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墟
廣漠寒山碧海蒼天，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發展組後期
發展組發展勢頭良好，但在82年11月，諮先生在上海病倒。
諮先生在發展組草創時期，每天隻睡四個小時。81年底中央接收發展組之後，更是亢奮，每天隻睡兩個小時，連續半年。為了一份報告、一場討論、一項調查，可以連續幾天幾夜通宵達旦。跟他一起做事的人都受不了，稱他“絞肉機”。這台絞肉機終於在上海停轉，被診斷為綜合疲勞症，37種毛病並發。休養了兩年才基本恢複。
除了身體的毛病，他還有心病。他病倒前不久，跟張木生應邀參加在合肥舉行的中國農業經濟學會年會。大會規定發言一律不超過20分鍾，但考慮到發展組的特殊貢獻，不限製陳一諮的時間，結果他講了3小時。開口耀邦，閉口紫陽。坐在旁邊的張木生偶爾插嘴，口氣更大。惹得參加會議的一些老先生給上麵寫信，說陳一諮狂妄。黨領導一切，狂妄就是罪過。杜潤生本來要提拔陳一諮當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副部級，取消了。
維淩是諍友，當麵指出諮先生的毛病：得意忘形，察察而明。諮先生得意忘形，擺譜兒，令人不快。察察而明，是說他苛究細事而自以為明察秋毫。發展組有些風流韻事，你情我願，本不是問題，諮先生計較。但是發展組有些人說諮先生弄權，維淩不同意。諮先生懂官場的事兒，是他的優勢，維淩自知不如他。諮先生如果不懂權術，發展組就不會發展。維淩說如果由他來當家，發展組說不定就夭折了。
維淩是上海人，說上海的壞話，上海是極左大本營、傳統體製最頑固的堡壘，上海人兼具民族傳統的懼官奴態和食洋不化的媚外奴態。發展組滿處跑，唯獨避開上海，知道碰不得。諮先生在上海住不進市委招待所，那裏隻認官階。深更半夜給鄧力群打電話，鄧力群馬上給上海市委第一書記胡立教打電話，諮先生才住進東湖賓館，原來的杜月笙公館。發展組派周其仁照顧，周其仁現在是有名的經濟學家了。
諮先生身心都處在極限。黃江南去看他，他表現出脾氣古怪、喜怒無常，既心事重重又高度亢奮。黃江南回北京，說諮先生精神不正常。杜潤生聽到，讓王小強送他去安定醫院。杜潤生自己40多歲的兒子就有精神病，王小強的媽也有精神病。維淩一聽，急了，這不是要毀了諮先生嗎？他讓張木生給杜潤生傳話，把杜潤生大罵了一通，說用陳一諮的時候，你們不停加碼；一看苗頭不對，趕緊脫鉤。對組內其他人，他抓羅小朋做典型。羅小朋當時請陳一諮做他的入黨介紹人，也說陳一諮精神不正常，自相矛盾。維淩替朋友兩肋插刀，就這樣平息了諮先生的精神病風波。
實際上維淩自己看到過諮先生精神崩潰的情況。他在上海陪了諮先生幾天。有天夜裏，他們爭哲學上的時空觀。維淩引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諮先生不懂，氣得不行，匍匐往前，拜下去了，“你饒了我，讓我安心靜養一下好不好？”維淩趕緊扶他休息。當醫生的朋友告訴維淩，這是暫時的。
諮先生回北京後，鄧力群安排他住進廠橋中辦招待所，後來又安排他到蘇州市委招待所療養。蘇州市委十分殷勤，天天給他送活甲魚，諮先生下廚房指導烹飪。發展組的、學界的、各地官員都來看他，他有機會擺譜拿架。就維淩的觀察，這方麵的功夫，諮先生是一級教授，王岐山可以算二級。他沒見習近平，那是特級！
維淩跟諮先生是密友，但呆一起不能超過三天，超過三天必定大吵。他們一起從蘇州坐船去杭州，從一個天堂去另一個天堂。就中國傳統文化，他們在船上吵起來了，沒完沒了。諮先生認為要繼承，維淩認為要批判。船上的人以為在打架，孟繁華說，他們在進行學術討論。
維淩在美國呆了一段時間之後，看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八九學潮中他失去自由，生活在中國文化環境中。諮先生逃出去了，正好了解西方文化。
諮先生生病，發展組由王小強和維淩負責。王小強讓維淩將人事關係從北大轉過來，但維淩辦不到，公安機關在找他的麻煩。維淩讓發展組大發展的計劃也擱淺。
公安機關沒忘記何維淩。82年夏天，白若冰暗中給維淩報信，北京市公安局在調查他。他們截留了維淩的私人信件。他妻子郭秋姮去了美國，在美國介紹生意，讓他在國內找關係。公安看到信中有維淩跟胡、鄧公子來往的字句，認為他圖謀不軌。郭秋姮讓他去美國，他說我的事業在中國！十幾年的奮鬥，今天獲得信任。機會難得，應該幹下去。上麵信任多少年，就幹多少年。什麽時候不信任了，什麽時候收場，到時再論去留。他雖然頻繁進出中南海，但公安在暗中調查他。
