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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姑姥姥的故事

(2022-08-31 08:58:45) 下一個

提到父母親的婚姻,就少不了要說說姑姥姥的故事。姑姥在姐姐 - 父母的第一個孩子快要出生前就作為保姆來到父母家裏住下,這一住就住了近三十年,直到她過世。

姑姥的身世本來挺不錯的:她的父家相當富裕,她有十個兄弟,姑姥是唯一的女兒。那個年代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沒有正式的名字,就是老大老二老三的叫,最多有個小名兒。以後出嫁了,正式的名字叫什麽什麽氏,並且夫家姓冠在前麵,娘家姓跟在後麵。比如張家的姑娘嫁給了李家,那正式的名字就是李張氏。我的姥姥奶奶都是這樣的名字。所以母親有時會開玩笑地說,你姥姥常說女孩子都姓‘碰’,碰不著願命。就是碰巧嫁到張家就姓張,碰到李家就跟著姓李。可是姑姥是有名字的,挺文雅的一個名字呢。我之所以能記住姑姥的名字是因為她的戶口是在我們家的戶口本上,雖然我不是很確定那是她本來就有的名字,還是因為上戶口而臨時取的名字。

姑姥的父親在那個年代算是挺開明的,不但送兒子們上學,也送姑姥上學,說是女孩子多少識幾個字將來會有用的。可是姑姥上學沒多久就自己放棄了,她跟我們說她實在學不會,因為那些字兒看上去都差不多,而且她跟母親剛好相反,她不喜歡念書。那時女性很少有人念書,特別是在農村,所以姑姥一個字都不識的。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有一陣子路口有紅衛兵把守,每一個過路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必須停下來背一段毛主席語錄才放行。這可愁壞了我姑姥,她要出去買菜呀。我們姐弟三個拿著那本‘紅寶書’要挑一個最短的語錄教我姑姥背,挑來挑去挑中了“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因為隻有八個字。可是姑姥結結巴巴的,就是背不下來,還老是把這幾個字重新排列組合。這語錄可不敢背錯的,背錯了就是篡改偉大領袖的話,那還得了。若是碰到一個生性點兒的紅衛兵,當場打死這個老太太也沒人敢說什麽。我們花了差不多一個上午的時間也沒把姑姥教會,然後我們覺得這段語錄雖然短,但是對於姑姥來說這不是口語化的文字,她也不太懂這段語錄的意思。我們繼續翻那本小紅書,翻到“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就說給姑姥試試這一句吧,結果還是不行,我們隻好放棄。父母星期天去買菜,湊合著吃一星期。有時候我們出去玩,發現那一天紅衛兵們沒有來,趕緊跑回去告訴姑姥,姑姥就戰戰兢兢的出去一下,再戰戰兢兢的回來。好在這樣不會背語錄就不讓過路的日子不長,因為紅衛兵們被指示去‘複課鬧革命’了。所謂的複課鬧革命先是批鬥老師們,然後是互相批鬥,把人往死裏打。

母親說姑姥年輕時長得好看,而且她家裏也給她說了一門很好的婚事。姑姥來我們家做保姆的時候也就五十歲出頭,我們兄弟姐妹從小都是姑姥帶大的,姑姥是跟父母一樣最親近的人,所以我們不會注意到她是俊還是醜。我們都見過姑姥爺,因為他有時候會來我們家找姑姥拿錢,保姆是有工資的。姑姥爺還真長得一表人才,個子應該在一米八以上吧。雖然是農民,可是看上去一點不粗糙,不土氣。六十幾歲的人除了有一些駝背其它都清清爽爽的。

記得我十來歲的時候聽母親跟別人說起姑姥姥和姑姥爺的故事,然後就對姑姥爺非常的有敵意,姑姥爺怎麽可以這樣欺負我姑姥,我當然得幫著我姑姥。這以後有一次姑姥爺來我們家拿錢的時候,我就非常氣憤的質問姑姥爺,已經不記得我說了什麽,反正應該是很氣憤很不客氣的話,但還記得姑姥爺的話,他也生氣了,並且用長輩的口氣說你們小孩子懂什麽,不要跟著摻合!不過姑姥爺以後再也沒有來找姑姥拿錢了。

