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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中華相聲論壇”)
這個段子是何遲同誌在一九五六年寫成的。作品末公開發表就被打成“仇視社會主義製度”的“大毒草”。何遲因此被劃為“右派”。
——編者
(甲是正害著嚴重統一病的人的弟弟,誰演他,他就叫誰的名字,比如今天演他的人是馬三立吧。乙是甲的相識,姓名不詳。)
乙:哎,這不是馬三立嗎?
甲:是呀。
乙:這兩年我怎麽總沒看見你呀?
甲:我跟哥哥從前年就一塊調到外地工作了,才調回來不多日子!
乙:噢,怪不得這兩年沒見你哪,你好啊?
甲:好!
乙:你哥哥好啊?
甲:我哥哥?
乙:啊。
甲:病啦!
乙:喲!病得重不重啊?
甲:重是不算重,反正兩三年好不了!
乙:哎呀!什麽病這麽難治哪!
甲:你猜吧!
乙:肺結核?
甲:不是。
乙:胃潰瘍?
甲:不是。
乙:肋膜炎?
甲:不是。
乙:那我猜不著啦。
甲:你不是問我哥哥得的什麽病嗎?
乙:啊。
甲:統一病!
乙:(聽著耳生)什麽?
甲:(把每一個字都念得很重)統,一,病!
乙:統一病?
甲:哎。他這種病是從統一這上頭得的。
乙:沒聽說過。病有從氣上得的,吃上得的,凍著啦,熱著啦,都能得病,沒聽說打統一上得病的。
甲:我哥哥這個人哪,從一小兒,上學用功,在家幹活,作風樸素,生活緊張真件麽毛病也沒有,不愛玩,不愛鬧。
乙:那愛什麽呢?
甲:就愛統一。
乙:就愛統一? !
甲:就拿花錢說吧,我哥哥花錢跟別人不一樣。
乙:怎麽呢?
甲:得花統一錢。
乙:什麽叫統一錢哪?
甲:這是前三十年的事啦,那會兒還花銅子兒哪。
乙:是呀,我也花過。那會兒銅子兒上頭有帶團龍兒的,有帶小旗兒的,還有一種四川銅幣——黃銅的,背麵右十八個環兒。
甲:我哥哥買東西,用統一錢——要花哪樣的錢,都得花哪樣兒的錢。
乙:沒聽說過。
甲:有一天,我哥哥想吃棗兒,門口正好來了個賣棗兒的。那會兒一斤棗兒賣二十個子兒。
乙:十大枚,買去吧!
甲:麻煩啦!
乙:怎麽?
甲:我哥哥未曾買棗兒,得先在家裏挑錢。
乙:挑錢?
甲:對啦。把家裏的銅子兒都拿出來,編組!
乙:啊?銅子兒編組!?
甲:哎,編為團龍兒、小旗兒,十八個環兒的三組。
乙:那幹嘛哪?
甲:為的是挑出十個統一錢來好買棗兒。
乙:真特別。
甲:趕巧啦,那天我們家裏就剩下了十九個大銅子兒,九個團龍兒的,六個小旗兒的。四個十八個壞兒的,哪一組都湊不齊十個。
乙:噢,不管什麽樣錢,拿出十個銅子兒就買去吧!
甲:沒法兒買!
乙:怎麽哪?
甲:銅子兒不統一呀!
乙:那怎麽辦呀?
甲:我哥哥拿了一個帶小旗兒的錢,找同院街坊老太太換一個團龍兒的,湊齊十個團龍兒的銅子兒,才買的棗!
乙:這不是折騰嗎?
甲:我哥哥出門兒買棗兒,他買棗兒跟別人買棗兒不一樣。
乙:怎麽?
甲:挑得仔細。
乙:對啦,得把有蟲兒的,裂了縫兒的都挑出去。
甲:哪兒呀,他一個兒一個兒地挑。
乙:撿大個兒的挑?
甲:撿一邊兒大的挑,不但每個棗兒的大小得一樣,而且每個棗兒的分量還得統一。
乙:分量還得統一?
甲:比如說,一個棗兒一錢重。這一斤棗兒都得是一錢重一個。
乙:一錢一呢?
甲:不要。
乙:九分九呢?
甲:也不要,多一點不要,少一點也不要。
乙:沒聽說過。
甲:賣棗的拿著秤,得一個兒一個兒地約,十個棗裏也未必能挑出一個夠規格的,我哥哥從中午十二點挑起,直挑到夜裏十二點。
乙:挑完啦?
