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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鏡和大頭操著家夥來到手機店,高手話不多,迅速完成搶劫。倉惶奔逃中,闖入了癱瘓病人馬嘉旗屋中。
受害者業主們給房開商高明開活人追悼會以逼其現身,馬先勇因為是其保安而被打得遍體鱗傷。
眼鏡和大頭為何搶劫?高明卷款跑路,本可以全身而退,為什麽還主動現身?癱瘓病人馬嘉旗隻能在輪椅上度過下半輩子,她為什麽沒有她自殺?
片中人物各有困境,是什麽讓他們依然活著?是什麽引導著他們去做那些看似沒有意義的事?
“這個痛不痛?”
在消毒上藥時,眼鏡反複這麽問。一個成年人會不知道嗎?當然知道。誠然,一個笑話沒法逗笑所有人,笑點也好,無聊也罷,這幾句問答,是眼鏡在尋求他人的以誠相待,他希求別人不要耍他。被耍一次,又問第二次,他盼對方不要騙他,哪怕說一句“會很痛的”也好。像天真的孩子。我們何嚐不是如此呢,本來結果顯而易見,依然心有不甘地撞南牆。於是,眼鏡在每次遭耍之後,才那麽怒不可遏。不耍他,就是對他的尊重。
當眼鏡氣得朝馬嘉旗腦袋舉起槍的那一刻,馬嘉旗反而有一絲欣慰,這一天終於到來——終於可以死了。吃飯時,眼鏡說出了他的偉大目標,要一步一個腳印,做大做強。誰料很快發現搶到的手機全是模型。馬嘉旗調侃,嘲笑,一是要激怒眼鏡來殺自己,二是引他們和自己說話,至於說些什麽,無所謂,能說話就行。並非無聊,她是太獨孤了。
不速之客的出現,不但沒嚇到她,倒是給她沉悶的生活帶來活力和生氣。她這樣的廢人,與輪椅為伴,每天除了胡思亂想,就剩吃飯和等死。沒朋友來訪,沒有談天的對象,眼鏡和大頭的闖入,猶如長途跋涉中的一程順風車,她顧不得它很快要結束,隻想好好珍惜利用。所以兩個歹徒要離開時,馬嘉旗以叫喊威脅,不讓走。即便他們是壞人,她也不在乎,隻要有人在就行。當然,也是因為願意幫他們才這麽做。
看到打劫過程被網友製作成鬼畜視頻,眼鏡受到莫大的侮辱,倒在地上哭,“你槍斃老子,老子都認賬啊,你為啥子,為啥子要惡搞老子。”此時,馬嘉旗能感受他的無奈和痛苦,因為她對那種無助太有共鳴了。
突然,馬嘉旗因為小便失禁,尿從輪椅流到地板上,大頭見狀,起身去找東西。她急忙叫他們走,“走,走嘛,不是要走嗎!走嘛我不喊了。你們……你們兩個走嘛。”這是兩人闖進來之後她第一次讓他們走。大頭翻箱倒櫃找到了成人紙尿布,當馬嘉旗喊道“你做啥子?你不要動我……你不要看我……不要過來……我日你媽……”撕心裂肺的喊聲,充滿憤怒、羞恥、無助,讓觀者無不動容,癱瘓,隻能在輪椅上度日已經讓人很自卑,在異性麵前小便失禁,沒有人能忍受這種尷尬吧。那尊嚴盡失又無能為力的困境,是比死亡更深更沉的絕望。麵部特寫鏡頭的運用把她的惶恐無措直抵觀眾內心。
他們答應幫她死。眼鏡問馬嘉旗:死之前,還想做點啥子?