姑姥爺和姑姥姥的家在離我們家約兩三個小時火車的鄉下。姑姥爺本是讀書人,聽母親說他年輕時還中過秀才什麽的。不知為什麽後來沒有成就功名。姑姥爺有時會去風月場所,也沉迷其中,還帶了一個小老婆回來。這或許是他一生比較潦倒的原因吧。姑姥爺寵愛小老婆,姑姥倍受冷落。母親說姑姥年輕時生過兩個女兒,因為姑姥奶水少所以都沒養活。而小老婆來到姑姥家連著生了幾個兒子,還都長得挺好的。這讓姑姥的日子更不好過,姑姥在自己的家裏倒像個多餘的人似的。

五十年代初,城裏有些女性開始工作,照看孩子和家庭的需要就催生了保姆這一行業。不知道姑姥是怎樣聽說保姆這回事兒,然後通過怎樣的途徑出來工作的,反正母親懷孕就要生頭胎的時候,姑姥正在給鄰居王主任家當保姆(用姑姥的話說“我原來給王主任家當保姆的時候……)。1949年以後的中國是不允許一家有一個以上老婆的。雖然農村管得不是太嚴,可是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住在一起還是很尷尬的,並且越來越尷尬了。出去做保姆或者是他們三個人共同想出來的辦法,姑姥也很想離開那個所謂的家。

當時找保姆的家庭一般也不太富裕,大部分家庭在孩子幾個月大時就送去托兒所了。母親在找保姆的時候正好姑姥也要離開鄰居王主任家另外找工作。

姑姥是母親的遠房姑姑,母親的爺爺和姑姥的父親是堂兄弟,她們彼此都聽說過。母親跟姑姥說,雖然是親戚,她會按照當時的價格付錢,一分不會少的。也因為是親戚母親也會更放心些。這樣講好了姑姥就搬到父母家住,母親也快臨產了,正好先幫忙做月子。

姐姐滿月了,母親回到廠裏上班,家裏的一切都交給了姑姥。五六十年代中國大搞社會主義建設,大躍進讓人們血脈噴張,父母上班都很忙,早出晚歸的,精神也很亢奮。天還沒亮就忙著去建設社會主義去了,等他們下班回家姑姥已經帶著我們睡了;之後又開始搞各種運動,一部分原來全力以赴建設社會主義的人們忽然被打成了右派或者反革命,父母親也在被打倒的邊緣上,所以建設社會主義不太需要他們了,他們也成了被建設的對象。他們每天還是早出晚歸,參加政治學習,寫檢查,挨批鬥,就是被改造被建設唄,反正還是兩頭不見人。

或者姐姐的出生讓姑姥想起了她自己夭折的兩個女兒,或者姑姥抱著繈褓中的姐姐怎麽看都像是她自己的一個女兒,反正姑姥把她的母愛全部都傾注在姐姐身上了,這一愛就愛了一輩子。當然姑姥也把我和弟弟當成她自己的孩子,也很疼愛我們,但是還是哪裏有點不一樣。這個不一樣還真不容易說明白,就是感覺上的。

我們十幾歲的時候母親常常對我們說,你們長大了要好好待你姑姥姥,她不光是把你們都帶大了,她是真心把你們當成她自己的孩子的。

母親講了這樣一件事情:姐姐大約四五歲的時候,我是兩三歲吧,弟弟還沒出生。姑姥先給姐姐縫了一個小花枕頭,過了一段時間我出生了又給我縫了一個小花枕頭。姐姐喜歡我的枕頭,就搶了我的新枕頭,然後把她的舊枕頭丟給我。母親不喜歡姐姐的行為,說孩子不可以慣成這樣,就告訴姐姐這樣是不對的。但是午睡的時候姐姐等我睡著了,就把我的枕頭拉出來,把她的枕頭塞給我,我被弄醒了就大哭。媽媽過來批評了姐姐,可是姐姐還是要我的枕頭。如此兩次,母親被激怒了,就開始打姐姐,姑姥看見姐姐挨打,就撲過來攔著,說孩子這麽小還不懂事,你不能打呀。母親是真怒了,說,這麽小的孩子現在不管,將來還得了嗎?我就不信我管不了她。

