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在人間 第一章 小葉

      睡夢中，一陣涼風拂過，我睜開眼睛，小葉正站在麵前，默默地盯著我。

      我喜極而泣，一把抱住她，緊緊的，生怕她跑掉。小葉出奇的溫順，任由我抱著，直到我抱累了，拉她一起坐下來。我愛憐地撫摸她的頭發，一個個滑溜溜的小卷兒，瀑布一般潑灑開來，融化在夜色裏。小葉白嫩皎潔的臉龐，依偎在我懷中。

      良久我才說出話來，聲音嘶啞地問她：“你去哪兒了？媽媽好久好久見不到你，擔心死了。”

      小葉冷冷地反駁：“你才不擔心我，你有小木就夠了。”

      我悲哀地斥道：“別說傻話！媽媽愛你們兩個一模一樣的。爸爸死了，我就剩下你們兩個，還有什麽可偏心的？為你們任何一個死，我都心甘情願。”

      小葉不悅地打斷我，“別老說死呀死的，我還需要你呢！”

      我擠出笑容，嗲聲嗲氣地哄她，“小葉說得對，媽媽不死！那麽難都熬過來了，現在更不會死。媽媽會好好活著，等你長成一個大姑娘，看你風風光光嫁人，過上好日子。”

      小葉忽然坐直身子，兩手抓著我的肩頭，把我推開到一臂之外的距離。她仰頭看我，眼中射出寒光，上下審視。我心跳得厲害，但努力微笑著，讓自己的目光不遊離，也注視著她黑漆漆、望不見底的眼睛。我本是美麗的女子，我的凝視可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的目光變得溫柔，讓笑容浮上臉龐。那時多好啊，一切悲劇都還未上演，一切錯誤都可以彌補，我隻要稍微按捺一下自己的小性子，好聲好氣多求他幾句，他就會答應我提親，就不會發脾氣跑開，不會遭來橫禍，不會丟下我和肚子裏的小木…

      小葉猛地跳起來，完全離開我的懷抱。她的小臉烏雲密布，衝著我氣憤憤地嚷：“別說大話了！你還管得了我？看看你自己，穿的比抹布還髒還爛，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你再不吃東西，就快蹬腿了！我就是明天嫁人，你也看不見了！”

      我伸手想拉小葉回來，她氣呼呼跳得更遠了些。我迷惑地想，我哪裏瘦了？美蕊安不總嘲弄我沒她腰細嗎？不總捏我的臉蛋，說恨不得咬一口嗎？我開口欲反駁，小葉越發生氣，一把拉住我的手，一陣風般把我拉到水邊，恨恨地說，“你看看！”

      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乞丐出現了，她的頭發亂成一團亂麻，滿是灰塵草屑。衣襟爛成一縷縷，腰間一個大洞，可以看見一根根突起的肋骨。人瘦得像個紙片兒，顴骨高聳，眼窩深陷。我憐憫地問道：“你是誰家姑娘？怎麽搞成這個樣子？跟我回家吧。來，我先幫你把頭發理一理…”

      我伸手過去，水麵的倒影頓時碎了。我怔了半天，才明白那個可憐的女人正是自己。我自憐自艾，悲從中來，小葉惡狠狠地叫道：“哭有什麽用？去討、去偷、去搶！先把自己喂飽再說！“

      我搖頭，想告訴小葉我不會做那樣的事。母女連心，小葉馬上明白了我的心意，她無可奈何呸了一口，轉身跳進水裏，兩隻腳丫啪啪地打著水麵跑遠，很快就融進夜色看不見了。又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我喊她回來，眼淚洶湧而下，居然流進了鼻子裏。我嗆得咳嗽不已，一下子醒了。

      遠處加利利海起了風暴，我聽到外麵的風聲雨聲，還有肚子裏的饑腸轆轆聲。我看了看熟睡的迪娜，無力地再次躺下，心想，多久沒夢到小葉了？她怎麽又回來了？夫子啊，幫幫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