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的憂傷我的憂傷（4）——那憂傷的死亡

（原創：靈隱士）

康拉德的憂傷我的憂傷（4）——那憂傷的死亡

  （They were dying slowly--it was very clear. They were not enemies, they were not criminals, they were nothing earthly now,--nothing but black shadows of disease and starvation, lying confusedly in the greenish gloom. Brought from all the recesses of the coast in all the legality of time contracts, lost in uncongenial surroundings, fed on unfamiliar food, they sickened, became inefficient, and were then allowed to crawl away and rest. These moribund shapes were free as air--and nearly as thin. I began to distinguish the gleam of eyes under the trees. Then, glancing down, I saw a face near my hand. The black bones reclined at full length with one shoulder against the tree, and slowly the eyelids rose and the sunken eyes looked up at me, enormous and vacant, a kind of blind, white flicker in the depths of the orbs, which died out slowly. The man seemed young--almost a boy--but you know with them it's hard to tell. I found nothing else to do but to offer him one of my good Swede's ship's biscuits I had in my pocket. The fingers closed slowly on it and held--there was no other movement and no other glance. He had tied a bit of white worsted round his neck--Why? Where did he get it? Was it a badge--an ornament--a charm--a propitiatory act? Was there any idea at all connected with it? It looked startling round his black neck, this bit of white thread from beyond the seas.）

  以上來自第19頁，描寫一群苦力，黑人勞工的死亡之路。這樣的描述，讓人感覺任何解釋都多餘無力，因為康拉德意境所包含的力度太強大，隻好直接翻譯如下：

  “顯而易見這些人正在慢慢地死去。他們呢，並不是我們的仇敵，也不是那些犯了滔天大罪的行惡之人，人生到了這個地步，其實不能再算地表之上的任何一種生物——屁都不是！隻是一些黑漆八汙的，看起來模模糊糊，一團陰暗的影子而已，身體生著病，胃裏空空如也，就這麽臥躺在這裏，橫七豎八亂七八糟，讓人基本看不見他們，倒是頂上這樹木長得綠油油枝葉繁茂無比，營養豐富，棒得不得了，所以這樹蔭才夠大夠密，才能陰翳四方，把下麵遮擋得嚴嚴實實。這些黑人坐船沿著河濱來到此地，到了岸邊的停靠之處下船，被監工頭兒帶著領到這兒，身上背著一紙合同，長期雇傭的合同，完完全全符合當地的法律精神（當地的法律會跟大不列顛一樣嗎？），心裏帶著自己對未來生活的向往，讓自己的身影消失在惡劣至極，難以生存的陌生環境中，嘴巴整天咀嚼著看似食物的東西，口感如此陌生，時間一長開始生病，工作效率慢慢變差，直到有一天身體再也扛不住了，就會被人要求離開，走遠點不要影響工程，隻好自己幫助自己爬得遠遠的，爬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就這樣，心裏不想但是不得不這樣，一直地休息下去。這些形體離死不遠，以前被廉價使喚，直到今日才終於自由了，可以像空氣一般輕柔無形，飄來飄去，如此稀薄，人眼近乎看都看不見。我盡力試著去辨識，在樹叢之下，那一雙雙眼睛所流露出的微弱之光。隻是向下隨便瞟了一眼，就看到在自己的手邊，真的有一張麵孔。麵孔看上去黑乎乎的，瘦骨嶙峋已經到了極限，用一側的肩膀靠在樹幹上，眼皮無力緩緩抬起，深陷的眼睛從下向上看著我，其中似有萬千話語，卻又無比的空洞，看上去那是一種失明的感覺，隻有在眼球組織最深處，依稀尚有一絲光亮在微微閃動，漸漸地，慢慢地，微光也開始消散離去。男子看上去年紀並不大，準確說還是個孩子，不過這事因人而異，並不是每個觀察者都能分辨個清清楚楚。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手抓吧了兩下，從口袋裏掏出一些餅幹遞給了他——那是瑞典戰艦，大品牌，味道不錯的。他的指頭慢慢卷起來合攏手心，然後握住了餅幹，除此之外不再有絲毫的動彈，一雙眼睛完全被捕獲，落在了餅幹上麵。我發現他的脖子上纏著一條細細的東西，小小的，白色，非常的顯眼。他——為什麽要戴著這個呢？還有，他是從哪裏弄到手的？那東西算是個獎章嗎？還是一個裝飾品，小可愛？或者是一個標牌，可以用來撫慰自己的心靈？他——真的會有一些想法跟這條東西連在一起嗎？實際上他把這條東西繞在自己黑色的脖子上，讓我覺得挺吃驚的。因為這東西呀，不過是一段白色的絲線而已，就這樣，沒什麽大不了，是一條來自海洋彼岸，遙遠之端，文明社會裏的一根絲線，普普通通。”

