,給誰呢?唐在黃河、汾水之東,方圓百裏,大概是現在的山西翼城附近,離西安隻有三百五十公裏。如果從唐地出發,輾轉順汾水而下,入黃河,找個合適的渡口從右邊上岸,很容易就到關中了。在這兒造反,比管叔、蔡叔更加方便。
這就需要找個各方都放心的人。虞是成王的同母弟弟,關係親近;薑太公外孫,也算太公的人;年紀小,可能跟周公關係不錯;手上還有字,方便擺平唐地。這人選本來就很合適。
《呂氏春秋 審應覽 重言》裏也有這個故事,意思是成王辦家家,用梧葉為圭給弟弟,叔虞開開心心告訴周公,周公讓成王去封爵。“天子無戲言”這五個字跟《史記》裏的一模一樣。
梧葉就是梧桐葉。周公讓成王封叔虞,用他打下的唐地去封順理成章。史佚讓封還得再繞個圈子,有人考證,古音裏“桐”和“唐”相近,所以用“桐”字,削桐為圭,接下來封賞唐地,也應了君無戲言。
說起來,這兩個版本可能都是真的。從故事上看,當時成王年紀還小,手裏沒權,拿片葉子給弟弟,過過當天子的癮。等大人上門問了,當然是裝乖否認嘍,開玩笑的,不急著要權啦。大人們心知肚明,用“天子無戲言”表態,你就是天子,大家都當你是真的,放心。另外也借此事敲打敲打成王,小心點,以後話不可以亂說哦。或許史佚說過一遍,周公再說一遍。如果故事裏要突出周公高風亮節,那就用梧葉,周公主動給的唐地;要暗示史佚明察秋毫,一定得說桐葉,這是天意啊,怎麽就那麽巧。(周人敬鬼神,史官要從蛛絲馬跡裏推測天意。)
既然史佚位高權重,成王就不會當他的麵跟弟弟開玩笑。但成王有史官跟隨,史佚得知此事無需多言;如果是周公找成王,那就需要交代一下他是怎麽知道的了。《呂氏春秋》裏特地說這事是叔虞高高興興告訴周公的。想想也是,小孩子藏不住話,如果叔虞跟周公關係不錯,當然會告訴他各種開心、不開心的事,裝大人很好玩的啊。
附張梧桐葉和西周虢國玉圭的照片。這玉圭長10.9厘米,厚0.4厘米,用梧桐葉應該能裁出差不多大小來。
幸運的叔虞作了晉國始祖,他的後代也隨他向堯學習。那兒的貴族們以節儉出名,《詩經》裏竟然專門有首詩勸他們想想開,別太苦了自己。
山有樞(唐風)
山有樞,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
山有栲,隰有杻。子有廷內,弗灑弗掃。子有鍾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
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大致意思:
山上有刺榆,低濕的地方有榆樹。您有衣有裳,不拖不中空。您有車有馬,不疾行不奔馳。彎曲他形體和魂魄分離了,別的人正快樂。
山上有臭椿,低濕的地方有杻樹。您有庭院房屋,不灑水不打掃。您有鍾有鼓,不敲不擊打。彎曲他形體和魂魄分離了,別的人正保有。
山上有漆樹,低濕的地方有栗樹。您有酒有飯食,為什麽不每天彈奏瑟?姑且用(它)高興快樂,姑且用(它)長長一天。彎曲他形體和魂魄分離了,別的人進入內室。
“俞”字跟造船有關,樹幹中空,可做獨木舟。河邊的老榆樹容易空心,是天生的獨木舟,因此這種樹就得名為“榆”。附張河邊樹齡七十年的榆樹照片。它邊上那張是刺榆,葉子、果實(榆錢)都差不多,就是枝上長刺,還又長又尖。
細看這兩棵樹的生長環境,確實是山有樞,隰有榆。
榆樹自古就很有用,近兩千年前的《說文解字》裏說榆錢可食,還能做醬,不過作者對吃榆錢不感興趣,他喜歡車。《詩經》裏有好幾處檀車,那是用檀木造的高檔貨,經濟點的,象戰國馬家塬墓地,出土的車子很多是榆木造。
刺榆不好伐,那尖刺看著就嚇人,從剩下的詩句來看,莫非用它做衣裳?查了查,古人“績木以為布”,確實用樹皮纖維做布。日本有個地方的傳統服飾就是撕榆樹皮,取內層加工為線,然後織布做出來的。
栲是山樗,大概是現在的臭椿。杻嘛,《爾雅》說是檍樹;注解裏寫“關西呼杻子,一名土橿。”;後來朱熹說它:“葉似杏而尖,白色,皮正赤,其理多曲少直,材可為弓弩幹者也”;不過就算寫了那麽多,依然沒人能斷定它是啥,人們早就不知道檍樹和土橿是什麽了。
用第一章的順序套用,栲用來灑掃,杻用來敲。能拿來做弓的木材,一定是既有彈性、強度又高,估計杻木適合敲鍾擊鼓。那麽臭椿能用來灑掃嗎?
