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靈隱士)
天地孤影之《革命之路》:世人葬心,獨我葬人
“你那麽想去巴黎,可是說實話,那裏跟這兒比,沒什麽不同,我去過。”
“其實呢,去的是不是巴黎並不要緊。”
“哦,看來你是想離開這兒。”
“融入,我想融入這兒,一直都想。我希望生活能特別一些,精彩一些。一直以為我先生也會這樣想,可是並非如此。他呢,覺得一切按部就班就好,結婚,生孩子,住漂亮房子,就隨心滿意了。可是我呢,覺得很失落,感覺就像一個局促不安的孩子,在陌生的地方呆呆地站著,好像成了一個多餘的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些曾經的夢想呢,總有一天就變成了幻想,可望不可及,這才發現自己普通極了。。。有時覺得自己好沒用哦,一點價值都沒有。”在酒吧裏,April(凱特溫斯萊特)神色黯然,淡淡地望著鄰居Shep,傾吐出內心的無奈與痛苦。
可是你們很特別,跟社區其他人不一樣,真的。”Shep控製著有點僵硬的嘴角,在那一刻眼神裏有了亮光。他覺得April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跟別人不一樣。他輕輕握住April的手,跟著舞曲搖擺蕩漾。第一次這麽近地看著她,像一隻小鳥一般繞著自己飛舞,一切如此清晰,又如此模糊,空氣開始氤氳彌漫,音樂也開始曖昧起來。
April曾經是一名演員,現在呆在家裏照顧丈夫和孩子,偶爾也會登台表演一下舞台劇。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地過著,一切顯得很正常,可是望著鏡子裏那個中年女人,一臉疲憊,眼神呆滯,一下子一切都覺得很不正常,她也莫名奇妙地煩躁起來。
“這種狀況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記不得了。“從什麽時候,跟Frank一言不合就吵得天翻地覆?”也記不得了。“從什麽時候,孩子一頂嘴就完全失去了耐性?”一切都不記得了。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想到自己一生也就這樣,這樣過一輩子,她心裏非常迷茫。
那天無意之間翻到了一張舊照片,是Frank小時候,在巴黎站在埃菲爾鐵塔的前麵。一下子讓她回想起Frank曾經跟她講過:“巴黎你沒有去過呀,有機會一定帶你去,到那裏你絕對不會失望,因為那裏——永遠朝氣蓬勃。”時光慢慢在倒流,她的思緒回到剛認識時的Frank,一個活力四射,言語有趣的男孩,永遠對人生抱著希望,對未來心存夢想。這個人就像夜幕之下的燈塔。。。不,是清晨升起的朝陽,散發著暖暖的光。她閉上眼睛感受著溫暖,內心暖洋洋的。她覺得自己好幸運哦,於是就愛上了他,一 切都那麽自然而然。
記起來了,轉變是從自己懷孕開始的。就像認識的每個人,他們開始看房子,她喜歡上了那棟白色的房子,革命路第11號,他們開始有了家,一切開始起了變化。在很多睡不著的夜晚,她看著枕邊的人熟睡,忽然覺得一切好陌生。兩人之間的聊天開始乏味,之後是火藥味,再之後到了爭吵,最後歇斯底裏。以前那些暖洋洋的感覺,都不見了,在生活中一點一點消磨掉了。
她好難過,她不想這樣。有一次她認真地看著對方,提起以前認識的那個意氣風發,夢想飛天的Frank。“親愛的你知道,那時候我什麽都沒有的,當然滿嘴跑火車,因為要哄你讓你開心啊。現在不一樣了,一切已經進入正途,到了該穩重的年紀,當然不會像以前那樣了,你不要這麽較真好不好。”看著他嘴角揚起的微笑,鎮靜老練,而眼神也閃爍不定,沒有了溫度。。。她怔住了。
