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下）

戶口

出國之前不知道戶口該怎麽辦。在中國戶口很重要啊，好不容易從農村跳出來。

管戶籍的人告訴我，出國如果超過六個月，戶口必須注銷。他說得那麽肯定，我隻好讓他注銷。

我艱苦卓絕奮鬥十七年獲得的商品糧戶口，在頃刻間就消失了。不知道應該是個什麽感覺。

 

感恩

美國的學位是學校授予的，沒有國家學位這一說。中國的學位由國家統一頒發。獲得學位，該不該感謝國家？說心裏話，我感謝很多人，但是不怎麽感謝國家。這個學位，與其說是國家培養，不如說是我們用青春為祖國拚搏、拿命換來的——更多的，是自我奮鬥。

我們當時的待遇，比高校要好不少。宿舍可以住單間，可以在陽台做飯，獎學金也比高校高一截。但我們的勞動強度也大，沒有白天黑夜，沒有節假日。沒有勞動保護，也沒有醫療保險。我們實驗室裏，每個人都在工作中遭遇過生命危險。師兄和老黎在用機器卷電磁鐵的銅管時，整個機器從地麵翻滾起來，差點擊中他們兩個的腦袋。師妹啟動激光器的高壓電源，兩萬伏，激光器裏麵的氣體沒有放電，倒擊穿了外麵的空氣，實驗平台的金屬表麵發出一道道閃電。當時我們全體學生都在裏麵。我試圖將塑料水管接到石英玻璃管上，玻璃管破裂，將我一個指頭削去一小部分。除了同學相互關心，所裏沒有任何人過問。

一畢業就出國，難道對國家沒有虧欠？國家經過審查，而且不止一次，結論是沒有。第一次，出國辦護照，必須經過教育行政機關的審查，證明不欠國家的培養費。他們證明，我不欠，蓋了章的。第二次，來美後申請回國服務豁免，當局經過好多個星期的審查，給我來一封信。這麽多年過去了，信的開頭我都記得，“馮墟同誌：祖國培養你多年，你本應歸國服務，但是鑒於……”結論依然是，我不欠祖國的。

要談感恩，如果國家是指那裏的人民，尤其是好人，那我感激不盡。如果國家是指政府，那麽對不起，我對任何政府都沒有好感。如果這就是辱華，那麽我也辱美、辱日，我辱天下一切國家。誠實勞動，依法納稅，養活政府裏麵一大幫酒囊飯袋，他們還作威作福，到底是誰該感謝誰呀？

"I LOVE MY COUNTRY. It's the government that pisses me off!"

高人謀定而後動。我是稀裏糊塗，走到哪算哪。當年憂國憂民，熱血沸騰。畢業這麽多年，說得好聽一點，是多少有了點專業精神，讓政府管理國家，我們管過好日子。說得不好聽，是時過境遷，到哪裏念哪裏的經。我們負責投票選出政府，由政府管理國家、處理跟祖國的關係。

202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