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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大雁有約

(2023-10-11 10:29:15) 下一個

二零二三年八月,我在非洲旅遊時不幸感染上肺炎鏈球菌,回來後一直處於臥病不起的狀態。九月六日,覺得身體略有起色,遂決定每天早晨在小區走一圈,大約二英裏,以便恢複體力。

九月七日走到一處,前麵飛來一行大雁,“咕咕”地叫著向東南方飛去。我意識到大雁遷徙的季節到了,拿出手機攝了一影。次日早晨走到差不多同一位置,前麵又“咕咕”地飛來一行大雁,隊形與昨日的幾乎相同,特別是中間那部分。我覺得有點兒意思,倉促中掏出手機錄視頻,等大雁飛過了頭頂才發現沒有按“錄製鍵”,急忙按下去,為時已晚。

連續兩天在同一地點遇到大雁編隊南飛,激發起我的好奇心,立刻想到時間,於是看看視頻的時間,七時五十九分,再查看昨天的照片,竟然是八點整!我心裏驚歎道:“這就奇了,兩天大雁如此準時地飛越同一地點!這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因果原由。”我知道來自加拿大的大雁在北卡羅蘭納(北卡)過冬,但不知道是否有從北卡南飛的大雁,也不能確定這兩天遇到的大雁是不是同一群。我決定與大雁相約,每天八點左右在老地方見麵,看看它們能不能如約而來,這個現象到底是偶然事件還是必然事件,能不能從偶然性中發現必然性。

九月九日周六,早晨陰天有霧,不遠處雷聲隆隆,星星點點下起小雨,偶有三五成群的大雁飛過,不成隊形。我提前十分鍾到達老地方,在小雨中等到八點,大雁沒有如約而來。也許是沒有太陽,大雁的生物鍾失調,也許是天氣不好,大雁取消了出行計劃,我替大雁找出爽約的理由,自我安慰一番。周日早晨陰天多霧,大雁按兵不動。

周一晴天,大雁的作息時間應該趨於正常。我提前幾分鍾到達老地方,向前方望去,藍天空空如也,不禁悵然若失。在老地方徘徊片刻,仍不見大雁赴約,正在失意之際,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大雁“咕咕”的叫聲,我轉身抬頭一看,一行大雁從東南方向飛過來,向著西北飛去,在距我家北邊一英裏的湖泊上空解散。我及時錄下大雁的飛行過程,視頻文件顯示的時間是八點零一分。這又奇了,雖然飛行方向相反,但時間地點相同!一定是大雁回來赴約!有詩為證:

我欲傾心約大雁,大雁心知我心誠。
南飛五裏一徘徊,掉頭赴約慰我情。

周二大雁沒來,我十分沮喪,但瞬間幡然醒悟,昨天大雁折回北飛赴約,實為告別,季節不等雁,我們必須走了,後會有期!如果這群大雁繼續南飛,那就要明年再見了;如果它們在北卡過冬,也許哪一天還會回來。周三沒有大雁,看來大雁真的飛走了。

對於我的“異常”舉動,遠近的親朋好友做出不同的反應,總結一下可以歸納為三癡:愚癡、情癡、童癡。有的反應集中於一癡,有的兩癡、三癡兼有,有的笑而不語,我自然心領神會。下麵展開細說三癡,文字之戲,取樂而已。

愚癡:與大雁相約愚蠢至極,把偶然事件當做必然事件,每天去守候大雁,如同守株待兔。這話沒錯,人們已知這大概率是偶然事件,聰明人不會花時間去驗證,隻有愚人才會去認真觀察、探討,異想天開從偶然中發現必然。為了點化我的愚癡,智者不但長篇大論擺事實講道理,科普一番大雁繁衍南飛的知識,而且還耳提麵命,苦口婆心地循循善誘,其情殷殷,感人肺腑,其理鑿鑿,如沐春風。

然而,偏偏本人生性幽默,時不時半真半假開個玩笑,讓自己的閑情逸致發揚光大,也為他人博得十年少;少時迷戀哲學,曾倘徉於必然與偶然之間,又做了大半輩子科研,懷有一絲殘存的好奇心,對感興趣的事物追根問底,不放過偶然事件。既然每天晨走經過那裏,觀察驗證一下又何妨?就是證明錯誤也是成就。我是玩笑中有認真,認真中有玩笑。說句一本正經的玩笑話,守株待兔也不失為一種別樣的執著和堅持,至少是以逸待勞,期望坐享其成,比愚公移山不知要聰明多少倍!

