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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秉安 攝像攝影/劉嘉
經過調查,可以確認,1967-1968年發生在道縣等地的對“階級敵人”(地富反壞)的大屠殺,最先並非起源於道縣,而是起於零陵的某個村落,其範圍至少涉及到湘南的12個縣……
引子
零陵,為什麽是“淚飛如雨”
零陵,是舜帝南巡後,埋葬的地方。《史記·五帝本紀》載:舜“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為零陵”。所以,史學家認為“零陵”,實際上就是“舜之陵”。
那麽,“零”又是什麽意思呢?
有人說,“零”就是“無”。“零陵”就是“無陵”,“無”者無限,表達舜帝陵大之無限,以頌其偉。另外的看法反過來了,“零”就是“沒有”,那是告之世人,舜帝根本就沒有“陵”,免得盜墓者起歹“心”。
但另一說不同意以上的看法:“零”作為數字看,那已在明代之後的事。在此之前的人,是不會把“零”視為“無”的,隻把“零”,看成“涕零”(落淚)。傳說舜的兩個妃子娥皇和女英,千裏迢迢來到九疑,找不到舜帝的陵墓,傷心落淚,以致泣血。這才是“零”之本義。
“零陵”,應為落淚之地,“零陵”即是“淚飛之陵”。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我來到在這個舜聖歸天,二妃飛淚,充滿了浪漫色彩的地方時,找到的卻是另一番“飛淚”——那是受盡了冤屈的文革幸存者悲哭的“飛淚”!
淚飛如雨 (劉嘉攝像)
湖南省零陵縣接履橋村村民張美銀告訴我,文化大革命時,她的哥哥張迪光被用鐵絲穿過手掌拖往山上槍斃。走一路滴一路的血。張美銀說完抱著我大哭:“你要是把它寫下來,你就是我的恩人!
……
第一節 當地領導人為什麽為難
我一到零陵,就聞說到一樁慘案;殺人凶手用鐵絲穿過被害人的手心,然後拉去槍殺。
事情太殘忍,太叫人憤慨了!
這個傳聞是否屬實?被害者姓什麽?叫什麽名字?還有不有親屬活著……這一切都需要落實。
“你想要了解什麽呢?”當地的一位領導人把我朋友的信放下,很客氣地問我。
“啊,我在做一個曆史的選題,想了解一下零陵縣文化大革命的情況。”——如果我一開始就問“手心穿鐵絲”的傳聞,那一定會驚“走”了他。
“文化大革命?”領導很敏感,“陳老師,你想了解零陵縣文化大革命哪一方麵的事呢?”
我隻能把目標說近了。
“文化大革命期間,永州多個縣都發生了屠殺地主的事件,我想了解這方麵的情況。”
“這個啊——”他的臉色便有點緊張了,又拿了我的介紹信看了看:“哎呀,你找的這個事情,不好辦啊。”麵有難色。
我再三向他解釋,我隻是作個記錄,40多年了,這段曆史要再不作記錄,可能就要從史書上消失了……
領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不是我們不想幫你,殺人風的事,上級早已宣布了紀律,陳老師,還得請你原諒啊。”
雖然在意料之中,我還是有些失望。
我發現,我的采訪常常是因為我的真誠而被打動的。
“這樣吧——這件事我不介入,但人家介不介入,那是他的事。” 事情突然發生轉折:“我們這有個公認的零陵通,隻要你能找到他,你的調查就成功了一半。”他最後狡詰地瞟我一眼:“我可不知道這人住在哪裏啊——”
兩人相視大笑。
他的確啥也沒說,我憑自己的辛勤,終於找到了當地的學者,那位“零陵通”。
接履橋慘案始末
(一) 還有親屬活著嗎
“聽說——”我一開始就接觸到目的,“有一個被殺者,是雙手心被鐵絲穿過,牽出去殺的,有此事嗎?”
康中宏(代名——作者注)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是真的。”他說。
我問:“能找到那個村子嗎?”
