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兩位“連長嫂子”一起在五連幫廚,又是和麵,又是包水餃,消息早已經傳遍了全連官兵,這下可好,那些過去幹起活來笨手笨腳,發誓打死也不進炊事班幫廚的士兵,一個個都爭先恐後積極主動地跑到炊事班來幫廚,小小的炊事班呼拉拉一下子擠進來七八十個男兵,一個連的兵力來了一大半,把兩位女中尉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有幾個戰士手裏麵拿著餃子皮,老半天捏不出一個餃子,兩隻眼睛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一邊看,一邊小聲地議論著,有的說,這個長得好漂亮一點,有的說,那個氣質更好一些,有的說,這個長得豐滿,有的說,那個長得勻稱,七嘴八舌。這是一支誕生於抗日戰爭時期的光榮部隊,炊事班的曆史上就從沒有這麽熱鬧過。
炊事班裏熱鬧,任誌強卻是如芒在背,包著水餃的空當兒,一個個鬥大的汗珠子止不住往下掉。他心裏這個氣啊,這幫兔崽子,哪兒是來幫廚的,分明就是來搗亂的。任誌強想把戰士們攆走,可戰士們正和兩位女中尉聊得起勁,他不好意思開口,就輕輕捅了捅一旁的沈彪,那個意思是,你這個當指導員的,趕緊說句話把戰士們趕走,給我解個圍呀。
工作上,沈彪對任誌強是絕對配合,但在今天這個事情上,沈彪心裏的氣也不打一處來,你瞧瞧,剛剛來了兩個女中尉,就被任誌強噴了兩回,沒準過一會再來個女少校、女中校什麽的,還不知道任誌強噴出個啥來。沈彪琢磨著,我得離連長遠點兒。這麽想著,任誌強捅他一下,他就往旁邊退一下,任誌強再捅他一下,他又退一下,當任誌強捅到他第五回的時候,沈彪笑嘻嘻地說:“任連長,你老捅我幹什麽?”
沈彪冷不丁的一句話,讓任誌強陷入了更深一層的尷尬,他狠狠地瞪了沈彪一眼,說:“我哪兒捅你了,我這是告訴你,今天中午可不能光吃水餃,總得炒兩個菜吧?”
沈彪依舊是皮笑肉不笑的一臉壞笑,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是啊,兩位女神光臨五連,我們五連全體官兵不勝榮幸,既來之,則安之,我建議每一位女神每人炒一個拿手菜,讓五連戰士們一起享享口福,好不好?”
“好!”沈彪出的主意,引起了全連戰士的共鳴,他們異口同聲地回答著,都想看看兩位連長嫂子到底哪一位的手藝更好。
要說鍾華和林雁這二位,炒個小鍋菜什麽的還能湊和,炒大鍋菜對她們來說,還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其實,沈彪這麽做也不是故意給她們難堪,而是想著通過這種方式,對兩位女幹部作一下比較。
鍾華經曆過戰爭,吃過苦,受過罪,對生活有著不同於其他人的理解,以她的理解,任誌強家庭出身貧寒,又經過戰爭的磨練,養成了堅忍的性格,同時,自己在不經意間,和這個原本陌生的男人有了血脈相連的關係,這一切似乎是上天注定的緣分。當任誌強第二次在一九一醫院住院的時候,她發現任誌強在自己心裏,已經占據了一席不可替代的位置。八一節這天正趕上休班,她就決定以過八一節為借口來看望任誌強,向任誌強透露那麽一層意思,所以當沈彪把她稱為“連長嫂子”的時候,就故意裝作沒聽見。隻是令她萬萬意想不到的是,軍區《前衛報》的林雁記者也來了五連,林雁的出現,使整個局麵立即陷入微妙和尷尬。但既然來了,走是不可能走的,沈指導員提議讓她和林雁每人炒一個菜,她就痛痛快快地答應說:“好吧,我看見倉庫裏麵有黃瓜,我就做個黃瓜炒肉吧。”
“好,就黃瓜炒肉。”沈彪說,“炊事班,給鍾嫂——鍾護士備菜!”
林雁是一九一醫院外一科主任林國英的掌上明珠,自小沒吃過多少苦,但是,她出身於軍人世家,身上流淌著紅色基因,從小就崇尚英雄,她心目當中的白馬王子,一定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父親林國英上前線的時候,她正在讀高中三年級,父親寫給母親的家信,常常會講述戰場上發生的事情。母親每一次看完信之後,都會把信交給林雁,讓林雁感受一下父親的處境。有一次,父親在來信中提到了一個從革命老區參軍入伍的戰士,這個戰士是從其他軍區借調過來的,本來是上不了戰場的,但他堅持要求上前線,雖然是個新兵,但軍事素質十分過硬,在戰場上多次出色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在一次執行抵近偵察的任務中受重傷,搶救了四天四夜。父親在信中特別囑咐說:“小雁,他的年齡與你相仿,你們是同齡人,想一想那麽多為了保衛祖國負傷甚至犧牲的革命烈士,我們有什麽理由不努力學習,報效國家?”