甲:才挑出二十七個來。
乙:這叫什麽毛病!
甲:最愛統一。這是小時候兒的事兒。
乙:人一大了,毛病也就改了。
甲:哪兒呀,我哥哥今年四十二歲,毛病更厲害了。你要到我哥哥家裏這麽一看啊,完全統一。我哥哥家裏六口人。我哥哥、我嫂嫂,四個孩子。老大十七,老二十四,老三九歲,老四是個小閨女兒,今年才三周歲半。
乙:整六口兒。
甲:六口人都穿一樣的衣裳。我哥哥最愛藍顏色,全家大小不分男女,一律是藍製服上身兒,藍製服褲子,藍帽子,藍球鞋,藍襪子,藍襯衫,藍圍巾,藍手套。
乙:那麽別扭呀!
甲:統一呀。你往屋裏一看,藍牆粉刷的牆,藍桌子,藍椅子,藍箱子,藍櫃子,藍茶壺,藍茶碗,連電燈泡都是藍的!
乙:那多費眼睛啊?
甲:我哥哥大近視眼,從二十多歲就戴眼鏡兒。他戴眼鏡兒不要緊,全家都得戴眼鏡兒。連我嫂子帶我那三個侄子,連我那三周歲半的小侄女兒也不例外,都得戴眼鏡兒。
乙:全家都近視?
甲:哪兒啊!就我哥哥一個人近視。
乙:別人不近視,戴眼鏡兒受得了嗎?
甲:才一戴受不了,頭昏腦漲,過了一年多誰也搞不下來啦。
乙:怎麽呢?
甲:都成近視眼啦。
乙:這圖什麽哪?
甲:統一嘛!這還不算,我哥哥這一家子起床,睡覺,拉屎,撒尿,娛樂,學習完全都統一。
乙:噢!
甲:全家的動作完全由我哥哥指揮。
乙:怎麽指揮呀?
甲:按鈴兒。早六點,“當——”全家起床,六點十分“當——”全家洗臉。
乙:有那麽些臉盆嗎?
甲:六個臉盆, 一人一個。六點二十分“當——”全家上廁所。
乙:有那麽多恭桶嗎?
甲:六個恭桶。一人一個。到吃飯時候,一看表十二點“當——”
乙:幹什麽?
甲:開吃!十二點十分又一按鈴兒。“當——”
乙:幹什麽?
甲:打住!
乙:要沒吃飽哪?
甲:沒吃飽等下頓吧!
乙:這算什麽規矩呀?
甲:統一嘛!我哥哥從二十四歲參加革命。
乙:那可是老幹部啦!
甲:參加革命之後,工作努力,學習積極,生活緊張,作風樸素。工作時間以外,既不看電影也不看戲。既不逛公園兒也不打撲克,有了時間就看書——研究統一學。
乙:要說你哥哥可是個有學問的人,前年夏天我聽了他一回報告……
甲:對,就在前年夏天作完那個報告後就調走啦!
乙:怪不得這兩年聽不著他報告了了哪,調去做什麽工作啦?
甲:當市長。
乙:在哪個城市當市長?
甲:這你就甭問啦。
乙:這城市離這多遠?
甲:離這遠啦,反正告訴你你也找不著。這個城市既象天津又象上海,有些地方像長春,有些地方象太原,有些地方象杭州,有些地方又象保定。哪兒都稍微有點象,可哪兒也不是!
乙:這城市有多少人口哪?
甲:不多不少整一百萬。
乙:還是個大城市。
甲:我哥哥當市長。上任的頭一天,就擬定了一個城市建設改造計劃,一百萬人分十區。
乙:合著每區十萬人。
甲:每區分十條街。
乙:每條街一萬人。
甲:每條街分十組。
乙:每組一千人。
甲:每組分十戶。
乙:每戶一百人。啊,哪有一百人一戶的呀?
甲:這叫行政戶!
乙:那原來一家子一家子的算什麽戶呀?
甲:那叫自然戶,每一行政戶由若幹自然戶組成之。
乙:沒聽說過。
甲:取銷原區名兒,一律改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等十個區。取銷街名兒,一律改為:一號兒街,二號兒街、三號兒街、四號兒街……一直到一百號街;街下分組:叫一號兒組、二號兒組、三號兒組、四號組 ……一直到一千號兒組;組下分戶:一號戶、二號戶、三號戶、四號戶…一直到一萬號兒戶!
乙:那麽原來一家子一家子的那種“自然戶”呢?怎麽辦呢?