母親的規矩是我們挨打了以後她問我們,你說你錯了沒有?我們隻能說‘我錯了’,點頭都不行的,一定要大聲說‘我錯了’才算認錯。我們認錯了她就不再打了,這個好像是她祖父還是太祖父家裏的規矩。姐姐是老大,出生時父母都30多歲了,所以很寶貝的,也有些慣著。母親一次次教她,你說你錯了,啊?你說!姐姐小時候是個強脾氣,之前還真沒挨過打,就是不肯說我錯了,母親就繼續打。姑姥像發瘋似的一次次撲上去護著姐姐卻一次次被母親推搡開。母親發怒的時候很可怕的,母親衝著我姑姥說你不許再過來,我今天非把她管教過來不可!母親和姐姐在炕上,姑姥站在地上。姑姥知道她保護不了姐姐了,就走到門口,開始左右開弓打自己的嘴巴,一邊打一邊詛咒自己:我活著幹嘛,啊,我還不如死了,我死了就不用看著孩子挨打了……母親隻好住手,因為母親不停我姑姥也不停啊。這事對母親的震撼相當大,母親後來對我們說你姑姥打自己是真打呀,臉都打紅了。

姑姥快過世的時候,叫了救護車來,來的人看了看我姑姥說不行了,別折騰這個老太太了,讓她走吧。可是我姑姥就是不咽氣,一口一口很艱難地叨氣。我的姥姥,姥爺過世時母親都不在他們的身邊,因為住得遠,等坐火車趕過去時他們都已經過世了。所以母親不知道該怎麽做,就去找了鄰居家的王奶奶,因為王奶奶歲數大了,在生老病死方麵見多識廣。王奶奶來了,一看這情形就說姑姥不肯咽氣是因為她在等人,然後她們趕緊分析姑姥這是在等誰呢。母親一下子想不出來姑姥在等誰,王奶奶知道姑姥的身世,說姑姥姥那肯定是在等姑姥爺唄,因為除了姑姥爺她也沒有別的親人了。母親說肯定不是,他們好多好多年不來往了,姑姥病重時母親曾帶信給姑姥爺都沒有回音,而且姑姥爺家住得遠,過來需要坐幾個小時的火車。王奶奶說姑姥姥這樣子肯定是在等人,不是等姑姥爺還能等誰呢?她又沒兒沒女的。母親忽然醒悟過來,衝著我弟弟喊,快!快去叫你姐姐!那時沒有出租車,好在姐姐家住的不遠,弟弟跳上自行車一頓猛騎,姐姐坐在自行車後麵,兩個人不顧一切地趕了回來。姐姐一進門,姑姥就咽氣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元好問問得多好啊!真要感謝上蒼將這一物放在世間,否則這世界該有多炎涼呢。

南來北往雙飛燕尚且知情惜情,何況人呢?

此情包括親情,友情,愛情。愛情美妙,友情難尋,然而我還是要把親情放在一切情份之首,試想人若沒有親情,或連親情都不顧,何來愛情與友情呢?不過是情欲,利益交換罷了。初讀聖經時看見上帝把無親情與邪惡,貪婪,凶殺,詭詐等等同列為罪惡,還想著上帝是不是太嚴厲了些,無親情當然不好,可也不能算成罪吧。隨著年紀增長,才真領悟到人如果沒有親情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等我們姐弟三人都長大了些,因為是搞什麽運動還是別的原因,姑姥回她老家去了。母親找裁縫給我們每個人都做了一件厚厚的小棉猴兒,就是帶帽子的棉大衣,那時的東北話叫棉猴兒,準備把我們送到幼兒園去。可是過了些日子,姑姥又坐火車回來了。我們那時候還小,不記得是什麽原因了,本來還挺向往去幼兒園的,因為那裏有老師帶領許多小朋友玩遊戲,結果沒去成。然後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不容許雇保姆了,街道直接管轄,誰都躲不過去,姑姥不想離開都不行。那時我們三個都上小學了,其實也不需要保姆了。以為姑姥這次真離開我們了,誰知姑姥過兩天又回來了,是晚上偷偷回來的。她和母親說隨便怎麽樣她都不會再回去了,那裏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她發現她回去的時候大家都很尷尬,特別是姑姥爺和小老婆的那些孩子們。那些孩子們長大了,看見姑姥回去也跟著他們的父母歎氣。那裏實在沒有姑姥的一席之地了。

姑姥姥人笨可是心眼好使,周圍鄰居有父母都上班的家庭會把鑰匙送到我們家交給姑姥管著,那時各個家庭的孩子都比較多,哪個孩子先回來就找我姑姥拿鑰匙。我們附近的街坊鄰居都管我姑姥叫姑姥,姑姥倒像是大家的姑姥一樣,大家信得過她。過農曆年的時候,這些家庭常常請姑姥過去到他們家吃頓飯,謝謝她一年裏的照看。

