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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母親的春餅

(2022-06-06 11:51:13) 下一個

母親的春餅就更講究了!你說春餅不就是烙些燙麵薄餅然後卷韭菜綠豆芽吃嗎?那我們說的可就是兩回事兒了,因為此春餅非彼春餅也。

母親的春餅其實就是太姥爺的春餅,母親做春餅的時候常常邊做邊回憶太姥爺的一些趣事兒。太姥爺那個年代沒有塑料暖棚這回事。北方的冬天又長又冷,東北又特別的冷,冬天裏農民不能做什麽,每日窩在家裏貓冬。

秋天的季節裏,每家每戶就開始為要來的整個冬季大量儲備蔬菜,主要有白菜、蘿卜、芥菜和大蔥,這些蔬菜個頭都特別的大,同樣的南方蔬菜根本沒法比。一部分大白菜用來醃酸菜;一部分晾成幹菜;一部分跟芥菜一起醃鹹菜;剩餘的部分就跟蘿卜大蔥一起放著吃新鮮的,放不了太久,就兩個多月吧。

當然除了儲存蔬菜還要儲存肉類,一進了臘月農戶們就開始殺豬宰羊。東北人粗曠,豬下水羊下水什麽的不太當回事兒,或者是太姥爺的傳統,反正我們家不太喜歡豬下水。文革前家裏的日子挺好過的,年前母親會想辦法買半片豬。板油熬成白白的豬油裝罐子裏存著,剩下的油梭子可是好東西,怎樣吃都香。姥姥常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酒肉滿桌子,不如吃塊油梭子”。裏脊肉和肘子算是上好的部分,凍起來留著過年,其餘的就斬成半尺見方的塊放在外麵的大缸裏凍起來慢慢吃。東北人不會做臘味或許因為不需要動這個腦筋,冬天裏,外麵就是天然的大冰箱,要多大有多大。

東北的冬天太長了,從十月底開始,到來年的三月差不多整整五個月,就隻吃白菜蘿卜會把好吃的太姥爺饞瘋的我想。好不容易熬到立春,大地剛開始複蘇,太姥爺就要預備著吃春餅了。太姥爺的春餅可不是一般的春餅,那個講究喲。

也是因為饞了太久了,這頓春餅決不能馬虎。做春餅的麵要和得又軟又有筋性,所以需要開水燙麵另加少許溫水和麵,餅才能做得又薄又軟還帶些筋性,卷起來也不容易破,餅也有嚼頭。兩個餅坯抹了油落在一起擀開入鍋烙,因為餅擀的很薄,所以兩麵稍微烙一下有氣泡鼓起就好了,時間過頭餅就硬了,所以火侯時間都要掌握好,烙好的春餅趁熱分開。一定要用炸麵條剩下的油抹餅坯,這樣春餅才會更香。現在看到有些人家用兩個以上的餅坯落在一起烙,據說可以八個餅坯落在一起擀然後烙,我想這樣雖然效率高可是餅的感覺卻打了折扣,裏麵的幾層餅沒沾著鍋就少了鍋氣。什麽是鍋氣?這個不太容易說明白,是要放在嘴裏感覺的。還有蒸春餅什麽的,好吃不好吃的見仁見智個人喜歡,這裏不是同一個概念。

卷春餅用的菜呢也一定要齊全。二三月份的東北還很冷,所有能想得到的,能用來燒一碗菜的食材其實很有限,但是這難不倒我們的美食家我的太姥爺。

沒有新鮮的時令菜蔬,就從幹菜中想辦法,幹木耳黃花菜泡發了可以燒一盤木須肉(1);掛在柴灶間的那幾串小洋蒜可以拿些來炒雞蛋又是很不錯的一盤(2);對了還有酸菜,酸菜是這個季節中的主打菜,可以切得細細的用來炒肉絲又是一盤(3);卷成筒狀的春餅咬一口要有一絲一絲的感覺所以燴粉條是不可少的一碗菜,當然粉條要用肉湯來燴的,這是第四碗。

有了上麵的四碗菜就有了卷春餅的主要菜肴,但是還沒有新鮮蔬菜的感覺。春餅春餅麽,就是要有春天的味道,不然叫冬餅得了。自己發的綠豆芽這時後可以派上一些用場 - 清炒綠豆芽,這多少給人一些冬天快要過去了的盼頭,算是第五碗。

然後注意了,這最後一碗菜才是點睛之筆:頭刀韭菜或者韭黃入菜。如果那一年太冷,韭菜根本還沒露頭的話也沒有關係,太姥爺早有準備,他已經串了一盤大蒜頭一圈一圈排好了養在水裏,綠油油的蒜苗已經長得有尺把高了。如果沒有韭菜就用蒜苗,雞蛋肉絲炒蒜苗那是非常非常鮮美的一道菜。

你說如果韭菜蒜苗都有就來兩盤唄,那可不行!太姥爺的規矩,韭菜和蒜的鮮味是互相抵消的所以隻能用一樣(這是真的,太姥爺的美食家當之無愧)。韭菜是首選,因為那意味著土地複蘇,已經開始出產了,甭管份量多少。

那一筒卷起來的春餅不但有久違了的美味,更有春天的氣息,嚼在嘴裏能使人的軀體、血脈慢慢蘇醒過來,預備好了去融入土地裏漸漸長出來的春天。

誰說美食隻是解饞或者填飽肚子呢?

要我看啊,配得上美食家這個稱號的真不止於一個人的嗅覺和味覺,也不隻於對美味佳肴的追求,還需要這個人對美食的執著和對烹飪的態度,就是說少不了精神層麵上的一些東西。

春餅烙好了先一片一片落起來暖在鍋裏,等菜炒好了就可以開吃了。不過等一下,還有一樣必不可少的東西忘了說,就是炸麵條,炸麵條跟其它的菜肴一起卷在餅裏管脆管香是萬萬少不得的。炸麵條要用雞蛋和麵加少許糖,加不得水的,否則就不夠脆了。母親每次和麵的時候都多和一些,一半炸麵條一半炸麻花,麻花是我們那個時候為數不多的零食了。

當然了,那兩碟擺在桌子中心的蔥絲和東北大醬是整個春餅的基調,它們負責把其它菜肴中各種不同的鮮香提起來串在一起。拿起一張春餅放在盤子上,先抹一點醬,灑上蔥絲,之後碼上各樣菜肴,最後灑一些炸麵條卷起來,現在可以咬一口嚐嚐,對了,這就是太姥爺春餅的味道了。

八十年代以後日子好過了,什麽時候想吃春餅都可以吃,但是春餅的概念是同著它的影像,它特有的香氣和味覺的記憶融入到血液裏的,還是要有那幾碗菜才行。當然用其它的菜卷餅也挺好吃的,就是不能叫它春餅了(call it something else)。

那時候上大學寒暑假回家,母親總會問想吃什麽了,我想都不用想就說春餅春餅,而且常常是吃到最後的半卷餅怎麽也吃不下了為止,母親很風趣,她這時會說,孩子啊,春餅是我的,命可是你的喲!這也成了家裏每回吃春餅的笑談,連我們下一輩兒的人都在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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