康中宏:“能,我就是那個村子的人。”
啊,是這樣!
“你們村子叫——”
“接履橋村。”
“死者還留有家人在嗎?”我問,有點緊張,因為這點很要緊。
“有,有一個妹妹。” 康中宏露出淒慘的表情說,“她叫張美銀,她是九死一生活下來的,好不容易啊!”
看康先生的模樣,分明後麵有許多的辛酸。
“能找到她嗎?”我問。
“能,她應該還在接履村住,前些日子我還看見她。”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汽車往接履橋去。
“為什麽叫接履橋呢?” 我問起了一個似乎無關主題的問題。“履,不是古語鞋的意思嗎?”
“不錯,橋名接履,當然是有說法的,也算是當地的傳說吧。”他說。“傳說三國時候,張飛打零陵。其時正下大雨,路上泥淖,張飛到接履橋一帶的河邊上去催促部隊,知道士兵遲遲未行動,十分生氣,張飛跺腳痛罵,把一隻靴子也跺落在泥淖裏了,他便拾起靴子來,摔到河裏,結果讓河上一位打魚的老翁伸手接了。於是這地方就叫接履橋。”
(二)、告狀種下的禍根
接履橋村靜靜地躺在零陵與道縣相接的邊界上。由於隔得近,自古以來,就有客商從零陵挑了布匹,到道縣去賣。慢慢的,賺了幾個腳力錢的接履橋人便不再靠挑扶賣力,有人開始在道縣的街邊租下一兩間小小的店鋪,做起了生意,把零陵挑夫們挑來的布匹接過來賣。
這中間就有一戶姓張的人家,叫張德福(音),常去道縣做生意,也在道縣開了店鋪,張老板拿賣布掙的錢,在接履橋買了4畝7分田養家。農忙的時候,就會放下布店的生意,趕回家來,係起袍子下田插秧割禾。這半農半商的日子倒也過得平靜滿足。
到了20世紀40年代末50年代初,張老板生下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的取名張迪光,女的取名張美銀。都聰明伶俐,喜好讀書。
共產黨取得了大陸政權後,農村搞土改了,要劃階級成分。照說,一家才4畝7分田,怎麽也劃不成地主。張德福親自下田,犁耙還是把好手,靠自己勞動的,怎麽能算是地主?
可是貧農協會有人說,張家有“田”還有“鋪”,過年的時候一簍簍的道縣柑子背回來,家裏還掛著臘肉,不是地主是什麽?一定要把張德福家劃成“地主”,張德福便告狀告到了區裏,說貧農會陷害他,區裏還真的派人來。經過工作組的評判,還是把張德福劃成了地主。
一旦成了地主,張德福就是像泄了氣的皮球,再也不敢吱聲。這張德福本來還在道縣參加了公私合營的,到了60年代搞四清了,地主分子不能留在“革命隊伍”中,他被“清洗”回家,從此老老實實在接履橋村下田務農了。
再說張老板的兒子張迪光。那張迪光出奇的聰明,文化大革命前在道縣一中上高中,門門功課都拔尖。1965年考大學的時候,不少人都預測,照張迪光的水平,上不了“清華”也能上“中南礦冶”。
高考完畢,張迪光在家盼通知,盼啊盼,眼都望穿了,盼來的卻是一紙:“條件不合格,未能錄取”的通知。顯然,“條件”,指的就是他家的“地主”成分。
這仿佛如同一記晴天的霹靂,張迪光的精神受到了刺激。
從此之後,村裏的人們就發現,張迪光有點精神恍惚了。整天就是寫告狀信,往縣裏送,往省裏跑。不管是誰,他抓住人家就問:“你說說,4畝7分田,算不算地主?”人家說他是精神病,常掙脫他,他又會追著問:“有地主勞動的麽?有地主會犁會耙的麽?”