於是,他倆幫她拍了很多照片。而拍照片這個場景,沒有對白,卻是全片最催淚的一段。
“你說為啥子會有橋。”
“因為路走到頭了。”
“那橋也是路啊,架在河麵上的路。我聽說人到下麵去,也要過一座橋,叫奈何橋。說是人過了奈何橋,這一輩子就翻篇了。”
眼鏡和大頭終於下不去手,最後選擇關上門窗打開煤氣,讓她在睡眠中死去。
過了奈何橋,一切就都翻篇了。是的,人要是死了,還有什麽過不去呢。問題是,我們經常想一死了之,但有太多不舍、不甘攥緊我們,壓著我們,阻礙我們去死。
死後,會不會在另一個世界存在,是不是還記得死前的事,這也是我們不敢貿然一死的原因。對死亡的恐懼,歸根結底是對記憶的留戀和對未知的不確定。
擁有記憶,我們清楚自己從何而來;沒有記憶,就不知該往哪裏去。感覺路途艱難,起碼還知道目的地,不知道該去哪裏,比路途艱難更悲哀。
一個人活得糟糕,生無可戀又不無法死得其所,最後的奢求便是有尊嚴(不是麵子)地活下去,這是人作為社會屬性生物的最低要求。
在救護車裏,眼鏡手上的槍打中馬先勇。特警包圍了車輛,槍被扔下車,兩人下來,哭了,然後笑了。大頭因為掙錢買房的夢願望破滅而哭,因喜歡的人終於和自己在一起而笑。眼鏡因為自己做大做強的理想破碎而哭。
影片表現的是煙花爆炸聲驚到了緊張的眼鏡而致槍走火。眼鏡從車上下來,困惑、痛苦在他臉上交織,他的難受,除了因為殺了人,一定還因為被煙花耍了。如果被人耍尚屬情有可原,被煙花耍簡直是不叫人活了,然而,無論故意還是走火,這一槍都終於實現他“幹大事”的理想,開槍打人是大人物才做的事,這一舉動為他贏得了尊嚴。
之所以一心要幹大事,因為他可是殺死過眼鏡蛇的人,自然也是能幹大事的人。他早已對殺蛇的故事信以為真,他從沒打死過一條眼鏡蛇,他一直欺騙自己,自己耍自己。他沉浸其中,想象和真相糾纏不清,故事與過去真假莫辨。
他想要幹大事,但被自身的膽小所困,到了銀行門口,卻隻敢搶劫銀行旁邊的手機店;他要做一個蜘蛛俠、神雕大俠般輕易不露臉的頭盔俠,要打劫、殺人,卻受製於內心的良知,當他以那些正義的代表人物為榜樣時,就注定了他成不了自己口中的大人物。
這一槍實現了他的願望,將來他可以跟人吹牛,說自己曾經開槍殺人。願望實現的同時也是破滅;這一槍,完成了他的自我救贖。他終於解脫,得以從偉大而虛幻的人生計劃裏出逃。
馬先勇把工地挖到的槍交給警方,警察打開,是水槍,馬懷疑是高明拿走了,槍的事隻有他倆知情。
槍被掉包,馬先勇開始追查槍的下落。
警方也著手偵查案件,他們讓大頭的心上人真真把波仔(按摩店領班)約出來見麵,但是收到消息的是大頭。
波仔因為被大頭搶了頭盔,一直伺機報複。
高明要去追悼會現場做個了斷。
高明兒子高翔一心為父報仇,叫了一幫學生來打架。
各路人馬不約而同聚到了一處,至此,各種矛盾匯到一個點上,讓影片達到高潮。
因為沒文化,馬先勇始終當不上協警。他也是個聰明人,在與人扭打時,警車來了,他機智地迅速倒地,然後索要醫藥費;在銀行,假意摸出現金套保安的話;去夜市前往人偶服裏塞了鋼板,他知道肯定有危險。他一直為成為一個協警而努力,卻不知道如何照顧自己,有人介紹對象,他不搭理。為了亡妻,為了女兒,他堅守著一份丈夫的忠貞,一份父親的責任。當一個人擔負起責任,才會有尊嚴。
夜市,混亂中,高翔開槍打人泄憤,實現了作為一個兒子、作為男朋友的尊嚴。高翔女友、馬先勇女兒為阻止他,跑了過去,馬先勇不由分說衝到女兒麵前擋下子彈,成就了他作為一個父親尊嚴。而高明不跟情人遠走高飛,是因為他要保有一個有良知者的尊嚴。
馬嘉旗醒過來了。門窗關著,煤氣沒開。外麵的熱鬧傳進屋裏。
她看見一幅畫,畫中是她和眼鏡兩個人,手牽手走在橋上,河裏魚兒遊來遊去。旁邊寫著:我想陪你走過剩下的橋。