開始的時候姑姥還躲在家裏不敢出門,但是總不能老躲著。姑姥人緣好,居委會睜隻眼閉隻眼並不來為難她,她就一直住在我們家裏直到去世。母親後來不再付姑姥工資了,姑姥就像家裏的成員一樣。母親那時給姥姥或者奶奶買塊布料什麽的,姑姥也有一份。

姑姥在世上的最後一年患腦血栓癱瘓在床,大小便慢慢失禁,我們一家人照顧她並不嫌棄。當時我離家在外讀大學,主要是姐姐弟弟照顧。那時連嬰兒的紙尿布都沒有,更不用說大人的。我暑假回家也給姑姥洗過髒衣服,現在還多少記得那個感覺。沒有人願意去洗這樣的衣褲,我當然也不願意,隻是覺得是應該做的。奇怪的是我沒有覺得姑姥的衣褲有那麽髒,我不用勉強自己到要嘔吐的程度。記得姐姐的女兒小時候我可以幫忙照顧一下喂飯之類的,但是大小便我是不肯幫忙的。直到我自己生了孩子,覺得自己孩子的大小便都不臭不髒啊,這跟照顧姑姥倒有些相似的。

中國老一輩人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們拉扯大’,仔細琢磨著,親情或許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吧。

孩子們小的時候有需要或者遇到難處甚至危險的時候會不加思索地喊媽媽 ,我們小時候都是喊姑姥。有一次放學的時候正在下大雨,我們這些小學生們不顧一切拚命往家裏跑。我們回家的路上要過一條小山穀,那裏平時都是幹的,可是因為下大雨,兩邊的水往下流,還流得很急。我不敢過去,一邊哭一邊喊姑姥,姑姥當然聽不見,因為離家還有十來分鍾的路程呢。我記得這件事情是因為家裏人常常提起來說你看你傻不傻呀,那麽老遠喊姑姥,姑姥哪裏聽得見呢,回家後還跟姑姥哭鬧問她為什麽不來幫你。我後來想想那其實就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已經習慣了,就像孩子們知道媽媽不在身邊可還是會喊媽媽一樣。

母親上班忙,我們都習慣依靠姑姥。渴了餓了病了都是找姑姥;扣子掉了,襪子破了,甚至在學校裏挨欺負了也是找姑姥。有時心情不好了還會跟姑姥哭鬧耍賴一陣子。跟父母不敢的,可是跟姑姥可以,她也不會管教我們,她讓我們鬧一會兒,情緒平穩了也就好了。

姑姥不是個利索人,帶三個孩子外加一日三餐夠她忙的,家裏也常常亂糟糟的,可是沒見過她生氣煩惱抑鬱什麽的。最多也就是一邊做針線一邊自言自語,我命不好啊,絕戶,一輩子乞求別人過日子……不過說歸說,卻也沒見她為了這些心情不好或是流淚覓死覓活過。她把我們當成她的孩子,把這個家也當成她自己的家,為這個家省吃儉用的,有時還嫌我媽花錢大手大腳數落我媽。

還記得父親曾說過,你姑姥是真笨,煮了一輩子飯卻是不太會煮飯。姑姥蒸玉米麵發糕或是窩窩頭有時是花臉的,就是堿沒有使勻,飯菜也變不出什麽花樣來。但是姑姥是很盡責了,按時把一日三餐準備好。父母上班早,差不多六點就要離開家上班去了,姑姥常常三點多鍾就要起來生火做飯,因為她不是手腳麻利的人。

聽母親說我一歲多的時候,廠裏派她去長沙的一所高校進修6個月。那時候大部分人都是以工作為重,家庭跟工作相比是次要的。母親說那時我正在生病,她離開家的那天我還在發高燒,她抱著我去醫院打了針,然後就坐火車去了長沙。她也是十二分的不舍,可是那個年代的人不是今天的我們可以理解的。母親說她在長沙時,有一次看見一個老太太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在街上走就哭了,因為就像看見姑姥抱著我一樣,也不知道我是否還活著。我小時候長得不如姐姐壯實,容易生病發燒啥的,打針吃藥是常有的事。她心裏想如果我死了家裏也不會告訴她的。那是她們家裏的習慣,也是大部分中國人的習慣,對離家在外的親人報喜不抱憂,因為報了也沒有用,隻能徒增悲傷。所以家書都是寫家裏很好,大家都很好,你在外麵好好讀書或好好工作,不用惦記家裏之類的。