甲:一律撤銷,合並為行政戶。
乙:有姓張的,有姓王的,有姓李的,有姓趙的,那怎麽合並啊?
甲:本市廢除使用個人姓名,所有村民一律編號兒,一百萬人編一百萬號:一號兒人、二號兒人、三號兒人、四號人…… 一直到一百萬號兒人。
乙:區也沒有名兒,街也沒有名兒,人也沒有名兒,我要給你寫信怎麽寫呀?
甲:比如說,你也住在我們城裏,你在庚區,我在甲區,你給我寫信得這麽寫,上款寫:“甲區、九號街、三十五組、三千四百六十二戶、三萬四千六百五十八號兒人收”,下款寫:“庚區、七十四號兒街、七百三十二組、七千一百五十二戶、七十四萬三千二百五十四號兒人寄”。
乙:我是多少號7
甲:七十四萬三千二百五十四號。
乙:這哪兒是人哪!
甲:不是人是什麽呀?
乙:成鈔票啦!
甲:在我們城市裏,倆人見了麵兒誰也不叫誰的名字:“喝,您好!六千三百五十四號!”“您好!七萬四千六百八十三號!”“您哪兒去呀?”“我到甲區、十號兒街、九十三組,九百九十二戶、找九千四百六十四號人玩兒去。”
乙:這不是胡折騰嗎?
甲:我哥哥不但把區、街、組,戶、人都編成號兒,把商店也都編成號兒啦,全市需要多少種物品就設多少公司,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乙:合著要買什麽東西,這一百萬人都得到這一家公司買去?
甲:對啦,統一嘛!
乙:比如說,百貨公司到你們那個城市裏應當怎麽分法兒?
甲:到我們城裏就沒有百貨公司啦!
乙:那要買日用百貨到什麽公司去買呀?
甲:一貨公司。
乙:一貨公司?
甲:又名獨貨公司,一個公司就賣一樣兒東西。
乙:比如說,我要買鞋。
甲:到鞋子公司。
乙:我要買帽子。
甲:到帽子公司。
乙:我要買襪子。
甲:到襪子公司。
乙:我要買牙膏。
甲:到牙膏公司。
乙:我要買牙粉。
甲:到牙粉公司。
乙:合著牙粉、牙膏兒都不在一塊兒賣。
甲:一貨公司嘛!
乙:比如說,我這一天要想連鞋帶襪子、帽子、牙膏,牙粉都一塊兒買,那怎麽辦哪?
甲:稱得到五個公司買去。
乙:那我這一天什麽也別幹啦!我非要到一個公司買去!
甲:一處兒買不行,這是製度。
乙:比如說我早晨要吃早點,上早點公司?
甲:那看你吃什麽啦?
乙:我要吃僥餅。
甲:上燒餅公司。
乙:我要吃油條。
甲:上油條公司。
乙:我要喝豆腐漿。
甲:上豆腐漿公司。
乙:我要想連燒餅、油條帶豆腐漿一塊兒吃那怎麽辦哪?
甲:一塊吃辦不到,得到三個公司吃去。
乙:那我這一頓早點吃完了,也就該吃晚飯啦,我非要一塊兒吃。
甲:一塊兒不行,這是製度。
乙:比如說,我要理發,得上理發公司吧?
甲:我們那兒沒有理發公司。
乙:那理發怎麽辦哪?
甲:我們那有推頭公司、剪頭公司、剃頭公司,洗頭公司,刮臉公司、吹風公司。
乙:那我要理發發該怎麽個手續啊?
甲:先進推頭公司,把長頭發推下來,出門兒,進剪頭公司,剪發,剪完了,站起來,出門兒,進剃頭公司,刮邊兒,刮完了邊兒,站起來,出門兒,進刮臉公司,刮完……
乙:站起來,出門兒,進吹風公司!這不是折騰嗎?我不推頭,我剃頭。
甲:剃頭也得按次序來,先進推頭公司把長頭發推短了,再進剪頭公司把短頭發剪成頭發碴兒,再到剃頭公司把頭發蹅兒剃光了,再到洗頭公司把腦袋洗幹淨,再到刮臉公司刮胡子,然後到吹風公司吹風!
乙:啊!我剃光頭怎麽吹風呀?
甲:那也得吹。
乙:我要不吹哪?
合 不吹不行,這是製度。
乙:這不是活受罪嗎?我要看戲,大概你們那兒一百萬人也都得到一家戲院看去吧?