誰知道,張迪光的告狀信竟然起到了作用,國務院的某部門真的給他回信了!還蓋著紅通通大印,而且通知他:“請同當地政府聯係。”
不久區政府的幹部就到了村中,找到當時的大隊幹部商量,說上麵來指示要甄別了,張家的成分是不是土改時定高了。
張迪光一跳三尺高,說:“我告贏啦,我告贏啦——”
要是事情順利發展,到66年的下半年,張家的成分本可以重新認定的。誰知道,在這年的上半年就發生了文化大革命,情況突然變化!
(三) 、張美銀哭述父兄怎樣被殺
沿著接履橋公路邊荒草中的小路,我們看到路邊有一處小村子。
“這裏就是張美銀住的地方——” 康中宏指著樹蔭中的瓦屋說。“隻是不知道張美銀會不會出外了。”
一棵大樹下,有個帥小夥在用水泥刷著地麵。康中宏走過去同他聊了幾句後,向我招手,高興地對我說;“好消息,這是張美銀的兒子,張美銀在,她就在後麵挖土。”
康中宏朝著竹林那頭的田峒喊:“張美銀——”就聽見挖土的聲音停了,一個粗重的女聲答道:“哪個——”
一會,一個五六十歲的婦女,隨聲走了過來。她就是張美銀。
就聽見挖土的聲音停了,一會,一個五六十歲的婦女走了過來,她就是張美銀。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聽說是來了解他父親和哥哥的死時,還沒等我們坐定,張美銀就猛地大哭起來,仿佛積聚了多年的山洪,終於得以爆發:“我盼你們都盼了幾十年啦,你們終於來啦!我爹我哥死得好慘啊——”
費了老大功夫,我們才使她平靜了下來。
下麵,是張美銀口述的接履橋村張德福、張迪光父子被殺的經過。
(四) 張美銀口述
口述時間:2012年4月
口述地點:零陵縣接履橋村
口述人:張美銀,時約六十歲。
作者整理
1、
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我家改成分的事就再不提了。縣城那邊殺人不久,我們這邊也開始殺了,第一次就想殺我屋裏的人,我哥哥出門了,到我屋裏來抓人,沒抓到我哥,抓到我老子。
那是陽曆9月了,雙搶了,我老子下在田裏打穀子,他們大隊上的人就喊,張德福,上來,去大隊開會。結果我老子兩腳是泥,一上田坎來就被民兵捆起了。推起到門口的禾堂坪裏來審。我老子會說,問他們,為什麽抓我?他們說,你兒子是地主,還參加了湘江風雷(造反派組織)。我老子說,他冒參加,就是參加了,也是一人犯法一人擔,與我何幹?就要掙脫。我老子還有點武功的,他們怕把繩子掙脫了,有人就喊,會跑了,會跑了,割掉他的筋。就幾個人把我老子摁住,用鐮刀割斷了我老子的腳筋——(失聲痛哭)
我老子走不動了,有人說,拉起出去打了算了,就是槍斃了。有人就拖我老子走。拉著他去槍斃。拿繩子把手吊著,他不肯走,倒著往紅土嶺,就是你們來的那地方過去一點,拖——(失聲痛哭)
我是看到他被拖著走的啊,他是不甘心的啊,不肯走,拿腳勾著路邊的石頭,不走。我和我老娘想趕過去幫他,他們民兵就上前攔著,不讓我們去。我衝過去,他們又把我拖回來,硬關進了一間窗子是鐵欄杆的屋裏。我哭天喊地也沒人理了。
後來,我苦命的老子,就是給打死在紅土嶺上的,那天斷黑時分,我和我老娘是聽見槍響的啊——(失聲痛哭)
殺了我父親,又要殺我的哥哥了。我哥哥沒在家,他不是自己回來的,是第二天給他們抓回來的。他們說,你地主狗崽子還想翻天,看你還翻不翻案了!