逐漸地她發現,她的老公變得和周圍的人沒什麽區別。這個社區的人,臉上習慣帶著刻意的微笑,甜的發膩,而話語之間總是精心修飾,讓人感覺很貼心,而將真實的想法深深隱藏起來。他們是習慣帶著麵具的人,在生活規範打磨之下,驅使自己沿著固定的軌跡向前而行。他們選擇背棄初心的赤與誠,拋棄內心真實的聲音,不願挺直背脊打破現狀。可是一張虛偽的麵具,無論如何,也遮蓋不住內心的空虛與無力。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愛上現在的Frank,一個話語如此虛假,內心如此遮掩的人。
怎麽會呢,太陽怎麽會失去陽光,不再撫慰她的內心,她真的好難過。好吧,既然心中沒有了太陽,至少還有個人,心裏願意陪著我,跟我一起搖擺,跳完一場人生之舞吧。
“Quien Sera”是一首墨西哥舞曲,意思是“會是誰呢?。在酒吧裏,老公非常老練地約她跳舞,可是April拒絕了。她沒有感覺,心裏一點愛的感覺都沒有,這種刻意秀給別人看的愛,好虛偽,她討厭極了。老公有事離開後,她看著對麵的Shep,他的表情有點尷尬,雖然不太自然,但是那句“你。。。們很特別”讓她感覺到了真誠,忽然一下子又想跳舞了。
Frank(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是一名上班族,在紐約一間大公司。每天上班下班,碌碌忙活,毫無興趣,人疲憊不堪。“可是有什麽辦法呢,賺錢養家嘛。你看站台上這麽多人,禮帽、西服、皮鞋,大家不都是這樣嘛。老婆孩子房子,生活的一二三,一定要有,這才能算踏實,才算享受人生。結婚前我什麽都敢想,也敢試,一個人嘛,輸了無所謂。現在不一樣了,有家了,瞎想啥的幹什麽,一切就按部就班吧,沒錯是無聊,但是也安定,一切都在正常軌道之上,永遠不用擔心意外發生。”
“前途在哪?就這樣消磨到老?”他曾經捫心自問過。“可是不幹這個,還能幹些別的什麽呢?真煩哪。。。”他也迷茫。“哦,你在問我對什麽有興趣啊?”他發現April在問他。恍然之間就想起曾經的他,朝氣蓬勃,臉上總蕩漾著笑容,非常自信,天不怕地不怕。“當然是孩子,還有你啊。”他脫口而出,嘴角拉出大大的微笑。
“我不要你騙我。”April盯住他,非常認真。“我們去巴黎好不好?那裏人們充滿朝氣,我們可以重新選擇想要的生活。人要給自己一個機會,作真心想做的事情。我會去找工作,行政還是文秘,沒問題的。”Frank的眼神在那一刻有了希望,麵具褪下之後,那張臉上寫滿了感傷,這是真實的他。
巴黎之夢最終化為泡影。因為April又懷孕了。好事壞事總成雙,Frank竟然要升職加薪了,他的前途開始有了曙光。“我說親愛的,我們未必一定要放棄這兒一切,人真的想改變自己的話,在哪而都行啊。”為了這個眼前利益,他還是縮回去了,背棄自己真實的內心,重新戴上了熟悉的麵具。笑容就像街上的招牌,舌頭吐著精致的言語。。。她一陣反胃,惡心極了。“你閉上嘴好嗎!現在我隻想安靜!”她一下吼了出來。
一大早April在廚房裏忙著,跟往常一樣。Frank突然注意到她有點不同——她穿的上衣有碎花圖案裝飾,就像鄰居的女主人一樣,而平時在穿的純色衣衫不見了。一刹那Frank有了觸動,他“坦誠地”告訴了April一些秘密,前段時間他認識公司一個女孩,兩人之間有外遇,還不是生活太無聊了,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我保證。”Frank這次算坦誠,像他名字的意思。“你自己心裏喜歡就好吧,對此我沒什麽感覺。”April回了句。“你為什麽告訴我?是想讓我嫉妒嗎?還是想說我很幸運,然後給你一個愛你表示?