甲:我們城裏每一區有戲院一座,全市有十個大戲院子。
乙:分京戲、評戲、話劇、越劇、川劇?
甲:不,我們那兒就是一種戲。
乙:什麽戲哪?
甲:把話劇、舞劇,京劇、評劇、越劇、豫劇、川劇、西洋歌、東洋歌舞伎、西洋管弦樂、軍樂隊連和尚老道吹的笙管笛簫,都摻在一塊兒,創造了這麽一種戲!
乙:這種戲什麽味兒啊?
甲:你聽著既象歌劇,又象話劇、既象京劇、又象越劇,既象中國戲、又象外國戲,什麽戲都不是,什麽戲的味兒都還有一點兒,你聽了這種戲不但等於把中外古今所有的劇種都聽啦,而且連西洋交響樂帶軍樂隊連和尚老道放焰口都欣賞啦!
乙:這叫什麽戲啊!
甲:這叫統一戲,這種戲有一樣兒好處。
乙:有什麽好處?
甲:別看我們是一百萬人的大城市,有一個作家寫劇本、一個導演排戲,全城劇團劇場就都解決問題啦。
乙:怎麽哪?
甲:我們那兒有一個統一劇團總團,下而分十個統一分團。這個總團由一個統一作家供給劇本兒,由一個統一導演排戲,排出戲來讓十個統一分團來觀摩,十個分團一律按照總團演出的樣子演出,不許有絲毫改動,全城十個戲院,你不管到哪家兒戲園子,坐在池座裏這麽一看哪!
乙:各有不同!
甲:完全一樣!
乙:那還有什麽看頭啊?
甲:我們這個城市建設上統一,在文化藝術上統一,連全城的人的起居作息,動作姿態也完全統一。
乙:那怎麽統一呀?
甲:我做的就是這個工作。市政府裏有一個信號室,我就在那兒擔任信號室主任工作,領導著十個信號員,專門掌握全市一百萬人的作息起居時間。
乙:嗬,合著一百萬人都由你這統一?
甲:哎。信號室裏有好兒個電閘,一合電閘,信號兒就響。早六點一合電閘:“門兒——”全市起床,八點鍾一合電閘。 “門兒——”全市工作,十二點一合電閘;“門兒——”全市吃飯,十二點半一合電閘。“門兒——”全市午睡,晚七點一合電閘:“門兒——”全市開燈。晚十二點一合電閘“門兒——”全市熄燈。這還不算。
乙:還不算?
甲:街上行人一律排成四列縱隊,開正步走,警察在崗樓上喊口令: “一,一、一二一 ……”廣播電台在每條街上都安上十個擴音器,從早到晚廣播進行曲,“打打打地打打打地打打,打打打地打打打打打打”廣播員一高興:“一二三四!’街上行上好幾十萬人一塊兒喊:“一二三四——”
乙:這是走道兒啊?
甲:不,這是練兵!我哥哥站在市政府大樓上朝下這麽一看哪,心裏這個樂呀!
乙:都統一了嘛,他還不樂!
甲:基本上都統一啦,可是有一樣兒最重要的東西,太不一致了!
乙:什麽東西哪?
甲:人!我哥哥這麽一看:全城一百萬人,怎麽長得都不一樣啊?
乙:多新鮮哪,是不能一樣了!
甲:(學他哥哥): “哎呀!得想辦法統一。”
乙:啊?人沒法統一!
甲:我哥哥有辦法:號召全市醫學家、藥學家、生理學家,動物學家共同合作,發明一種藥。
乙:什麽藥呀?
甲:統一藥。
乙:統一藥?
甲:我哥哥心想:要能發明這麽一種藥,吃下去之後就能把全城一百萬人都統一起來,那可就省事多啦!
乙:怎麽就省事多啦?
甲:比如說,全城的人就分這麽十號兒,每一號兒人的麵型,重量,高矮。粗細要完全一樣的話,開幾個工廠為全市的人製造日用品就都解決問題啦!
乙:怎麽哪?
甲:比如說,開一個帽子工廠,分成十號,哪一號人戴哪一號帽子,開一個製鞋工廠,隻出一種樣子的鞋,分十號,哪一號人穿哪一號鞋。這麽一來,領導上多省事啊!
乙:那麽這種藥發明出來沒有哪?
甲:發明出來啦!經過科學家多日的研究,創造,試驗,發明出這麽一種藥來,隻要吃下這種藥去,人就變樣兒。
乙:變成什麽樣兒?