他們是一定要搞掉我哥哥的,他們說我哥哥是有本事的人,北京的信都弄得到手,要是讓他得了勢,他們一個個都會被我哥哥搞死的。
怎麽殺我哥哥的的?你看他們好殘忍啊,他們從公社把他押解回來後,看我哥哥不肯走,拿繩子捆還不走,就拿這麽粗(用小拇指尖打比方)的鐵絲,從我哥哥的手心穿過去,扯著我哥哥走,你說痛不痛啊?走一路,滴一路的血。後來我逃走,走的也是那條路,還看到路上都是他的血呢。(失聲痛哭)
張美銀說哥哥張迪光怎樣被鐵絲穿過手掌心,拖去村邊的紅土嶺上殺害。
走到半路,我哥哥說,我實在受不了了,你們就在這裏打死我算了。那些人就說,這裏是路邊上,不行,上好的地方,人家要種紅薯的,到了紅土嶺再打你!
我哥哥又說,我好渴,你給我喝口水再死行不行?路邊有間小屋,小屋裏有個姓劉的老婆婆,聽他這樣說,看他可憐,就拿個桶,提了水出來給他,他咕咕咕就喝了半桶,像頭牛一樣呢。喝了那半桶水,老太婆就對那些人說,這麽年輕,你們就別殺他啦?殺個老的也好過殺他呀! 那些人就說,階級鬥爭,不殺他,他就會要殺我們!老太婆就說,那你們別殺在我屋門口,我晚上怕。我哥哥說,老人家,你是好人,我不死在你門口,要死,我會死遠點的。
也怪啊,這時,突然就天昏地暗,黑雲遮天,下暴雨了,真是天也在哭啊!他們逼著我哥哥泥一腳水一腳地往山上去,一隻鞋子都掉在泥裏了,扯不出來,他就把鞋子摔得遠遠的。
他就光著腳走,走到了山邊了,就不動了,站到一棵樹下邊去。等著他們開槍打他。
兩槍。一槍打的胸,我哥哥還沒倒下,第二槍是開花子,打了腦袋。我哥哥就倒下了。(再迸發出山洪似的哭聲)
2、
我很清楚,打了我哥哥,下一個就該是我了。
後來我聽人說,他們殺了我老子我哥哥之後,的確是準備把我沉塘的。說我性子火,留下來會報仇的。要斬草除根。
我不是給他們關著的嗎?門口還派著人站崗的。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啊,站崗的人是張明忠(音)還有張和秋(音)。一個村的,很熟的。明忠開鎖進來了,張和秋在外頭站崗,我也不理他,他突然對我說,美銀,你還想不想活嘛,我就哭起來了,也不回答他,你說,人哪有不想活的呢?他就說,我們同你哥哥都是朋友,你才16歲,不該死的,死了,你老娘都冒人養了。我們放你一條生路吧。我們不能放你從門上走,他悄悄指著窗戶說,那個窗戶的鐵欄是鏽了的,扳得鬆的。等下吃飯的時候,我們就走開,你自己扳開鐵欄,跑出去吧!再不要回來了,他們馬上要殺你了,你要快啊!說完,關了門就走了,我連感激的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好人啊!
好了,過了一會兒,他倆把牢門鎖好,真的走了,吃飯去了。等他們一走,我就去扳那個窗戶鐵欄,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那個鐵欄真的一扳就鬆了,露出一個大洞,我趕忙就鑽了出去。
一出去,我又茫然了,那時,天都黑了,我往哪裏去?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往人多的地方去,我打算往零陵縣城裏去。心想,有人的地方就能保護我。我怕村裏的民兵發現,忙向山上跑,鑽進了樹林裏。跑到山上,突然就想到,摸也要摸到紅土嶺去,最後看我的父親和哥哥一眼。
我就往紅土嶺上爬,昏黑中,我慌不擇路,一腳高一腳低,終於到了紅土嶺。找到了我父親和哥哥的屍體,就那樣仰朝著天躺在地上的啊!這些黑良心的,殺了人都不埋啊!
