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一年秋天,全大隊五十多個知識青年隻剩下十幾人,都是父母有政治問題和家裏沒有門路的。大隊決定三個集體戶合並,我搬進一隊集體戶的五間大房,五個男生住東屋,七個女生住西屋。因為戶裏經常不滿員,人少做飯不需要兩邊燒火,也沒有那麽多柴禾單燒東屋的炕,所以男生睡的是涼炕,正應了東北的一句俗話:“小夥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到了寒冬臘月,外麵北風呼嘯,天寒地凍,屋裏沒有火盆、火爐,如同雪窖冰庫。晚上被窩裏的那點兒熱乎氣傳到涼炕上,緩霜返潮,睡得我們腰酸腿痛,渾身無力,精神萎靡,火力再壯也敵不過冰涼潮濕的土炕。
男生決定搬到西屋的裏屋,裏外屋實際上是一間屋子,中間沒有間壁牆,火炕是連通的,燒火做飯的煙通過外屋炕道進入裏屋炕道,最後從煙囪冒出去。裏屋的炕雖不那麽熱,但至少不涼不潮。我們在裏外屋之間的南側建了半麵間壁牆,將大炕隔開,北側掛一個布簾,晚上睡覺拉上簾子。裏屋比較私密,不受外屋人的幹擾,女生住更合適,但裏屋的炕不那麽熱,女生都怕涼,願意睡外屋的熱炕。
簾子一拉就是兩個天地,男生在裏麵準備就寢,女生在外麵洗洗涮涮,兩邊各行其是,互不幹擾,互不提防。冬天時,簾子兩邊各自在屋裏起夜,那邊娟娟細流、綿綿山泉、潺潺作聲,這邊聽得真真切切;這邊山高水長、傾瀉如注、嘩嘩作響,那邊也聽得清清楚楚。夏天時,夜裏男生去外麵撒尿路過外屋,對月光下睡姿百態的妙齡少女,視若無睹。春節期間,有時集體戶裏隻剩下孤男寡女,仍然是照住不誤。
當然,男女有別,有些事情要刻意回避,以免尷尬。比如,這邊男生正要起夜,忽聽外屋也有人起身,裏屋的隻好憋一會兒,等外屋的完事躺下後再出去開閘放水。由於裏外屋互相絕對信任,特別是女生絕對信任男生,看上去布簾單薄,脆弱不堪;實際上固若金湯,堅不可摧,有詩為證:
一道布簾隔雄雌,寬衣解帶欲眠時。
看似虛屏難為障,實則鐵壁勝雷池。
我們如此住法,在屯民們中引起軒然大波。他們議論紛紛,說一道布簾形同虛設,實則男女大炕同眠。少男正是精力旺盛之時,身子骨裏的那股血脈蠢蠢欲動,難以自持,想入非非;少女正值懷春之季,情竇初開浮想聯翩,倚門回首,左顧右盼。天長日久,難免生出風情月意,幹柴烈火,一道布簾豈能擋得住?還不得鬧出大事?負責下鄉青年的大隊副書記聽到屯民們的風言風語,也怕生出事端,無法向上級和家長交代,親臨現場視察。他到東屋摸摸冰冷的涼炕,自知無力為我們解決燒炕的柴禾,隻能對我們的住法不置可否,對屯民的議論聽之任之。
同學之間偶爾也開開玩笑。春節大家回長春過年,戶裏剩下一男一女。一位女同學臨走前對留守的男生開玩笑說:“不可以幹壞事兒啊!”她的意思顯而易見。那男生卻沒反應過來,一臉茫然道:“幹什麽壞事兒?”那時候的少男少女根本不知道那“壞事兒”怎麽幹,也沒有幹“壞事兒”的心思。
實際上,我們男女生間親如兄弟姐妹,沒有男女之間愛慕的那種感覺。即便有男女生二人相好,也僅局限在精神層麵,各自守身如玉,完全沒有越雷池一步的衝動和想法。退一萬步說,大家都盼望著回城呢,誰都不會行為不端,斷了自己回城的路。村民們庸人自擾,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心安理得照睡我們的覺,對他們說長道短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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