甲:人分男女兩種,每種各分十號兒,孕婦服藥之後,生下來的小孩兒也完全一樣。才生下來的到一周歲的小孩兒算一號兒,兩歲到五歲算二號,六歲到十歲算三號,十一歲到十五歲算四號,十六歲到二十歲算五號,二十歲到三十歲算六號。三十歲到四十五歲算七號,四十六歲到六十五歲算八號,六十六歲到七十五歲算九號,七十五歲以上不管活到多大歲數都算十號兒。屬於這一號兒年齡的人吃下藥去,八小時之後就變成這一號的統一人啦!
乙:……象我這麽大歲數幾應該算幾號兒人哪?
甲:你今年多大?
乙:三十五。
甲:七號兒。三十到四十五都是七號人,吃下藥去之後,凡是從三十到四十五歲的就都變成一個樣兒啦!
乙:那麽這種人到底是什麽樣子哪?
甲:這種人哪,既不醜也不美,比美的醜點兒,比醜的美點兒,既不高也不矮,比高的矮點兒,比矮的高點,既不胖也不瘦,比胖的瘦點,比瘦的胖點兒,既不白也不黑。比白的黑點兒,比黑的白點兒。
乙:這算怎麽一種人呢?
甲:叫統一人。
乙:這種藥發明出親就吃啦?
甲:哪兒能發明出來就吃哪!得做準備工作。
乙:怎麽準備哪?
甲:首先建立吃藥委員會:市吃藥委員會、區吃藥委員會、街吃藥委員會、居民組吃藥委員會。吃藥委員會下設六個部——
乙:哪六個部哪?
甲:動員說服部,宣傳解釋部,組織紀律部、督促檢查部、藥品製造部,藥品分配部。首先在報紙、電台,戲院向全市居民展開宣傳解釋工作,報上登出十號兒統一人的照片來,街上貼出十號兒統一人的圖片來,在劇場裏用幻燈打出十號兒統一人模樣兒的幻燈來。動員了多少人,到處做報告,解釋吃藥的意義及其重要性。這麽一宣傳,有的人讚成,有的人反對。
乙:什麽人讚成呢
甲:凡是長得醜的人都讚成。
乙:怎麽哪?
甲:長得難看的人,拿統一人的照片兒這麽一對,比自個兒長得好看。“我得吃藥,一吃藥我就漂亮啦,我上算!”
乙:什麽人反對呀?
甲:凡是長得好看的人都反倒!
乙:怎麽?
甲:長得好看的人,拿統一人的照片麽一對呀,“這統一人還不如我長得好看哪!這藥我不能吃,吃完藥之後變得不如從前啦,我吃虧,不合算。”長得好看的和長得不好看的意見不一致!
乙:這怎麽辦呢?
甲:動員說服都的工作來啦,動員說服吧!
乙:怎麽說服哪?
甲:派下多少人去召開美人大會,規定一個時間,我哥哥在全市美人大會上發表廣播演說,解決長得好看的人的思想向題。
乙:這怎麽解決呀?
甲:我哥哥往麥克風那兒一站:“全市的美人同誌們!你們長得都很美,我們的城市曾經由於有了你們而感到驕傲,因為你們的美曾經給人們以安慰,這在你們來說,是一件非常光榮而幸福的事。但是,請你們不要忘記,在美的另一方麵還有醜,由於你們的存在而使醜陋的人相形見拙,他們感覺到他們自己是不光彩的,並且是不幸福的。一部分人榮耀而幸福,而另一部分人不榮耀不幸福,這是一個非常不合理的現象,這種現象應該如何解決哪?唯一的辦法就是吃藥。吃藥之後變成統一人,這種現象也就隨之而消滅了。自然,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們是要吃些虧的,而光榮是屬於吃虧的人的……”我哥哥這麽一開講,大夥兒一聽……
乙:這個高興啊!
甲:這個生氣呀!
乙:那怎麽辦哪?
甲:組織紀律部有了工作啦!規定了一條紀律:凡是借故逃脫吃藥者,處以價值相等於五百付統一藥之罰金。
乙:他要拿回去不吃怎麽辦哪?
甲:督促檢查部又有了工作啦!督促檢查部的工作人員都是由長得特別難看的人組成的。
乙:為什麽是由他們組成的哪?
甲:因為他們吃藥的積極性最高。一切工作都準備妥當啦,規定在某一天晚上十二點整為全市吃藥時間,到了這一天晚上十一點五十五分,我哥哥又發表廣播講話,我哥哥在廣播裏聲明:“為了證明吃下藥去不但於身體無害,麵且有利,我首先起模範帶頭作用,吃雙料的!”