她頓時痛哭。原來,這世上竟也有人喜歡她在乎她。這讓她獲得了一個女人的尊嚴、一個殘疾人的尊嚴,擁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畫上的字讓人不由得想到眼鏡那句話:男人要做大事,先要把女人這關過了。到頭來,眼鏡自己也沒能過這一關。眼鏡變成了自己原本不屑的樣子。我們總免不了變成或暫時變成自己不認同的模樣。
城市太大,找不到方向,隻能用飄渺的目標支撐自己。他膽小而善良,有理想,希望它實現,又不敢實踐,凶狠是偽造的虛弱盔甲。
我想陪你走過剩下的橋,善良的人,誰不想愛和被愛呢。那幅畫,或許是大頭出去後偷他偷偷畫的吧。不管那是他的真心話或僅僅是安慰鼓勵,都是因為他看到了馬嘉旗與他相仿的人生——心中有夢,卻寸步難行。
同是天涯無名輩,相逢相識最憐卿,於是,我情不自禁想陪你走過剩下的橋。
影片將最後一場戲放在橋上並非無意之舉。在橋上,各個人物一定程度上都了卻了心願。大頭和真真走到了一起,馬先勇跟女兒的隔閡得以消除,還有了重考協警的希望,眼鏡將從此告別成為大人物的夢想……他們或許都會過上不一樣的生活。所有這些,對應著片中那句話:過了橋,一切就都翻篇了。
導演用多線敘事講述故事,最後匯成一條線。作為一部輕喜劇,本片避免了多數國產喜劇結尾煽情的低級路數。眼鏡和大頭會不會坐牢,馬先勇能否當上協警,馬嘉旗和眼鏡會在一起嗎,一連串問題在觀眾腦中盤旋,半開放式結尾給了觀眾想象和回味的空間。
很多電影不好好說話,以為靠誇張的造型,浮誇的表演和不正常的台詞就能達到搞笑的目的,觀眾看了也不知所雲。這種形式大於內容同時形式的電影乏善可陳,除了浪費時間,別無它用。任何藝術作品,內容一定是首要的,形式的功能在於錦上添花。
即便有不勝枚舉的國產片被罵得體無完膚,也沒妨礙一撥又一撥的導演和演員以舍我其誰的精神,不厭其煩地拍出不可思議的爛片。被罵又何妨,隻要賺錢,你們愛看不看。對功利的追求,讓他們拋開了行業道德和職業精神。
本片沒有大場麵,沒有刻意煽情,伏筆有呼應,人物有合理行為動機且為之努力並有了結果或可預見的結果。電影敘事流暢,情節緊湊,沒難解的隱喻,沒有擺譜說教。要說有什麽不對勁,就是陳建斌飾演的馬先勇那半生不熟的貴州話稍顯別扭,碰上苛刻的觀眾,肯定要對著熒幕罵一句:演你媽個鬼哦,這根本不是貴州話,真嘞是褲襠裏頭拉二胡,扯卵彈。但瑕不掩瑜,遠超國產片平均水準的《無名之輩》不失為一部誠意佳作。
我們多渺小,都是茫茫人海不起眼的配角,在人群裏相互擦肩,彼此無名;生活無法掌控,如果存在某種讓我們繼續活下去的力量,那就是始終期待能擁有作為一個人的尊嚴,這是一種最起碼的精神維係,是人生存下去的最後底線。
高明不聽情人勸阻,冒死前往追悼會現場,這是一個男性的尊嚴。眼鏡憎恨被人耍弄,這是身為一個黑社會的尊嚴。大頭、真真、波仔等人,都在各自尋求自己的尊嚴。
千人千麵,相同的是都有各自的悲歡。對別人的不幸和幸運,我們安慰和恭喜,卻無法代替和分享。分享快樂這個說法很奇怪,責任、壓力能夠一起分擔承受,物品可以共用,美食可以一起吃,但快樂是一種精神感受,如何分享呢。感同身受這種事並不存在,即便遭遇類似經曆,人的心境也不一致。它不過是一個用於表達同情的字眼。
每個人活在且隻能活在自己的感受裏,無人能超出自身生活經驗去評判和選擇。一個普通人,他不在乎全世界怎麽樣,他的遭遇和感受即是他的全世界。作為這樣的普通人,我們體驗自己的感受,在尊重感受並尋找出口過程中,實現對尊嚴的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