  （We two whites stood over him, and his lustrous and inquiring glance enveloped us both. I declare it looked as though he would presently put to us some question in an understandable language; but he died without uttering a sound, without moving a limb, without twitching a muscle. Only in the very last moment, as though in response to some sign we could not see, to some whisper we could not hear, he frowned heavily, and that frown gave to his black death-mask an inconceivably somber, brooding, and menacing expression. The luster of inquiring glance faded swiftly into vacant glassiness.）

  上述描述來自第56頁，行駛的船受到岸上的襲擊，舵手，一個本地的追夢者中了標槍死於非命。他冒險前來或許隻是想賺點錢，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結果死了。任何額外的解釋都覺得蒼白無力，繼續直接翻譯如下： 

  “我們兩個白人圍著他站在那裏，他那明亮的目光似乎帶著詢問的意思，在這種目光籠罩之下，我們兩個完完全全被控製住，然後包覆個結結實實。我斷定，此時此刻，看上去，他的心裏是想要問我們一些問題，用人類，當然包括我倆所熟悉的一種語言。是啊他就這麽死了，再也一聲不吭，一動不動，身體裏任何一條肌肉都不會再一次緊繃，再一次放鬆。他在生命那最後一刻，仿佛對這世界，對我們的所作所為做出了回應——對那些我們視而不見的跡象，對那些我們置若罔聞的低語，他的表情異常沉重，眉頭緊皺著——皺著的眉頭讓黑色皮膚之上形成了另外一層，一張衍生的死亡麵具，浮現出一種讓人難以覺察的清醒，沉思著，逼迫著我倆的心肺。頃刻之間，那目光裏的疑問，那一絲光彩迅速消逝，化為無極的空虛，一眼即可望穿。”

  （These round knobs were not ornamental but symbolic; they were expressive and puzzling, striking and disturbing--food for thought and also for the vultures if there had been any looking down from the sky; but at all events for such ants as were industrious enough to ascend the pole. They would have been even more impressive, those heads on the stakes, if their faces had not been turned to the house. Only one, the first I had made out, was facing my way. I was not so shocked as you may think. The start back I had given was really nothing but a movement of surprise. I had expected to see a knob of wood there, you know. I returned deliberately to the first I had seen--and there it was, black, dried, sunken, with closed eyelids,--a head that seemed to sleep at the top of that pole, and, with the shrunken dry lips showing a narrow white line of the teeth, was smiling too, smiling continuously at some endless and jocose dream of that eternal slumber.）