乙:什麽?
甲:吃雙料的!別人吃一付藥,我哥哥吃兩付藥。到了十二點鍾,我哥哥叫我發吃藥信號兒,我命令信號員合電閘:“門兒——”全市吃藥!一百萬人一塊兒端起開水一揚脖兒。“咕冬”把藥都吃下去啦。咕冬咕冬,我哥哥吃了兩回!
乙:雙料兒的!這種藥吃下去以後什麽時候兒變樣兒哪?
甲:一點兒一點兒變,八小時之後變化完畢。好,這一天全市鏡子脫銷!
乙:怎麽?
甲:人變樣兒,這事新鮮哪,誰都想對鏡子看看自己是怎麽變的,哪家兒不買個鏡子啊?好,這一夜全市燈火輝煌,大街上懸燈結彩!
乙:這個熱鬧嗬!
甲:這個冷清嗬!
乙:怎麽哪?
甲:全在家裏變哪!
乙:到底變了投有啊?
甲:第二天早八點我哥哥通知信號室發信號,我命令信號員合電閘。“門兒“全市起床,其實這一夜誰也沒睡,一聽信號響,稀裏呼魯大夥兒都跑出來啦,我哥哥到市政府大樓上,拿望遠鏡這麽一看,心裏這個樂呀!
乙:都變過來啦?
甲:變啦!一號兒人年紀太小,出不來,街上好幾十萬人,男女兩種,就是九個模樣兒;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九號兒。”
乙:統一啦?
甲:統一啦! 我哥哥下樓到市府門口兒一看, 亂啦!
乙:怎麽?
甲:照相館的人都請願來啦!
乙:為什麽呀!
甲:全市一百萬人就是一個模樣兒,照十張相片兒一百萬人都有啦,照相館歇業啦,找市裏要辦法。呆了不大功夫,母親們都來啦!
乙:怎麽啦?
甲:當媽媽的找不到孩子,孩子也找不到媽媽啦,才生完孩子的媽媽一人抱著一個孩子找市府要辦法!
乙:這是為什麽哪?
甲:孩子生下來都一個樣兒,媽媽也都一個樣兒,這孩子給誰?大夥正嚷著哪,在這天舉行婚禮的青年男女都來啦!
乙:怎麽哪?
甲:丈夫找不到老婆,老婆找也不到丈夫啦!倆人一見麵兒,男的問。“你多少號兒?”“我三百六十九號兒!” “不對,我愛人六百七十二號兒。”女的問男的,“你多少號?”“我一萬一千三百八十二號兒。” “不對,我丈夫是六十三萬六千五百三十一號兒。”滿擰!
乙:這可糟啦!
甲:正亂著哪,劇團的人也請願來了!
乙:劇團為什麽請願哪?
甲:沒法演戲啦!劇團沒有太小的,也沒有太老的,不是青年就是壯年,沒有一二三四號兒人,也設有八九十號兒人,就是五六七這三號兒人,全體男同誌三個模樣兒。全體女同誌仨模樣,設法演戲啦,裝什麽不像什麽啊!
乙:這可怎麽辦?
甲:這下子全市大亂!媽媽找不到孩子,兒子找不到媽媽,老婆找不到丈夫,丈夫找不到老婆。爺爺找不到孫子,孫子找不到爺爺,哥哥找不到弟弟,弟弟找不到哥哥,姐姐找不到妹妹,妹妹找不到姐姐,全市喊爹叫娘,呼妻喚子呀!
乙:先工作去吧!
甲:工人沒法做工啦,機關也沒有法工作了,醫院也沒法看病啦!戲園子一律停演,鋪子一律關門!我哥哥這麽一看,“通知信號兒室響信號,命令一百萬人一律睡覺,待命行動!我趕緊命令信號員合電閘:“門兒——”
乙:大夥都睡了?
甲:大夥都急了!“嘩——”全市人聲沸騰跟開了鍋似的,弄得亂七八糟!
乙:這怎麽辦哪?
甲:我哥哥趕緊坐了汽車出去親自視察,汽車開到哪兒哪兒也不通,趕緊回市政府。回市政府這麽一看呀,糟啦!
乙:怎麽啦?
甲:出來一百多市長,長得都一個模樣,穿一樣製服,戴著一樣帽子,都在市政府辦公室裏吵哪,你說你是市長,他說他是市長,“稀裏嘩啦”桌子也翻啦,“戚尺卡差”,玻璃也碎啦,這下子可壞啦,我哥哥趕緊采取一項緊急措施!
