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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三十二章(3-4)

(2025-03-10 16:18:48) 下一個

(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三十二章(3-4)

第三節:

苗家行醫傳到苗貴誠是第五代,論輩份他和袁傻子是一輩。一百多年的延續過程,兩家對應起來,袁二子的祖上少生了一代。但好像到袁傻子這一輩,已經不知道兩家的淵源了。前不久袁傻子出麵找苗貴城要給梁大馬勺租院子,苗貴誠都有些納悶,但也沒多說什麽。

雖然一直算得上是溫林的大戶人家,但苗家人丁卻是不旺。知道早輩有一枝遷到沈陽,據他父親說,那麵兒孫都上百了;上輩的堂叔遷到江城,至少江城的堂叔,是生了四個兒子,而他家卻就是他老哥一個。

苗家在溫林被譽為第一,卻隻有藥鋪第一是名副其實。苗家醫術在外唯一遭貶的軟肋,那也就是人丁不旺。但絕大多數人並不知情,溫林這一帶醫術真正第一的,是三姓屯的艾家,也就是袁鶴財的老丈人和大舅哥。艾家遷到溫林不過十年,又遠離縣城幾十裏,當家的艾老郎中堅持不開藥鋪,所以也不許兒子艾寶忠去苗家坐堂。

盡管很多人領教過艾家的醫術,但苗家幾代經營積攢下的救死扶傷口碑和城裏大堂門麵匾額,仍然在記憶中根深蒂固,這或許是幾輩子固有的印記,艾家僅以醫術和仁德,短時期也是很難給打磨掉的。

苗貴誠敬重甚至吹捧艾老郎中,除了艾家確實是技藝精湛,還有艾老爺子說過的一句話:開方不賣藥!郎中的手藝,隻為填飽肚皮,能得以富貴是靠患家獎賞。郎中開藥鋪,是救命還是要索財?!

艾老郎中的話很刺耳,令苗貴誠有些無地自容,但家傳祖業不能舍棄,舍此,也再無謀生手段。苗貴誠年輕的時候,驕橫浮躁,更是學藝不精。醫術平平但也沒砸了牌子,那就是全靠胡郎中。胡郎中從苗貴誠執掌苗記藥鋪第二年,就來到苗記藥鋪坐堂,到現在十幾年了,幫著把苗家的聲譽給支撐了下來。

苗貴誠曾經私下對胡郎中說過:他自己在溫林醫術原來排在第四,艾家的父子倆在前,胡郎中在自己的前麵。可現在隻能排在第五艾老郎中的弟弟艾獸醫,也落戶到三姓屯了。

艾獸醫是少爺羔子秉性,堅決不吃郎中飯,但也是別無他長,就遊蕩江湖,專敲大戶的竹杠。就靠幾坰地的地租子吃飯,倒也很寬裕。但艾獸醫卻有一手絕活:據說正骨技術他在哥哥艾老郎中之上,苗貴誠自然就要再往後靠。

苗貴誠不聽勸,也沒遵從父親的遺囑,執意娶了王建伍的姐姐。即使父親不說,苗貴誠自己也都該想到,溫林城裏的大戶,幾乎家家都是人丁凋零。王家和苗家一樣,在子孫繁衍上都沒能免俗的去獨樹一幟。都是頻臨斷子絕孫,再門當戶對的相互娶嫁,後繼無人並不意外,能傳宗接代倒是僥幸了。

偏偏媳婦過門沒二年就死了,人們在哀歎的同時,對苗記藥鋪醫術的信任,又大大的打了折扣。但骨結核在當時是絕症,苗貴誠幾乎花光了家中的積蓄,在江城的中東鐵路醫院治了一年,都沒能治好。喪妻後多年不娶,媒婆上門也不接待。別人都以為他用情過癡,也擔憂苗家斷了香火。

苗貴誠五年後突然娶了於球子新寡的老姨,按照苗貴誠在溫林的人緣和家財,娶大姑娘才是天經地義,大家都說苗貴誠心地仁厚,像是苗家的風範。

其實苗貴誠雖然身體還好,卻不能生養孩子。胡郎中的婦科很厲害,但男人不生孩子,費勁了心機也沒轍。
苗家原來隻是人丁不旺,現在如果再婚後還不能生就更打臉了。如果問題是出在男人身上,這又是絕對第一隱私。

苗貴誠麵子上說不過去,也沒個解釋的餘地,隻能苦著自己,保住苗家百年的這塊老招牌。

於球子的老姨出嫁不到一年,丈夫給人家拉貨物,連人帶馬爬犁,一起掉進大雪窟窿裏,第二天找到時,人和兩匹馬都凍僵了。

於球子老姨新婚不久喪夫,悲痛欲絕地昏厥過去。胡郎中出診回來就和苗掌櫃商量:小媳婦長的還真就不錯,而且我有七成把握,她懷上還不出兩個月。退一步說她即便是沒懷上,經曆了前夫也近一年沒懷上,到咱這怎麽也都好說。你又不是沒下過水的,娶了個寡婦也沒吃多大的虧。要是真懷上了,這下不就順理成章了嘛。