父親叉開腳,倒著。還是像平日那樣安祥。哥哥的屍體遠點,在一棵樹的旁邊,腦殼給打爛了,人都認不出了。(痛哭聲)
記者啊,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候我都不知道哭了,對著屍體,一點兒也不怕。不久,星星月亮都出來了,慘白白地照在地上。 我就跪下去,對著星星月亮說,老天爺呀,你太不公平了呀!
我又向父親和哥哥的屍體拜了兩拜,忍住了眼淚準備逃。
走到山頭上,一步一回頭的,看看山下我們村子,心裏一酸,想到父親沒有了,哥哥也沒有了。山下的那間房子裏有我的母親,也不知道母親怎麽樣,自己這一走,很可能十年八載都不會回來了,再也看不到她了,這時,我才落淚了。
快走到零陵縣城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我不能在零陵呆,他們是要斬草除根的。就是在城裏,也會有危險,我要走遠點,遠走高飛。
我把我穿在身上的一件燈芯絨的衣服賣了,賣了5塊錢。在理家坪(音)上的車,那時候,哪有什麽目的地啊,隨著車跑,就這樣一直到了廣西。
我隱姓埋名,嫁到了深山裏的一戶貧農人家,深山裏的人娶媳婦不容易,隻要我願意,他們就接受了我。
我的男人很忠厚、老實,對我也好。
我改了名,換了姓。整年整年不下山,整整8年啊。我就這樣,過起了被別人叫做“白毛女”似的與世隔絕的生活。
山下雲海茫茫,接履橋的老家,遠在千裏之外,那些噩夢般的往事,不願意再去想,好像都是隔在另一個世界的事了。
直到我生了第三個孩子,我才把我家的遭遇全部告訴了我的丈夫。
我的老公說,現在山下麵都換了一個世界了,鄧小平都搞改革開放了,不要怕了! 那些殺人的人,不敢再做壞事的了。你應該回去看一看,不知道老娘她老人家還在不在呢。
多年後,我帶著我的老公,還有四個孩子回到了接履橋。老娘早已死去。我的一個孩子,你在屋邊看見的,今年都30歲了。
回到村裏,那些壞人看到我,一點事沒得,連句道歉的話都沒得,人殺了就殺了,我心裏這口氣,還是窩著的。
陳記者,(指著胸口)我心裏好嘔(氣)啊!
你不是看到我兒子在刷地麵嗎?我們的舊房子不能住了,住在裏頭也老容易想起那些事,傷心。我們打算建個新房,建給他們看看,也是為了給父親哥哥爭口氣!
不瞞你說,我這輩子啥都不缺了。就是沒有能替慘死的父親和哥哥出這口氣,不甘心啊!
(張美銀突然朝地一跪)陳記者,你要是幫我寫出來,你就是我的恩人,我的菩薩!
張美銀突然跪下,向我拜說:“你要是幫我寫出來,你就是我的恩人,我的菩薩!” 我不由得也下跪了。
3、
張美銀大姐的事感動了我。
我突然感到不是在做記錄,我是在替一些沒法說話的弱者、冤魂申冤了!
我歎息了一聲:“美銀姐,你說的我都記下了,你能把自己最關心的一句話寫下來,讓我告訴世人嗎?”
她突然冷靜下來了,稍停後說:“要得——我寫,我要把我家的冤情告白天下——”
我聽不大懂零陵話,我也沒有想到一個普通的農婦,會說出那麽有見識的話。我便問同行的,坐得靠近她一些的周雲峰教授的夫人:“她……說什麽?請你代她說一遍。”
周教授夫人一字一句告訴我:“她說,她想把她家的冤情告白天下!!”
張美銀拿起筆來……
“我想把我家的一切冤情告白天下——張美銀”
【作者簡介】 陳秉安,中國著名紀實文學作家,著有《大逃港》等,現居深圳。
此文本刊節選自作者待出版的新著、長篇紀實文學《大屠殺》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