情癡:與大雁相約是多情癡情,大雁不領情,付出的心血與感情將如一江春水向東流。這話也沒錯,喜歡野生動物的人都是情癡,而且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對於喜歡的動物,他們的愛是無條件的,渴望接近、喂養、撫摸、擁抱它們,與它們交流互動;即便它們粗暴地拂了他們的愛意,他們也毫無怨言,仍然一往情深地熱臉往冷屁股上貼;當它們對他們的善意做出一絲似解人意的反應時,他們會感到莫大的滿足,心花怒放,淚眼汪汪。它們就不一樣了,既想從他們那裏得到食物,又時刻保持高度警惕,或拒人千裏,或若即若離,或拿了就走,一個笑臉都不給你。

一位朋友說,心有靈犀,與大雁相約,並借用刀郎《花妖》裏的一句歌詞,“我在時間的樹下等了你好久……”,刻畫出情癡等待大雁出現時的忐忑不安;化用了杜甫的一句詩,“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道出了情癡在大雁如約和爽約時的五味雜陳。天下有多少這樣自作多情的情癡?到大城市的動物園看看,人山人海,人比動物多;到非洲的野生動物保護區看看,那裏的猛獸幾乎被絡繹不絕的遊獵觀光車“馴化”了,獅子竟然依偎在車的踏板邊休息,豹子對裏三層外三層的遊獵車熟視無睹,而車上的遊客們個個激動、興奮得無可不可,一聲不敢響,目不轉睛地看,爭先恐後地拍照錄像,正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童癡:與大雁相約是童心未泯,探索動物世界的奧秘,是很有趣兒的事情,如同小時候讀十萬個為什麽的求知心境,精神可佳!這話更沒錯。說來也巧,這期間我正在閱讀《十萬個為什麽》第六冊(地學),這是我小時候讀過的書,前幾年回家偶爾看見,便將其帶回美國。養病期間,思維遲鈍混亂,精神萎靡不振,太“沉重”的書籍讀不進去,又不能讓大腦停擺;隻好看看少兒讀物,重溫兒時求知的快樂,檢驗一下自己是否還那樣銷魂蕩魄,那樣如醉如癡。盡管已知文中的內容和結論,但還是手不釋卷,自得其樂,說明那顆童心還在。

二十年前看過電影《Fly Away Home》,中文譯名《伴你高飛》,說的是居住在加拿大安大略省南部的一個十三歲女孩艾米,在一個被開發商損毀的雁巢裏發現了十六個雁蛋,她瞞著大人孵出小雁,成為小雁們的媽媽。小雁長大後,艾米在父親的指導下用超輕型飛機教它們飛行,最終在遷徙季節帶著它們飛到北卡過冬。劇中情節波瀾起時,跌宕有度,引人入勝,扣人心弦;波瀾平時,溫馨撫慰,感人心脾,皆大歡喜。女孩與大雁之間的濃情蜜意,感人至深,令人羨慕。這部電影和《音樂之聲》是我最喜歡的電影,屢看不厭,也算是童心可鑒。

做為三癡之人,還要將癡進行到底。我與之有約的大雁究竟飛向了何方?是繼續向南飛,還是在本地追逐水豐草肥之地?針對這個問題,我訪問了北卡州野生動物資源委員會的網站。那上麵說:北卡大雁的正式名稱為加拿大鵝,根據體型、顏色和繁殖地的細微差別,可分為十一個亞種,大多數亞種是遷徙性的,少數是非遷徙性的,後者也被稱為常駐大雁。竟然還有常駐大雁!刷新了我的認知。

遷徙性大雁來自安大略南部詹姆斯灣和魁北克北部的安加瓦半島,主要分布在北卡東北部的低窪潮濕地帶,其它地區很少見。在過去六十年中,到北卡過冬的大雁不斷減少。常駐大雁主要集中在北卡的中部地區。為了補償遷徙大雁數量的下降,州野生動物資源委員會實行了大雁繁殖放生計劃,在過去二十年裏,常駐大雁的數量急劇增加。沒有資料顯示來北卡過冬的大雁繼續向南遷徙,也沒有資料顯示北卡的常駐大雁到南方過冬;在極端惡劣的天氣下,常駐大雁可能會在本地尋找更寬闊的水域暫住。

由此可知,我們在本地看到的大雁應該是常駐大雁。進一步推斷,我遇到的三撥大雁很可能是同一群大雁,它們棲息在我家北麵一英裏的湖區,築巢繁衍生息,有時集體出去覓食,若在附近發現更好的水草,也許會流連忘返,夜不歸宿。無論飛到哪裏,它們在早春一定會回到出生地築巢產卵,孵化小雁。大雁聰明、敏銳、機警、有組織、有紀律,有情義、有仁心、還略通人性,那麽它們在固定的時間飛過相同的地點就不足為奇了。

遷徙是大雁的本性,那麽常駐大雁是如何形成的呢?我的好奇心又發作了,早晨走路時想象了一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先知先覺的頭雁發現北卡是一個好地方,水草豐滿,冬不結冰,適合生存。它心想: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千裏迢迢往返奔波,多累啊?良禽何不擇木而棲?於是,它帶領整個雁群在北卡安家落戶,生兒育女;其它雁群看見它們生活得安逸舒適,清閑自在,也選擇在北卡安營紮寨。年複一年,在北卡落戶的大雁越來越多,逐漸形成了常駐大雁族群。