乙:什麽措施?
甲:叫全體居民,趕緊找一張自己最大的像片兒縫在帽子上,按像片兒找人!
乙:沒有像片的怎麽辦哪?
甲:有像片的縫像片兒,沒有像片兒的縫號碼兒,整亂了這麽三天三夜才恢複了社會秩序!
乙:每人腦袋上老頂個像片兒也不像話呀!
甲:我哥哥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全市吃解藥。
乙:吃什麽?
甲:吃解藥。再都變回來,吃藥委員會暫不撤銷,改成吃解藥委員會。
乙:這不是折騰嗎?。
甲:規定某一天晚十二點全市吃解藥,通過區、街、組、戶吃解委員會往下一傳達這個決定定,有人反對!
乙:反對呀?
甲:沒吃藥以前長得難看的人都反對,沒吃藥以前長得好看的人都讚成! 、
乙:那怎麽辦呢?
甲:召開全市醜人大會,我哥哥又發表演說,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這天晚上十二點一合電閘,“門兒——”全市都吃解藥,到第二天早晨才恢複原狀!
乙:全市一百萬人都恢複原狀啦?
申 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都恢複原狀啦。就一個人沒複原。
乙:誰呀?
甲:我哥哥。
乙:他為什麽沒恢複原狀呀?
甲:他不是吃的雙料兒藥嗎!我哥哥吃完解藥以後,照鏡子這麽一看,沒變樣兒,一連兒又吃了兩付解藥,吃下去之後,再這麽一瞧,長得這份兒……
乙:這個好看哪!
甲:這個窩心哪!
乙:怎麽啦?
甲:不象人樣兒啦!是一號兒的身子,九號兒的屁股,左胳膊三號兒,右胳膊十號兒,左腿二號兒,右腿八號兒,合著是左胳膊一尺半,右胳膊二尺三!
乙:兩條胳膊差八寸。
甲:左腿一尺六,右腿二足七。
乙:兩條腿差一尺一。那怎麽走道啊!
甲:再往臉上一看哪,更壞啦!
乙:怎麽啦?
甲:左半個臉一號兒,——才滿月,右半個臉九號兒——七十三歲啦!這半拉臉又白又嫩,那半拉臉全是皺紋!這半拉臉小鼻子兒小眼兒。那半拉臉是眉毛也白啦,挺長的胡子!別出門,一出門誰瞧見誰樂!
乙:那還不樂!
甲:實在沒法工作啦,這才調回來,治丁幾個月還沒治好哪!
乙:你哥哥這會兒在家幹嘛哪?
甲:我哥哥呀?
乙:啊!
甲:早九點至十二點在家養病,下午一點至六點在家寫東西。
乙:寫什麽?寫檢討?
甲:不,寫總結。
乙:寫思想批判總結?
甲:不,寫城市統一總結哪!
乙:啊!病成這樣兒,還沒忘了統一哪?
(網友bazaar提供掃描件,大樓東識別、整理。2005/10/27)
馬三立經典名段《似曾相識的人》《買猴》《十點鍾開始》,出自曲藝大家、文學家何遲之手,最早作為劇本文學發表於《北京日報》,經馬老整理加工後搬上舞台。
馬三立的命運因此與何遲有了瓜葛。1958年,馬老被劃分為右π,下放農村22年。對於這件事,原天津廣播電台文藝部主任王濟(經事人)有不同說法,曾多次聲明馬三立的右π跟《買猴》無關。
王濟稱,馬三立的遭遇是七分天災,三分人禍。當時神州大地刮大風,文藝界流行自我揭露,所謂“交心”。馬三立由於有文化,寫得深刻了些,被抓到把柄。加上當時各單位分派指標,要湊人頭,老實巴交的馬老就稀裏糊塗進了名單。
何遲比馬三立早一年,惹禍的也不是《買猴》,而是尺度更大的《統一病》。
創作《統一病》的動機,我們來看下何遲本人是怎麽說的:
寄給《曲藝》雜誌後,何遲開始後怕,要求《曲藝》先不要發表,先寄給中宣部審核。然後果然炸鍋了,經討論大家一致認為,《統一病》是“對社會改造和城市工作的嚴重誹謗”,何遲是萬惡不赦的右π分子,其策劃創立的“春天喜劇社”也一並遭殃。
“春天喜劇社”成立於1955年,由導演呂班、劇作家何遲策劃而成,兩人都是當時的風雲人物,其合作被譽為“呂何聯盟”。