家庭聚會不歡而散。Frank大動肝火,趕走了客人。自以為是地說來訪的那個數學家是神經病,哪懂什麽愛。看著他假模假樣的樣子,那麽虛偽,April實在控製不住情緒,氣得反而笑了:“你的嘴巴好會創造名詞,白的也能講成黑的,心裏沒有愛的那個人是你吧。就這樣了你還要我愛你,愛你什麽?會裝假嗎?”Frank完全被激起:“你說你不愛我?房子是我買的,你一邊享受,然後這麽罵我,討厭我?你這個人有問題!你討厭我可以滾蛋,幹嘛呆在我的房子!你真的有病,應該去看醫生。”他勃然大怒,手也開始失控。“你要打我嗎?你敢嗎?你這個人!”April厲聲尖聲。Frank的手差點就打了下去,不過還是控製住了。。。控製情緒,控製資產,是他的本職工作,修煉了這麽多年,是他的看家本領。“這個人,永遠喜歡控製,永遠要把自己拉回到一個穩穩的狀態,在家裏也這樣,這麽爛了還要穩定,假的也行,永遠帶著那張麵具。”April實在待不下去,奪門而出。
又是一個普通的早上,April在廚房忙著,看到了Frank,平靜地問他:“雞蛋想吃煎的還是炒碎的?”April身上的衣服又回到了純色,一點裝飾也沒有。“都行吧,沒啥挑的,炒碎簡單些,好吧那就炒碎吧。”丈夫走後,April一邊洗碗一邊陷入了思考:“他始終不願表達內心真實的想法,喜歡還是不喜歡他都無所謂,將就著。”“他心裏真的還有愛嗎,有的話還剩多少?”一想到這April再也抑製不住情緒,哭了起來。
這是一個四月的早上,正如她的名字。窗外春光明媚,綠色茵茵,可是為什麽一切都像在凋零,像秋天。剛才April在浴室鋪上純潔的毛巾,她不想弄髒地板。她用簡陋的器具,親自打掉了自己的胎兒。然後來到窗前,呆呆地望著外麵,一臉蒼白。窗上的欄柵把世界分割開來,也把她跟外界隔開。“站在外麵的革命路上,來看這個房子,會不會像一個牢籠?”她站了很久,血一滴滴滴在地毯上。
April喜歡溫暖、陽光、有趣,她自始至終願意擁抱春天的生機,命裏注定。她有勇氣,願意麵對困境不屈服,因為她有夢想,對未來存有希望。即使下雨,雨過總會天晴。她很真,她是一個跟隨自己內心,並願意為之追逐的人。在其他人的眼裏,這是天真,或者較真。演員是她的夢想,現實雖然很失意,在別人眼裏也不入流。沒錯,她不是一個好的演員,她無法修飾自己的眉眼與情緒,想象著自己在戲劇之內,她也不會誇張而自然,違背著自己的內心,做出假的,虛偽的表達。沒辦法,她不會演,隻是太真。
就像那個數學家,別人眼裏雖然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其實看問題單刀直入,直奔要害,非常清醒。他一語就戳破了Frank的麵具:“你沒有勇氣邁出去,隻想縮著頭,躲在借口的背後,欺騙自己的真心,你沒種。”可是在世俗之人看來,你不結婚,不生孩子,不買房子,不要幸福的生活,說你神經正常誰會信?就算他的媽媽也不相信。沒辦法,天生的,媽媽再教也學不會虛偽,隻是太直。
April失血過多死了。她的生活被孩子幹擾夠多了,打胎是一個影響最小的選擇。她也可以離開Frank,自己一個人去生活。她之所以沒有,是因為她願意跟Frank一起,兩人一起重新開始生機。愛也好,恨也好,那都是濃濃不散的感情。她不願背棄Frank,曾經是她的太陽,她的夢想,她愛他。隻是這一次,需要她挺起脊背,做一個溫暖,散發陽光的太陽,喚起對方對生活的熱情。
其實April早就是Shep的太陽,她身上獨特的真實,像陽光一樣溫暖著Shep。他喜歡她的純色衣衫,無需裝飾。因為裝飾讓人心累、疲倦。在酒吧裏,他握著她的手一起共舞,感受著朝氣與陽光。April死後,他看著妻子跟別人講起April的事,覺得很不舒服,起身而去。站在後院,他遠遠地望著那棟太陽曾經待過的房子,像以前那樣。以前他不開心時就會這樣望著。他的妻子覺得不對勁,輕輕來到他的身後。“我們以後不要再講她了,好嗎?”他親了親妻子的額頭。那是他的太陽,藏在心裏溫暖的地方,不想任何人去冒犯,就是妻子也不行。當然他不會講出來。
數學家的媽媽,Givings女士,是一位房產中介。隨便閑聊提到自己喜歡的客戶,“別忘了還有April和Frank。”她的老公提醒她了一下。“他們呀,以前喜歡過,後來發現有點神經質,人並不好相處,房子不好好去保養,搞得一塌糊塗,賣也不好賣,讓我費勁死了。。。”Givings的字麵意思是給予,不過她還是為了索取。一個麵具,神奇至極,摘下後戴上時相差如此巨大。望著太太,一起攜手了半輩子的太太,這個熟悉的陌生人,她的老公慢慢地關掉了自己的助聽器,若無其事地看著她,淡定地容忍著對方,這是一個既定的,安全和睦的家庭準則。或許,這是他表達愛的方式,可是在他內心裏,真的還有愛嗎?
四月是一個萌動,富有生機的季節。April是那條革命路上,唯一的一個願意改變自己的革命者。麵對人生的漩渦,她挺直脊背,挑戰固定僵化的世俗陳規,沒有忘卻初時的赤誠之心,選擇去追逐自己曾經許下的夢想,永不背棄。
不過革命是激烈的變化,有巨大的風險,事態一旦失控,結果往往伴隨著意外和犧牲。
值得嗎?對於心存夢想,熱愛生機的人,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