臭椿
看這枝葉,紮成一把掃地倒也不是不行,但它總歸是樹。帶著葉子掃吧,感覺有點太軟,掃不幹淨;摘掉葉子吧,樹枝間空隙太大,還是掃不幹淨。查過農村會不會用臭椿掃地,沒找到實例,但有人說會把臭椿的枝葉扔進旱廁,因為它驅蟲。古人席地而坐,應該不喜歡蟲子過來;用臭椿掃地,葉子混著水掃碎了,滿地都是它的味道,或許驅蟲效果會不錯。
漆樹和栗子樹的名字一直叫到今天,也放照片吧。
左邊是漆樹,右邊在割漆
生漆流出的樣子真有點象酒,當時漆器很貴,不過對貴族來說不成問題。這些漆器存世少,而且往往被腐蝕得不象樣子。所以我找了兩張戰國時期的漆杯、漆豆照片,大家將就著看吧。
盤中不可無物,詩裏用的栗子。
栗子樹,綠色的刺團裏就藏著栗子,成熟後,會自己裂開。
曾看到過一種說法:如果想開扇窗,最好先表示要破堵牆。(此方式適用於某些固執的父母)。這首詩裏也差不多。首章,那搖曳的衣裳一定是禮服,華服豪車,正式的儀態。次章,在家請客,鍾鼓齊鳴,也很隆重。這些活動不可能心血來潮,說搞就搞,所以作者的重點其實在第三章,自己在家弄點吃的,彈彈琴總可以吧?鮮栗子容易壞,本來就要吃掉的;自己鼓瑟也沒啥花費,重要的不是花錢,是及時行樂的生活態度。
附帶說一句,古人真的很喜歡長衣及地的感覺;“曳裾王門”,一聽就很有身份。不單是古人,長禮服大概可以把古今中外一網打盡,比如下麵一張查爾斯國王的登基照,隻有兩個人的衣服短點,不認識,我猜地位不高。
話說回來,本詩細讀之下暗藏危機。記得看到過勸人安全生產的標語,大概是:“一旦發生事故,別人睡你的媳婦,打你的娃,花你的撫恤,住你的房”。好象意思差不多,但古人是世襲的呀,他人入室,這人說的不是兒子吧。
查《史記 晉世家》的世係,最初都是父傳子,直到晉穆侯的弟弟殤叔自立。第三年,周宣王沒了。一年後,原來的太子“仇”刺殺殤叔成功,立為文侯。文侯在位三十五年,還是沒熬過自己的弟弟——成師。雖然他兒子“伯”當了昭侯,但代價就是把文侯三十五年都沒封的弟弟封到曲沃。那年成師五十八歲,有封地之後,立刻號稱桓叔,然後麽,當然是多點招人了。
《毛詩序》說這首詩勸的是昭侯,不過我感覺詩中的威脅象是來自更年輕的人。穆侯、文侯的弟弟都不是省油燈,但是一個有宣王撐腰,一個還沒反,也不能殺人啊。束手無策之下,作者勸他還是對自己好點吧,開心一天是一天,萬一把威脅熬死了呢?