何遲遭殃後,“春天喜劇社”受到牽連,其製作的《未完成的喜劇》還沒公映,就橫遭批判。為求自保,呂班開始了長達數年的自虐式“自白”。
在《我的罪惡與檢討》中“承認”吃喝嫖賭五毒俱全,與何遲、沙蒙搞小圈子,數次密謀詆毀時政;“揭露”何遲是個唯利是圖的野心家,且私德敗壞:
何遲感歎地對我說,生平隻有一個女人,因為我和他說過我在舊社會有過很多愛人;
何遲招搖撞騙,在杭州趕上食品展覽會開幕,冒充首長進去吃了一頓飯,臨走批評人家菜做的不好。
“春天”另一個核心成員王震之,對呂班、何遲進行了無情的揭露。而此時的何遲已經被驅逐到農村從事重體力勞動。
何遲做過膽囊道手術,身體虛弱,幹不了體力活。下放農村後,分給他的都是其力不能及的重體力活,對其身體造成了致命的摧殘。
勞作期間,不堪重負的何遲,曾一度“累死”在莊稼地裏。一塊下放的老右們為何遲求情,要求趕緊送回城市就醫,否則會死在地裏。
1961年,何遲得以平反,回到天津市繼續從事文藝工作。渡劫歸來的何遲沒有去醫院看病,而是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文藝創作。
1962年,何遲創作並發表了相聲劇本《高人一頭的人》,京劇《三喜圖》《碎玉記》,梆子劇《蝴蝶杯》,評劇《範玉鑾》,話劇《狄克的生日》以及幾十篇短文,迎來短暫的事業第二春。
1963年,由於久病不醫及過度勞累,何遲十二指腸後壁穿孔,胃腸功能紊亂,自費切除十二指腸和半個胃,10年內第二次做了手術。
享受完暴風雨前的寧靜,更大的暴風雨來了,何遲受到了超越人類極限的肉體虐待,開始了20多年的人生悲劇。
陰陽怪氣中的羅大佑
16年後回顧這段經曆,何遲自嘲地說是“自作自受”。他去上班,看到辦公室掛著醒目的標語——打倒Jude老混蛋!何遲的腦子“轟一下就炸了”,熱血上湧,決定為老人家主持公道。
何遲寫了一份大字報,批評“大聰明”們做法過火,不符合政策,提出要跟他們辯論!這份大字報,幾乎惹來了殺身之禍。
“大聰明”們對他進行嚴刑逼供,猛擊何遲太陽穴36拳,一直把他打得暈死過去;棍棒皮鞭撬不開他的嘴,便用“壓杠子”的極刑繼續折磨,何遲的骨筋幾乎折斷!
壓杠子
在非人的折磨下,何遲的雙腿徹底廢了,癱瘓在床20餘年直到去世;兩條胳膊也幾乎廢掉,使不上勁,寫幾十個字要冒一頭汗。
何遲還患上了罕見的“惡性神經性痙攣症”,不能受到任何刺激,稍有響動便立刻抽作一團,四肢僵直,掰也掰不開,像萬把鉗子捏著一樣,疼痛難忍。這個病一日發作數次,一次持續一兩個小時,鄰居們看了受不了,說“活著不如死了”。
但何遲還是憑借驚人的毅力堅持了下來,4年後戰勝病魔,獲得重生。但此時他的四肢已經嚴重萎縮,全身隻剩皮包骨,已經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1982年,何遲的老友古立高去天津探望,見到何遲後愣在當場,半個小時說不出話,眼淚奪目而出——當時的何遲,竟然萎縮地像隻有半截身子!
癱瘓在床的何遲也曾頹廢過,但很快振作起來,繼續從事文藝創作,並積極鍛煉身體,漸漸的身體有所好轉,雙手有了點力氣。
然而1979年的一次治療,澆滅了何遲最後一絲希望。暴風驟雨雖然過去,醫院對何遲這個“老右”卻依舊不友好,在為其伸展四肢的時候用力不當,竟把一隻胳膊折斷成三截!
從此,何遲的雙手徹底廢掉。但他依然沒有放棄,用口述的方式創作了100多首詩歌,和長達28萬字的自傳——《何遲自傳》。
胡孟祥與何遲
有人說何遲是中國的保爾柯察金,個人認為,這個評價還遠遠不夠。何遲老的長達40多年的創作才華,超越人類極限的精神力,在整個人類曆史上也是極其罕有的存在。
謹以此文,為何遲先生樹碑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