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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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七章(5、6、)

(2022-10-24 05:47:28) 下一個

第七章:危局臨歧路。

第五節:

   溫肇氏和勤子幫著安排好,就離開了正房去了廂房。除了像杉田這樣的人上門造訪,逢其他來客人老太太從不在自己的屋裏,兒子守著家人特別守著父母,說話做事都要拘謹,老太太從來不想讓兒子為難不痛快。李廣振沒事來溫慧池的家多一些,知道老太太和勤子的習慣。事先就在廂房的廚房裏,拿過來了一個大碗,每樣扒拉出來一些,滿滿一大碗端到廂房給老太太和勤子送了過去。
   李廣振在十七旅的時候,是作訓處長的副官,念過中學上過軍校,和溫慧池聊天能聊到一塊去。家裏生活又比較富裕,不但不會拖累溫慧池,過來還能經常帶點東西,孝敬孝敬老太太。
   胡川江和秦豐年日子過的都挺緊吧,帶東西上門來老太太和勤子都會顯得不高興。溫慧池不是說“出洋相”,就是罵他們:“窮顯擺,來給老太太添堵。”即便逢年過節帶點稀罕玩意,也不敢專門花錢去買串門的禮品。多數來的時候就基本都是著空手,老太太又從不讓空手走,最少也得帶回家幾個雞蛋去。
   所以,除了溫慧池家裏有買煤、劈柈子這樣的累活,或者溫慧池找他們有什麽事,沒事這倆人過來的少些。
況且,倆人都沒念過幾年私塾,在十七旅的時候和大頭兵差不多,和溫慧池坐在一塊也沒啥深說的。

   溫慧池一家都喜歡靜,家裏又有老人。來了客人老太太和勤子,還都回避到廂房,天暖和還能去廂房的屋子裏,天冷就隻能窩在廚房裏。除了李廣振在溫慧池憋悶的時候,過來陪他在北屋書房聊會天。逢年過節偶爾被老太太強留下吃頓飯,就從沒這樣大夥的紮堆在堂屋裏一塊喝大酒。
   徐東波和南玄三、啞巴豆,都是從三間房回來後,才來過溫慧池的家。溫慧池告訴老太太啞巴豆是孤兒,溫肇氏拉著啞巴豆,噓寒問暖的聊了半天。啞巴豆一口帶著南方口音的東北話,溫肇氏聽著比朝鮮東北話還蹩腳。見他大姑娘般說話就臉紅的娃娃臉,詫異道:“就這樣還能開槍殺人呢?!”回頭很認真的問溫慧池:“你是在三間房親眼看真亮的,他真就打倒了兩個?”
  “都在往前麵看鬼子,哪來功夫往自家看?!又不是怕被別人打黑槍。”溫慧池樂著對溫肇氏解釋道到:“親眼看到的是一個,而且我還敢斷定,肯定是要命了,打倒倆是他自己說的,玩槍的行家,應該差不了。”

    難得開頓大葷,溫慧池勸酒夾菜,開了第三瓶酒,才招呼大家離開了座位,讓李廣振把八仙桌上杉田裝錢的那個箱子打開。李廣振手扶著箱子輕輕的晃了下,箱子沒搖動,他表情有些誇張的邊打開箱蓋邊念叨著:“嗯!還是有點分量的,什麽好東西呀?肯定不會是金元寶吧?!”“煙一人一條,大洋每人40塊。”溫慧池笑著說:“我發大財了,也得給大夥發把餉。”
  “肏!還有這好事,我咋就昨晚沒夢著?”一直坐在桌前沒動的南玄三,樂得放下剛端起的酒杯,探頭向箱子裏望去:“早知道今天會有錢,昨晚我該借點錢先喝頓酒去,這把我饞的鬧心。”
    溫慧池對李廣振說道:“喝完酒你再給大夥分,不帶克扣的。我和兄弟們得商量點正事。”又對胡川江囑咐道:“秦豐年的墳得收拾一下,但動靜別張羅的太大,好像是和日本人叫板。你拿100塊大洋回去,把那一畝多地從你那兄弟手上要過來,給倆錢是個意思,也好好謝謝他。”
   當初六人從三間房把秦豐年屍首弄回來,局裏正亂哄哄的,也沒地去要安葬費和撫恤金,連買塊墓地的錢都沒有。胡川江父親的徒弟家開了一塊荒地,胡川江找到了師弟打聲招呼就給埋在那了。