回家查閱資料,發現我替大雁編的故事是個天方夜譚。資料顯示,常駐大雁是早年由人類圈養而形成的。獵人捕獲一些大雁,剪斷它們的羽翼,用繩子栓在狩獵的濕地、湖泊、河流做為誘餌。這些不能飛翔的大雁被迫在北卡築巢繁衍後代,由於大雁在出生地築巢的本性,它們的後代也就失去了遷徙加拿大的本能,成為非遷徙大雁。

那麽問題又來了,在大雁遷徙的季節,為什麽常駐大雁擺出遷徙的陣勢編隊飛行呢?在查閱資料前,還是先從常理出發想象判斷一下。常駐大雁的祖先是遷徙的,那個基因還在,它們的潛意識中那個衝動還在,所以,即便不遠走高飛,到了季節也會躍躍欲試,是鴨子是鵝,拉出來遛一遛,顯擺一下自己也是“貴族”後裔。我在網上搜索,“為什麽非遷徙大雁在遷徙季節編隊飛行?”搜不到相關的資料。

在搜索中帶出了遷徙大雁的信息,又一次顛覆了我對大雁的認知。大雁通常在夜間遷徙,黃昏時分起飛,徹夜飛行,它們的夜視能力很強。夜間涼快、風速小,氣流穩定,飛起來省力,可以飛得更遠;而白天天熱,氣流湍急紊亂,不利於飛行。如果白天風平氣靜、或者順風的話,它們也會選擇在白天遷徙。此外,夜間遷徙更安全,因為大雁的天敵都是白天捕獵。

隨著白天越來越短,我推遲了晨走的時間,八點左右出家門。有一天,我七點五十多出門,向前走過幾棟房子,遠遠看見一隊大雁從老地方上空飛過,時間是八點零一分。又過了兩天,跟媽媽視頻通話,為了不影響她睡眠,我七點半出門晨走,邊走邊視頻通話。走到老地方時,一隊大雁“咕咕”地叫著從湖泊那邊飛過來。我想錄像,又怕與媽媽的視頻斷了,猶豫不決之時大雁已經飛過頭頂,隻好匆忙轉身拍了一張大雁遠去的照片,時間是七點五十九!

我的好奇心又回到早八時這個關鍵點上,於是換了一個方式在網上搜索,“在一天裏,大雁什麽時候最活躍?”這次得到了比較明確的答案,第一份資料給出精確的結果,早晨八點,日出後三十分鍾到九十分鍾之間,第二份資料說,日出後一小時,AI籠統地說早晨。三者都指出下午晚些時候是第二個活躍的時間段。在這兩段時間裏,大雁成群結隊飛行覓食。

為什麽第一份資料給出了準確的時間,又列出一個區間呢?通過搜索和閱讀,我了解到大雁從春季孵化期到八月初基本不飛行,幼雁出殼後十周內羽毛未豐,有待學飛;成年大雁從六月下旬到七月底八月初更換羽毛,欲飛不能。因此,大雁在八月初以後才開始展翅高飛。從八月初到冬至,日出時間大約與八點鍾差九十分鍾至三十分鍾。八月初天長,日出九十分鍾後到八點,冬至日出最晚,大約為七點半,三十分鍾後即八點。

大雁在早八點左右編隊飛行是去“食堂”進餐,而不是我先前調侃的“顯擺”。這個食堂可能就在附近,也可能在十幾英裏之外。上午十一點,它們吃飽了,離開食堂去開闊的水邊休息喝水。如果食堂離棲息地不遠,它們很樂意回家休息。下午三點半左右,再回到原來的、或尋找新的食堂進晚餐,日落時分返回棲息地。

從大雁棲息的湖泊到老地方不足一英裏,一分鍾即可飛過來。所以。我在八點左右與大雁相遇並非偶然。當某一地的食物不足時,大雁會飛向四麵八方另尋新的食堂,因此,如果大雁沒有在老地方如期而至,也屬正常現象。這樁公案從偶然的八點開始,到必然的八點結束。

沒想到一個偶然事件惹出這麽多閑話。若沒有這個偶然事件,我不會對大雁產生這麽大的興趣,更不可能付諸行動與大雁有約,恐怕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非遷徙大雁,遷徙大雁是在夜間長途飛行。人的知識、閱曆、經驗……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加,這是必然的;但是,某一方麵的知識、閱曆或經驗是如何增加的,往往是偶然的。這個道理十分淺顯,例如,一個生命的死亡是必然的,但因何死亡、在何時何地死亡是偶然的。所以哲學上說:必然性寓於偶然性,偶然性背後隱藏著必然性。


照片錄像鏈接: 南非  斯威士蘭  津巴布韋  肯尼亞   坦桑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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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baladirk 回複 悄悄話 這篇讀的相對輕鬆。
冰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elfie' 的評論 : 我過去生活的城市(Mississauga, Ontario) 也有你說的問題,市民討論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後來市府將占領公園的大雁運到偏遠地區,後來聽說有些大雁又回來了。
elfie 回複 悄悄話 We have Canadian geese all year round, central NC. They live in the ponds around the community college, BJ's, etc...block traffic and shit everywhere. It's not a very enjoyable thing to have for city resid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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