而造反者的努力也寫進了《詩經》,就排在《山有樞》的後麵。
揚之水(唐風)
揚之水,白石鑿鑿。素衣朱襮,從子於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
揚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繡,從子於鵠。既見君子,雲何其憂?
揚之水,白石粼粼。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
大致意思:
激揚的水流,白石鑿鑿。沒有染色的絲衣紅色的領子上繡著半黑半白的花紋,跟隨您在沃。已經看到地位高的人,說什麽不喜悅?
激揚的水流,白石潔白的樣子。沒有染色的絲衣紅色線的刺繡,跟隨您在鵠。已經看到地位高的人,說什麽那憂慮?
激揚的水流,水在白色山石間清激貌。我聽到有而不宜有(的)口頭命令,沒有膽量把(它)告訴人。
讀來讀去,有點疑惑,作者跟從的這個“子”到底是“君子”本人呢,還是“君子”下屬?後來查到《毛詩類釋 卷十三》裏說,“素衣朱襮”是諸侯的衣服,那麽,這個“子”是“君子”的簡稱,他跟隨的是“君子”本人。
前兩章比較尋常,華服美景,見到貴人心裏高興。第三章開頭還是美景,之後陡然露了殺機:不敢告人!此詩戛然而止,比前兩章少了一句,跟隨君子的那句。唉,活脫脫的欲蓋彌彰,懂的都懂。
我好奇心起,開了Google maps的衛星照片去曲沃找那片白石,什麽都沒找到。不甘心,再查,在曲沃政府網站上找到介紹:“沃泉”古指由上向下流的泉水,“沃泉”處史學界考定為今天的曲沃縣景明瀑布......絳水(今沸泉)出絳山之南,沸湧而東,西北經青玉峽,東流袱石罅至白石山,懸而為沃泉......“鵠”指今天的曲沃縣安鵠村。
瀑布衝下來肯定是激揚的水流,想象一下,日久天長,白石被衝得如同鑿過——“白石鑿鑿”。有了地名就好辦,很快找到了大致範圍。
名列《水經注》的絳水其實很短,沸泉離景明隻有三公裏多點,一路上有兩個水庫,還有三、四個小水壩或者橋(看不真切)。水道纖細如線,周圍是層層疊疊的梯田,找了半天,也沒敢在高糊照上確定哪裏是瀑布;不見白山,大概被草木擋住了。白色的線條倒有,但那是路,懷疑是水泥鋪的。
沒看到石頭,就找水吧。
瀑布以下,“絳水”改稱“沃水”,它的河道多彎,因而得名曲沃。安鵠村離景明不遠,隻有9公裏左右,一開始猜它在沃水下遊,去照片上找得很幸苦。因為現在水小了很多,地圖照片或許拍於枯水期,沒看到河。後來終於在山下找到一條細細的河溝,目光隨它轉來轉去,很快迷失在農田裏,隻能靠著水塘、水庫勉強辨認;但不管怎麽找,也沒看到有通往安鵠村的痕跡。
那麽,“鵠”跟沃水可能沒啥關係。它位於景明西北,兩地同在澮水之南,絳山以北,安鵠村離澮水更近點,大概一公裏左右,村子兩邊都是溝壑。現在溝壑是幹的,而且應該幹了很久,連條小河溝都找不到。附近也沒看到大塊的白石。遙想當年,溪流沿溝壑從絳山下來,水勢激揚,溪底白石平滑發亮;後來日見幹旱,山溪不再,白石漸漸被黃土湮沒,了無痕跡。
幸好絳山還在。
“絳”是紅色的意思。清乾隆《絳縣誌》記載:“絳山在縣西北二十裏,……一名紫金山。草木不生,土色俱赤,且以此取名焉。”那個山頭我大概在高空照片上找到了,它在安鵠村的東南,土色帶紅,沒啥草木。絳山山脈的土色並不統一,有的地方綠化很好,看不到土,有些地方土色帶黃,或者發白;在安鵠村溝壑上遊的山色發紅,它附近的澮水岸邊,土壤也帶紅色,大概是多年前從絳山上衝下來的。這一帶溝壑密集,粗粗一數就有六、七條南北向的深溝,最近處,相隔一百多米就有一條,當然現在都是幹的。或許當年水鳥飛翔,它的下方,有白石立於水中,溪底泛紅,這圖案有點眼熟——“素衣朱繡”。再看東邊的沃泉,位於紅色山頭的旁邊,正對應紅色的領子——“素衣朱襮”。
假設當年的絳山有多條小河沿山而下,各自匯入澮水。這位君子做新衣、帶隨從,挑山色發紅之處,應該不是去旅遊的吧。去沃泉可能為了某種祭祀儀式;去安鵠象是找人兼祭祀;第三個地方,詩裏沒敢說。
《毛詩序》評論這首詩:“刺晉昭公也。昭公分國以封沃,沃盛強,昭公微弱,國人將叛而歸沃焉。” (昭公太蠢,把曲沃封出去,結果桓叔做大,國人都要去投靠那邊了。)
不過,這種蠢事真有人做?