  上述描寫來自第70頁的貿易中轉站，房子前麵的保護柵欄，是一排插著人頭作為頂部裝飾的柱子。彪悍描寫，無需解釋，拜服之下，唯有低頭翻譯：

  “這些圓溜溜的球狀物並不是為了裝飾美化環境，而是帶有象征的意味。它所傳達的情緒非常直白，雖然觸目驚心，動人魂魄，但是讓人迷惑，更讓人不安。這東西絕對耐人咀嚼，也耐天上飛著的禿鷹的咀嚼，如果它們願意低頭，向地上望上一眼，然後嚐一下很容易就知道。就算這樣，這些對於螞蟻一族沒有一點問題，它們會不辭勞苦地爬上柱杆，然後就能夠開開心心，美美地享用一番美食大餐。這些圓圓的人腦殼，插在木樁之上，麵孔朝向房屋不容易發現，如果對著外麵，那肯定會更加地令人恐懼，印象深刻（估計是土著襲擊房子時轉過去的）。隻有一個是例外，首先讓我看到了所以才能搞個明白——因為他的臉正好對著我的目光。老實說，我沒有特別震驚，至少沒有你們想象的那般震驚。不過現在回顧一下，發現除了驚訝還是驚訝。我原本以為這隻不過是一個木製的柱頭而已，因為在英國這種挺常見的，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對吧？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起點，走到那第一個插著人頭的地方——這個人頭呢就立在那兒，黝黝黑黑的，已經幹枯板結了，所以臉頰深陷，它的眼皮合攏著——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在柱子頂端上睡著了，嘴唇因為幹癟而緊縮起來，於是在唇間就顯現出了細細的一條白色，是用牙齒所連成的白線，我感覺他像是在微笑，不停地微笑，應該是在打盹吧，一個永遠不會被打攪到的盹，然後做著一個夢，自己覺得挺好笑的夢，於是笑了，不過呢，這個夢無窮無盡，是一個讓人再也無法醒悟的夢。”

  在任何年代，死亡總是一件令人憂傷的事情，不管對死的人，還是活著的，或者跟他骨肉相連的那些。死亡原因很多，或許因為戰爭，因為疾病，或許因為車禍，或許是被強製要求死亡——被死對頭活捉，或者自己犯了罪被法官劊子手。當然有人會有異意，你瞎憂傷個啥啊！這個家夥不值得去同情——他心如蛇蠍隻會害人是畜生，他罪大惡極，他殺人，他是強奸犯，他貪汙受賄，他他他。。。。。。好吧，我同意，就讓我認為99%的死亡值得憂傷。你也對，萬事無絕對。不過我的心裏有些疑慮——他的所作所為真的像宣傳出來的那個樣子嗎？其中有沒有捏造，誇大，或者隱藏一些東西，故意讓外圍的觀眾憤怒，然後失去理性，盲目去支持這種強製他人的死亡呢？有沒有人麵對過一個將要被執行死亡的自然人，心裏麵把他作為自然界的一個同類，真正保持著中立的姿態，去了解過他內心深處的感受——後悔？恐懼？焦慮？還是萬念俱灰？麻木不仁？哭？笑？還是哭著到笑，笑著到哭，瘋瘋癲癲的？他會不會想到年邁的父母，愛他失望恨他的妻子，懵懵懂懂還小的孩子，以及愛過他，喜歡過他，幫助過他的朋友們？永別了，所有人，整個世界。。。。。。媽的，我還不想死呀！我聽人講過那些馬上要被槍斃的死刑犯，在最後一個晚上是睡不著的，第二天基本是被拖出去到刑場，然後幫助之下才能把他固定跪好，等待著最後的槍聲。有人嗷嗷大喊，有人聲淚俱下，有人肢體不停顫抖，有人排泄失禁。人做什麽事情第一次總會緊張，死亡更是這樣，第一次就是最後一次，不由己選。有的人命硬一槍不死，抽搐著，在痛苦地慘叫，執行者馬上幹淨利索地再補上一槍。這活兒一般人做不到，基本由軍人來幹，因為手狠心狠隻聽命令。

  死亡怎能讓人不憂傷？被強製死亡怎能讓人不憂傷？何況有的人罪不至死，還有的純粹是被誣陷，被冤枉，老天瞎了眼。千年下來可太多了，比如竇娥，比如袁崇煥，比如嶽飛。你能怪劊子手嗎？還是怪一個法官奸臣？還是去怪那個昏庸的皇帝？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光怪一個人有用嘛。我看得怪睜眼瞎，有眼無珠，缺乏冷靜開明的頭腦，缺乏邏輯理性的思維，故此不能撥開烏雲見明月。以及眾多喜歡熱鬧，跟著風，吃著瓜的群眾——混混沌沌麻醉著，被人下藥忽悠著，衝動並好動，所以不辨是非。

  這是一種混沌的文化，事情不願去搞個清清楚楚，習慣白中帶著黑，黑中帶著白。根子裏缺乏哲學，不懂哲學，於是認為一切皆可是哲學，比如厚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