母親說她進修結束回家,出了火車站背著行李往家走,離家越近越怯步,她估計著十有八九這個孩子是沒了,不知道怎樣麵對這樣的情形。可是當她推開門,看見我已經會跑了,炕頭跑到炕梢,嘴裏還依依哇哇說著什麽,也長胖了些,就是已經不認識母親了,哪裏會認得呢。看見生人進來,躲到角落裏喊姑姥。母親問姑姥她在說什麽,還一套一套的,姑姥笑了,說,那是鄰居家的兩個大姐姐見她長個大奔兒頭,帶她玩的時候就編了這個教她唱:奔兒了奔兒了頭,陰天下雨我不愁;人家都有雨旱傘,我有奔兒頭遮著眼。她也不懂還真唱,她越唱,姐姐們就越笑;姐姐們越笑,她就越喜歡唱。我現在知道了那應該是baby language,就是嬰兒語,小孩子口腔還沒有發育完全的時候,同樣的話從他們的口中發出來就很不一樣,所以隻有那兩個姐姐和我姑姥聽的懂我在唱什麽。我們女兒小的時候也有baby language,也隻有爸爸媽媽才聽得懂,我們仍然記得,因為那些嬰兒語實在很有趣。

姑姥說母親去長沙的日子裏我還是會生病,她帶我去看了離家比較近的一個中醫,那個大夫說這個孩子火氣比較重,多吃些鴨梨清清火,然後一日三餐定時定量。至於大夫還說了什麽姑姥都不記得了,她記得的這兩樣就認真地照著去行,結果還挺管用的,我也不太生病了。吃晚飯的時候,姑姥給我一個發麵的菜餃子,母親看我吃得津津有味,之後把掉下的渣都撿起來吃了,就跟姑姥說,再給她一個啦,你看她舔嘴抹舌沒吃飽的樣子。姑姥說不行不行,每頓飯就一個,人家大夫說了得定時定量才不容易生病,並且小孩子常帶七分饑七分寒反而長得好。

姑姥說我小時候各色著呢(北方話就是跟別人不一樣的意思),睡覺前有時要鬧一陣子。有一次姐姐弟弟都睡了,我就是不肯睡還哭鬧,姑姥問你是渴了,要尿尿嗎之類的,我都是搖頭,姑姥說我那時不大,會說話了可是有些事也說不明白,既然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她也沒辦法,就讓我哭吧。她想著我哭累了也就睡了。姑姥說我看她不管我了,就自己爬起來,把被子的四角都拉整齊,枕頭也擺擺好,然後自己就鑽進去睡了。姑姥看見就知道了原來是這樣,以後給我蓋被子都要把被子蓋好拉平我也就不鬧了。

我小時候很能睡覺,早上大家都起來了隻有我還在睡,並且大家說話吵鬧還有鍋碗瓢盆的聲音都吵不醒我,我總要睡到差不多中午了才自然醒,她就讓我睡,直到上小學的時候。上學的頭一天晚上,母親對我說你明天要上學了,不能再睡懶覺了。我很想上學,就跟母親說你明天早上要叫醒我呀,又怕母親忘記,再去跟姑姥說一定要叫醒我哦。

姑姥不像大多數的保姆或媽媽們那樣按規矩辦事,小孩子應該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吃多少食物。姑姥很隨意,對我們姐弟三人沒有規定何時睡覺還是起床。現在想想這樣更好,到底每一個小孩子都不一樣,睡眠時間不一樣,飯量不一樣,喜好也不同,帶孩子不能像在部隊一樣,起床號一響都要起來,幾分鍾內疊好被子洗漱完畢等等。大部分的媽媽們要上班要做家務孩子又多,一般不太會注意到小孩子的這些需要,難得姑姥有耐心不嫌我們煩。

現代很多媽媽們包括我自己雖然孩子不多卻比較浮躁,也沒有耐心,因為還要想著如何解決職場上的各樣問題,是否需要再去修個什麽學位,是否需要換個工作,如何升遷之類的煩心事兒,不常會有這樣的清心無為。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小時候有姑姥姥照看著是多大的福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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