當年的秋天,這媳婦果然生下一子,取名苗尚喜。這過程中最擔驚受怕的是胡郎中,苗家有了兒子他總算是先喘出了半口氣,今後憋悶的事還多著呢。

如果當初胡郎中誤診並沒懷上,進到苗家還沒懷上,不過是這個倒黴的女人先後嫁了倆騾子,而在外看來卻是苗家藥鋪也治不好女人病。現在倒是生下了,但也得辮個謊說是坐下月課病,以後恐怕不能生育了。在苗家產婦坐月子還能坐下病,坐下病還就再也治不好,這黑鍋又得胡郎中來背,連胡郎中的醫術都遭到質疑。

這是苗貴誠最大的秘密,隻有幫助設局的胡郎中知道,連苗貴誠後娶的媳婦自己都不知道。兩個郎中糊弄一個文盲小婦人,使她對自己在月子裏坐下病堅信不疑,還滿懷著愧疚,如履薄冰的對苗貴誠百般恭敬著。

無論是自己無能,還是合夥玩瞞天過海的把戲,這當然永遠不會告訴別人,也就更不會對成功說了。

東北易幟那年冬天,胡郎中出診回來,天已經大黑。在苗記藥鋪的門外,看見一個凍得已經說不出話的小閨女,便急忙一把拉進了藥鋪,苗貴誠媳婦趕緊又用雪搓又熬薑湯,忙活了兩個多小時。

暖和過來的小閨女,從炕上蹦到了地上,衝著苗貴誠就磕頭,滿口的山東口音叫著:爹。泣不成聲的小閨女,好半天才說明白:她八歲,叫林燕。是和父母以及兩個弟弟一起從山東過來的。

母親前幾天在路上死了,一個兩歲的弟弟就近送了人。今天走到城門口她就實在走不動了,他爹從西城門背著她又抱著弟弟,也走不動了。眼看天黑了還沒有個落腳之處,爹就把她放在這門口,囑咐讓她認裏麵的郎中當爹,然後背著五歲的弟弟就跑了。

苗郎中驚愕的看著胡郎中,還沒等他說話,媳婦就抱起林燕失聲痛哭:給孩子弄成了小腳,還丟在雪地裏差點凍死,這不是作孽嗎?!閨女,你就叫苗林燕了,我是你媽,你就是我親生的。

第四節:

成功聞此不禁潸然淚下,讓苗貴誠和胡郎中都很是意外:倒沒覺得他就該是個鐵石心腸,但當年苗貴誠媳婦抱著苗林燕哭罵著的時候,兩人倒是覺得孩子太可憐,也為孩子感到僥幸卻並沒落淚。

沒想到殺人不眨眼的公安局長,眼窩子竟然比自己還淺,苗貴誠很不好意思的端起了酒杯:成局長,你看我家這點破事,弄得你還跟著傷心了。拖家帶口闖關東,這樣的事不稀罕,實在是不好意思。

老哥,就憑你收養了這孩子,有事找到我頭上,我一定效勞。成功端起酒就喝了進去。苗貴誠和胡郎中也趕緊陪了一杯。胡郎中說道:落淚未必非英雄!成局長是俠骨柔腸。

成功擺手道:俠骨確實不敢當,但二位慈悲為懷,救人於危難,讓成功感佩,更是大丈夫的本色!又端起酒杯,對兩人很真誠的說道:雖然在此之前和溫林無緣,但到了這卻和二位又都有了瓜葛。我在江城的長官關啟慶,和胡郎中的連橋於方瑞是兄弟關係,和苗掌櫃的把兄弟魏樹忠又是世交,這些二位也都知道。關科長位高又離得遠,官命不由己,很多事情外人看來是舉手之勞,其實種種為難,真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你們有了什麽事,恐怕也不好去麻煩他,平常他想照顧你們,也顧及不到。我成功在溫林,凡和老長官沾邊的事,我都責無旁貸。今後隻要二位有事,都無需太多顧忌。隻要成功能辦到的,絕不推諉,更不會說好聽的不辦事。

苗貴誠和胡郎中受寵若驚,趕緊舉起酒杯。喝下酒胡郎中很是感慨,也是討好的對成功豎起大拇指:成局長,你是真漢子!多少有些身份的人對拿錢上門的,還都吭哧癟肚,非得擺譜夠勁了,才鬆口認識親戚朋友你這就為了老長官,對我們這些八竿子才能捎到邊的屯迷糊,都能把話說到家。

魏樹忠去年代表商會送錢,成功一再推辭,除了剛當局長拿錢還有點臉紅,也是想給魏樹忠一個麵子,讓魏樹忠在溫林的腰杆更硬一些。何況還有王建伍這一層不能提,更要格外關照。

今天對苗貴誠之所以大包大攬的承諾,也是有王建伍這一層,即便不認又不說開沒問題,但從心裏不能不顧及。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成功對胡郎中的讚揚,很是不舒服,即使是發自肺腑,說在當麵也有些起雞皮疙瘩,遞給二人每人一顆煙:你們都是把事做到實地了,我慈悲和仁義還都在嘴上。