《史記》裏是這麽記載的:“七年,晉大臣潘父弑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桓叔欲入晉,晉人發兵攻桓叔。桓叔敗,還歸曲沃。晉人共立昭侯子平為君,是為孝侯。誅潘父。”
晉昭公七年,大臣潘父刺殺昭公,迎接桓叔。桓叔來了,半道被晉國軍隊打回曲沃,潘父被殺。
顯然昭公兵強馬壯,不好打,桓叔沒那麽強。眼看侄子位子越坐越穩,桓叔大概有點心急,他那年都六十五了。
既然事情沒成,那麽這首詩收進《詩經》就不是要替桓叔歌功頌德。或許,收錄它是作為罪證。說到底,動手殺人的是潘父,桓叔完全可以裝無辜,幹幹淨淨跑過去說,國不可一日無君,我來幫忙啦。
這首詩在事發前多半密而不宣,否則昭公又不是傻子,早做準備也不至於死。等潘父得手後,眼看要論功行賞,桓叔的手下大喜過望,趕緊應景湊趣;這首詩你唱我唱,傳遍四方。
詩中的白石激流,素衣朱襮,兩千多年後依然讓人心向往之,誰想得到那個素衣君子,一把年紀,正準備幹掉侄子;而作者,無憂而樂,在靜待刺殺成功。
如今兩處“揚之水”早無蹤跡,連完整的澮水河道都很難在地圖照片上辨認出來。事情再大也會煙消雲散,何不對景當歌,且樂今日,趁景致還在。
附: 網上搜到上海大學曆史學係寧鎮疆教授和高曉軍博士上個月的文章,他們認為曆史上有兩個唐叔虞。這個方鼎的主人不是成王弟弟,而是堯的後人,山西的末代唐君。當時有殺掉敵方首領,拿他們的名字給自家娃命名的習慣。方鼎是原先唐君投靠周朝時鑄的,用詞冷淡,強調周王的權威。後來原·唐叔虞參與內亂,被周公殺了,讓自家侄子頂這個名字,這也言之有理。管唐地的小兒子虞,當然也可以稱為唐叔虞。不過按周人的風格,簡稱應該是“唐叔”。叫“叔虞”或許是對唐地勢力的安撫:你家兄弟內亂,結果滅了我的國,誰不喊冤啊?但天命如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後世讚揚唐叔虞“啟以夏政,疆以戎索”,治唐成功,影響深遠;但這個政策本身可能是在小叔虞出發前,就由大人們定下來的。腦海中似有個場景浮現:燮父一臉的不悅,“你本事大,在外麵重建唐國,逼我遷都改國名。不過唐叔虞隻能是我爸,你祖上早沒資格了。我要造個更大的宮殿,找個能占你家風水的地方造陰宅,而且你祖上對我爺爺臣服的證明,我還帶到裏麵去鎮著”。近三千年後,方鼎出土,專家們最初還以為是他爸爸的東西。
另外,我知道這篇文章長了點,就是沒舍得刪減。感謝各位從頭看到底的朋友們,向您致敬,太給我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