   溫慧池又和大家喝了杯酒:“打現在開始,自己喝自己的,別等著別人敬,不喝拉倒省下,咱得說點正事了。”把韓雲階和杉田前天來家的事和大家說了,問道:“大家覺得這個差事接不接?”
   大家聽完都沉悶著不說話。按說這樣場合,都該是胡川江冒炮,李廣振跟進,其他仨人和溫慧池沒那麽掏心掏肺過。但這事有點別扭還重大,事關人格和節操,胡川江自然得聽李廣振的,李廣振更是顯得態度慎重,先沒有開口。

   溫慧池沒想到南玄三先說話了:“你們都是中國人,這話說起來別扭。我說這話的時候,你們別拿我當兄弟,就當是個不認識的朝鮮人,這樣說話大家合不合心思,都不傷感情。”
   溫慧池很是高興,這倒是最好的開場白,也隻有讓他當局外人,怎麽說大家即使不認可,也都能從感情上接受:“對,老南這話說得好,一個人就有一個想法,都怕想錯了被大家誤解。”
   “我自己個心甘情願的當炮使喚沒問題,但我還得說一遍:我說這話的時候,大家拿我就當連朋友都不是,就當是走在大街上遇到個願意裝‘明公’的,瞎顯擺跟著參乎。”南玄三喝口酒慢悠悠的說道:“不讚同的想怎麽罵怎麽噴,都隨你們的大小便,和我沒關係。這話也不全是我心裏的意思,我說的是我想到的一個道理,大夥都琢磨著。”

第六節:
  “行了,老南,別賣關子,你如果說朝鮮話大夥聽不明白,說中國話誰都不聾。”南玄三在三間房,是為了救李廣振負的傷,李廣振自打回來,沒少請南玄三和啞巴豆喝酒,彼此混的很熟悉,現在說話也就沒有那麽多的顧忌:“你說是最好,就是當漢奸,也輪不到你朝鮮人,沒人不識好歹。”
  “就說這漢奸!”南玄三還是不著急不著慌:“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壓根就沒去過朝鮮,讀書沒你和溫局長多,但也讀的是《四書》、《五經》,先生教的也是‘仁義禮智信孝悌廉恥’。孔孟說的我被先生打得能記住,可我認的理卻不是他們說的那一套:沒奶那是爹!賣友求榮的事不幹,其他說多了都是糊弄別人捎帶自己。國家是你能賣了的?現在更不一樣,反滿抗日是抗拒官府。我再說難聽一點,什麽宣統變成執政了,什麽關東軍歸天皇了,跟我有關係的隻是吃香的喝辣的。你和溫局長去三間房是為了抗日,我去三間房就是顯擺,說白了是那天一不小心,讓彭正夫給忽悠了。”

   “老南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餓的狼哇的,找奶吃沒毛病。”胡川江接過話茬:“說的《四書》、《五經》,念書少也不是一點沒學過,都說是‘勞心者治人’,啥奸跟咱說不著。匹夫有責,那不是扯嗎?咱就他媽的苦力,不傷天害理就夠負責任的了。最他媽不要臉的就是那句‘商女不知亡國恨’,國家都讓人家大姑娘去賣身子了,亡不亡國的還要求人家跟著去憤恨?!”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直白了,抬眼看看大眼瞪小眼盯著自己的幾個人,有些難為情的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接著掩飾道:“我的意思是,哪朝哪代也不能讓市麵上胡作亂鬧,反正人家也不讓你管特務。這警務廳要是沒有特務科,不和以前的警察局一個樣嗎?!以前給你個警察局長,你不是樂得就任?!”
   “他們那麽說是糙點,要我說:沒有滿洲國,肯定是不幹;有了滿洲國,幹的也有點別扭,但能說得過去。咱退一步說:現在拉隊伍再去跟日本人抗一下,能不能拉起來,拉起來能不能抗得動?”李廣振開始表明態度,慢慢的說道:“不敢和人家上陣較量,心裏還可以和人家較勁,這倒也是個辦法,但就是肚皮不給做主。就算自己找營生,不還是在滿洲國混嗎?!吃官飯的是漢奸,當順民的就是有骨氣?沒那個道理吧?今天你不提這件事,我還想來和你商量,我想當教員去,那也是拿薪俸;小波還想和你商量要當國兵呢,拿的不也是滿洲國的軍餉嗎?”
   