我這是白撿的便宜,我那丫頭可惜了是個小腳,現在都頂半個郎中了,胡大哥私下都笑話我說,再過幾年比我隻好不差。苗貴誠很是不吝讚美之詞:懂事孝順,比我親生的兒子強。

真就打有了這個丫頭,苗掌櫃的性格好了許多。也就從那時起,誰要說他祖上是禦醫,就不再和人家辯駁、廢話,不知不覺的偷著妝點自己家的門麵了。胡郎中調侃著苗貴誠:沾點皇家喜慶。

原來我的性子也沒那麽暴躁,不過是願意拔強眼子。自從有了丫頭,真就覺得人這一輩子活下來真是不易,我那兒子未必會比我有出息,又不是我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人家非得說祖上禦醫,那就隨他去。沒準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以後能借點啥光呢。苗貴誠衝成功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又歎了口氣:行醫這行是靠本事吃飯,庸醫就是草菅人命,我兒子恐怕真不是那塊料,我死之前就得把藥鋪關了。

也不一定!既然苗掌櫃認可艾老先生所言賣藥不行醫的道理,令公子如果不是學醫的料,你何不讓他專攻藥科,現在西藥也逐漸多了,中西藥一塊賣,就開個專門的藥鋪。成功很認真的說道:你隨時找我,我幫你找個關係,到江城去進修兩年,不能救死扶傷還不能養家糊口?!

對呀!苗貴誠像是茅塞頓開,不由自主的拍了下桌子:成局長,今天剛坐下我還有點後悔,不該打擾你養病,而且我那瘋瘋癲癲的侄女說完送菜就跑,又蒙您盛情,不坐下就不識抬舉了。現在我真是感到萬幸,真要是推脫了,真就是和我兒子的飯碗失之交臂了。來,我替我兒子謝謝你。

咱們本來就有淵源,今天又是以朋友相交,沒那麽多的客套。回去我就給你先找西藥的門路,能賣就先賣上。但賣起來還得小心,日本人對西藥管製的很嚴厲,千萬可別惹出麻煩。碰杯喝下酒後,苗貴誠像是在探底:鶴城那麵一旦過來,公安局就不能事先的到信嗎?!

就是我先得到信,你還能就為賣點西藥賺倆錢,連藥鋪帶老婆孩子都扔了?!成功覺得苗貴誠問得好笑,隱隱也感覺到苗貴誠不該這麽笨,他這還是想再要個底:你和那開大煙館不一樣,遇到風吹草動關門躲幾天。鶴城過來隻要是奔你去了,可能是有棗沒棗打你三杆子,也或者是你的把柄已經在人家手裏了。所以我一再說你那務必得加了小心,特別是胡子和義勇軍,千萬不能直接交往。鶴城公安局這麵,一般問題都不大,但到了特務科或者憲兵隊那,花錢都不一樣,費勁巴力最後都給他們了,那還不如不幹了。這行你們是行家,趨利避害是必須的。

成功起身拎過來自己的藥箱,放在了炕櫃上。急救外傷藥包的那個藥箱裏還藏有避孕套,就沒一起拿過來,裏麵的西藥也都是外用藥。拍了拍拿過來的藥箱,對苗貴誠說道:這裏的藥你先拿回去,有急用的先賣著,明天我打發小胡子過去,進口藥的說明他基本能看明白,就能告訴你是啥用途和用量,別敲鑼打鼓的賣,公安局去了你就說是我的,憲兵隊去了你就說是矢村的,先半遮半掩的賣著,也慢慢給他們立點規矩。

苗貴誠和胡郎中都驚喜過望,雖不知道裏麵都是什麽藥,但成功手裏的東西肯定是差不了,現在西藥奇缺,一直頭疼沒地搞,關鍵是這就等於成功給撐腰,不是一般意義上等出事再出手幫忙。

成局長,既然你說我們是朋友,那我就高攀一下。苗貴誠看了胡郎中一眼,滿懷期望的對成功說道:這個西藥的生意,能不能賞臉,咱們兄弟一起搭夥做,這掙錢的事本來就。

胡郎中連忙點頭:對,苗掌櫃的能這麽想,才符合買賣家的規矩。藥是你成局長搞來的,我搞來的苗記藥鋪即便是偷著也不敢賣。也端起酒杯,對成功說道:都說人多力量大。

江城那麵是我很好的一個朋友,也是我的同學,人品和能力都沒的說,你們和他好好做生意,我肯定是不會往買賣裏攪合。成功端起酒杯,主動和二人碰了一下,知道他們心裏想要的是什麽,笑著說道:但是溫林地麵的事,我會幫你們盡量處理幹淨,溫林當地警察憲兵找麻煩的事,應該不會發生,到時候我再和矢村打個招呼。還是那句話,隻要我在這溫林,警察倒是不敢胡作非為,憲兵隊也算規矩,但說不好哪天鶴城警務廳特務科的或者憲兵隊秘偵就蹓躂過來,還真不能不防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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