諮先生病倒之前不久，私下問他，你有什麽東西落在外麵了？維淩說，公安截留了我的信。諮先生問，有什麽把柄？維淩答，具體哪封信不清楚，但無論哪封信，裏麵都不會有問題。諮先生這才告訴維淩，他剛從杜潤生家出來，杜緊急找他。說上午公安找他，他們撿到何維淩寄往美國的信，發現裏麵有問題。杜很緊張，問諮先生了不了解維淩。諮先生當即回答，以黨籍擔保。
83年底，公安將材料上報胡耀邦，耀邦未加批示，轉給了鄧力群。因為維淩信中提到胡、鄧公子，可能耀邦誤以為是鄧英淘，實際是鄧樸方。另外，維淩算是在鄧力群手下工作。
鄧力群感受到了責任，讓鄧英淘、羅小韻回家緊急開會。鄧英淘極力維護維淩，跟他爸吵起來了。他繼續跟維淩合作寫書，沒有開溜。
鄧力群聽了兒子的，沒有處理維淩。諮先生病情好轉，在鄧力群麵前讚揚維淩，並任命維淩為副組長，鄧力群接受。
禍起蕭牆
維淩嶽母秦德君（1905-99）人生經曆複雜。1920年跟《新蜀報》編輯穆濟波同居，育有二女。25年跟馮玉祥軍隊政治部副部長劉伯堅生有一女。當時鄧小平是劉伯堅手下的一般幹事。28年跟茅盾同赴日本，茅盾以她和胡蘭畦為原型寫了《虹》，29-30年為茅盾墮胎。34年跟劉湘參謀長王心衛結合。40年跟27年舊識、國民政府財務次長郭春濤結合；郭春濤是民革創始人之一，中共建政後擔任政務院副秘書長。中共建政後，秦德君並不順利，遭潘漢年誣陷，54年才補任全國政協委員；文革期間被從樓上推下，腿被摔斷，在秦城單獨關押8年。
維淩跟秦德君一起生活了8年。他說秦德君因為人生坎坷，心理反常，疑神疑鬼，自我中心狂，被虐待狂。起初他不理解，後來才知道是病，開始原諒她。
81年夏秋，維淩給樸方介紹對象。女方是北京市國安局局長閔步瀛的女兒。閔女下鄉時嫁給了村幹部，文革後考入北京經濟學院，不久離婚。樸方沒答應，也沒回絕。秦德君把這件事臆想成，維淩要把自己的心腹閔女安插到樸方身邊。恰巧樸方姨媽浦代英也住22號樓，這樣秦德君的臆想就進入了卓琳的耳朵。
那段時間維淩和樸方見麵尤其頻繁，突然樸方就中斷來往，把電話號碼都改了。樸方過細，切斷聯係前對維淩說，“我對政治不感興趣了……有事可以找我表弟傳話”，並把維淩介紹給胡德平。這聯係一斷就是兩三年。
83年春天，政協副秘書長郭則成的妻子張成蓮纏著秦德君，希望她支持辦社會函授大學。一個星期日上午，張成蓮帶一幫子人到維淩家開會，自作主張都留下吃中飯。秦德君在臥室，讓維淩出麵打發她們走。維淩出去請他們中午結束，下午家裏有別的事。張成蓮說，不幹你的事，我們是秦老的客人。維淩火了，請她們馬上收場走人。張成蓮開始撒潑，大喊大叫。維淩在廚房做飯，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拍。事後張成蓮說維淩打她，以凶器相逼。
這不過一場鄰裏糾紛。不幸的是，張成蓮是鄧小平的廣安老鄉。更不幸的是，秦德君聽信張成蓮唆使，跟她一起告維淩。罪狀從虐待老人、男女關係扯到政治上有野心、想接胡耀邦的班。鄧小平看到狀紙，斷定“何維淩是壞人。”老人斷案，跟小孩看電影一樣。
春夏之交，鄧小平辦公室給杜潤生打電話，查問何維淩。杜潤生否認維淩是他的人。王小強告訴了維淩。材料轉到公安，公安又上報耀邦。裏麵有維淩跟德平的事，耀邦勃然大怒，怎麽查到我頭上來了？！
但鄧小平的怒氣必須要有個出處。中央由習仲勳掛帥，由中組部、書記處研究室和農村政策研究室、中紀委、婦聯等組成聯合調查組，調查何維淩這位非黨男性。有段時間兩邊都奇怪。調查組奇怪，何維淩怎麽知道調查組的一舉一動。維淩奇怪，為什麽自己說些什麽調查組都知道。調查組找發展組了解情況，王小強、張木生或白若冰都會變著法子告訴維淩。維淩不知道秦德君在幫著告他，在家照常跟她說話，後來才意識到。
查了半年，沒查出什麽大問題。最多就是打擦邊球，抓不住把柄。發展組沒人說他壞話。習仲勳作結論給鄧小平交差：何維淩品質有問題，不宜在書記處研究室工作。鄧力群推說，何維淩不是我們這兒的人。調查組馬上出示當初研究室發給北大的借調函，維淩隻好退出發展組。此後公安沒有放棄，開始竊聽維淩電話。
實際上，張成蓮說維淩打她，不光鄧小平信了，鄧樸方都信了，告訴了諮先生。【《諮》p.29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