   “小波、文生,你倆都啞巴了?”溫慧池故意不回應他們仨的話,想盡量晚一點再表態,撂下臉對兩個歲數小的發著狠:“今天能管夠,你倆別光顧往嘴裏塞,都給我咽下去說話……。”
“我不管,隻要你當廳長,我就還當警察。”徐東波話少歲數小,平時就很少插話:“咋地都行。”
“更沒我事,你當不當廳長,我也不穿狗皮。”啞巴豆憨厚的笑著,往嘴裏塞著豬頭肉。
“不會說話閉上臭嘴!”徐東波一腳跺在了啞巴豆的腳背上,不很重,啞巴豆也直咧嘴:“我說的是真話,我也穿過又不是光罵你們,把自個擱外麵了,我哥逼我穿了一回,那不是人幹的活。”

   “說什麽傷天害理,那都是扯雞巴蛋。天理各有各的杠,別為了口饅頭,過了自己的杠,就算是條漢子。”南玄三還是喝著酒,不緊不慢地說道:“回子吃豬肉,韃子吃狗肉,都算他媽的傷天害理,不讓我老南吃也是傷天害理。冠冕堂皇不當飯吃,酒最實惠。”
   “我他媽的上次順嘴說了一句“高麗棒子”,還是喝酒喝高興了,你差點沒動手,人家局長就是旗人,你嘴一張一合的,就來個‘韃子’。老太太聽見了,不撕開你的破嘴。”李廣振橫愣了一眼南玄三。 “呦,我臭嘴!”南玄三趕緊放下酒杯,衝著溫慧池隻抱拳:“我真就忘這茬了。”

   南玄三打小到當土匪、當兵當獄卒,都讓中國人因為罵朝鮮人,吃過他的苦頭,多數還不是罵他,隻是習慣說了句“高麗棒子”。南玄三知道這氣置不過來,成年之後隻要沒當著麵罵他,即便當他麵罵別的朝鮮人,沒罵的太難聽,他也是能躲盡量都躲,遍地都是這玩藝,生氣真生不起,要氣也就被氣死了。
   朝鮮人和中國人打架吃虧,南玄三從來不管,除非是一幫人,就是合夥的欺負朝鮮人。南玄三就覺得朝鮮人挨揍活該,長的個小力氣就小,打不過還不敢拚命,那就活該挨揍。

   溫慧池擺手笑道:“廣振是往回找補你呢,我家沒那麽多說道,背著老娘和媳婦,偷吃狗肉的時候,我自己還說過韃子呢。”特意和南玄三碰了下杯,喝下後意味深長的說道:“其實老南剛說的那個杠,就很有道理!有旗人聽到叫韃子就不高興的,也有老南這樣聽見高麗棒子就翻臉的,沒準廣振你爹聽到山東棒子也會急眼,可還有咱倆這樣不在乎的,這就是自己的杠。當然有萬事不忌,啥都不在乎的,那就沒個杠。這就是很多人總想不明白:喝藥上吊的圖個啥?其實就是人家心裏的杠,沒被不明白的認可。這就是人和人的差異。”

  “你說馬占山糙,張景惠和張海鵬,要我說也糙。但鄭孝胥、藏式毅、熙洽不糙吧?!藏式毅和熙洽,好賴不濟也都念了個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在奉係被稱為士官派。一個鄭孝胥,我們這些人加一塊再過三輩子,也學不到人家的學問,那還不是你們是旗人呢。忠君愛國要比咱不得多懂好幾大麻袋?!張之洞的老兒子張燕卿,建國就當了實業部總長。這些人哪個都比咱懂道理明是非。再說滿洲國和關裏,和一個國家也沒啥不一樣,進出都隨便。和張學良易幟差不多,哪天沒準就又換色子了。要我說,這事你就權衡利弊,沒影的事根本就不用去想,除了這顆啞巴豆,隻要你當廳長,大家指定回去和你借光。你不幹大家反正也不用躲了,自己找飯轍去,都不會回這個警務廳就是了。”李廣振端起了酒杯,對溫慧池說道:“咱們六個就在酒桌上結為兄弟,用不著燒香磕頭的,都跟著你了,不就完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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