雖然後來在搬家的過程中信件遺失了,這封信在林雁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高中畢業,她直接報考了軍校,並以優異成績被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錄取,四年後軍校畢業,成為《前衛報》的一名記者。有一次,他聽父親說,軍區所屬某集團軍要組織“利箭1990”軍事演習,就主動要求到一線去采訪。起初,她並不知道父親當年在信中寫道的那個戰士就在該集團軍,集團軍同意她前來采訪,出於安全原因,指定她的活動範圍是在集團軍的演習總調度室。
林雁原本以為,軍事演習一定非常有趣,有很多可以采寫的題目,能夠抓到很多活魚,但是當演習真正拉開帷幕,看到紅藍兩軍的形勢呈一邊倒的態勢,她對這種事先安排好程序的演習感到十分無趣,隻是象征性地采訪了集團軍的幾位首長,以及紅藍雙方參戰部隊的總指揮,盡管兩位總指揮都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做到“首戰用我,用我必勝”,但他們每個人心裏都清楚,這場演習是以勝負為結果,隻能有一個勝利者。當紅軍總指揮在集團軍下發的每日戰報上,看到藍軍總指揮“用我必勝”的決心時,還曾忍不住譏笑:“使勁吹吧,反正這個年月吹牛皮又不上稅。”
對於這次演習,紅藍雙方的裝備配置基本相同,又都在同一個集團軍,同一兵種的訓練大綱又都是完全一樣,誰半斤,誰八兩,彼此間沒什麽隱瞞。林雁和絕大多數參演軍人一樣,認為這場演習不會發生什麽意外。直到某一天的清晨,集團軍總調度室突然發現戰場形勢發生了驚天逆轉,調查其中的原因,才知道是藍軍的一支小分隊實施突襲,使紅軍成了瞎子聾子。
此時,林雁尚不知道這個帶領小分隊實施突襲的人就是任誌強。直到有一天,父親和她母親聊天時說:“我記得在前線的時候,給你寫信提到過一位戰士,搶救了四天四夜才活過來,我今天又遇上他了,他在這次演習中率領一支小分隊對紅軍實施突襲,扭轉了整個局麵,自己因為傷口複發住進了我們科。”
林雁正在看書,父親的話一下子勾起了她許許多多的回憶,對啊,當年父親在信中提到過一位士兵,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一名戰士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受傷搶救了四天四夜,現在怎麽樣了呢?這麽想著,林雁禁不住對這個人產生了神秘感,就想著要采訪一下這個神秘人物。於是趕緊湊過去,給父親削好一個蘋果,討好地問:“爸,你說的那個人,現在怎麽樣了?”
“他現在已經是中尉連長了。”林國英說。
“哦,這麽快啊,我可是大學本科畢業,也才是個中尉副連職。”林雁說。
“你和人家能比嗎?人家晉升連長,是冒著生命危險從戰場一刀一槍上打出來的,命都差點沒了。你才受了多少苦?該知足了!”林國英說。
“我哪兒不知足了,隻是說說罷了。”林雁心想,要盡快向《前衛報》總編輯匯報這一情況,對這位連長進行專訪。就這麽著,林雁見到了任誌強,采訪過程中,任誌強那堅忍的品質,樂觀的性格,坦蕩的胸懷,使她看到了一位共和國年輕軍人平凡而又偉大的形象,在她心中,不禁對任誌強產生了好感,這天過八一,軍區機關放了假,她就跟母親說:“媽,今天是八一建軍節,我要到基層連隊去采訪,吃飯的時候就不用等我了。”
林雁來到了五連,令她萬萬意想不到的是,一九一醫院外一科護士鍾華也來到五連,林雁想,鍾華肯定是來和她搶任連長的,不行,今天絕對不能夠示弱。
聽說鍾華要做一道黃瓜炒肉,林雁說:“那我就做西紅柿炒雞蛋!”
“好,就西紅柿炒雞蛋。”沈彪說,“炊事班,給林記者備菜!”
在炊事班的鼎力幫助下,兩位女軍官終於各自製作出有生以來的第一道大鍋菜。
開飯的號聲響了起來,五連官兵在食堂門前整隊集合。按照沈指導員的命令,副連長楊錄組織各排唱軍歌,哪個排的歌聲響亮,哪個排先進飯堂。唱歌比賽是唱給兩位女中尉聽的,目的是為了讓她們感受一下五連官兵的士氣。有兩位女中尉當聽眾,三個排的官兵都扯著嗓子吼,一個比一個吼得響,三個排都唱完了,誰也評不出個一二三來。最後沒辦法,還是宣布按照一二三排的順序依次進入飯堂,直搞得三排戰士個個滿腹牢騷。
開飯了,沈彪代表全連致歡迎辭。他先是介紹鍾華,說她是一位從戰場上走出來的巾幗英雄,連長的救命恩人。介紹完畢,全連官兵開始“嘩嘩嘩”一齊拍巴掌。
接著又介紹林雁,說她是政治學院畢業的高材生,軍區《前衛報》的筆杆子,咱們連長的英雄事跡就是林記者的大手筆。介紹完畢,全連官兵又是一陣“嘩嘩嘩”的掌聲。
沈彪伸手示意掌聲暫停,接著又說:“今天中午吃餃子,兩位女神親自下廚,每人給大家炒了一道菜,大家一定要吃得幹幹淨淨,絕不能夠辜負女神的辛苦勞動。”說完,全連官兵又是一陣“嘩嘩嘩”的掌聲。
“開飯!”隨著副連長楊錄一聲令下,戰士們開始狼吞虎咽。戰士們的感情是樸素的,喜歡鍾華的,就搶著吃黃瓜炒肉,就是為了證明鍾華會做飯,將來一定會照顧好任連長。喜歡林雁的,就爭著吃西紅柿炒雞蛋,也是揣著同樣的心情。
任誌強坐在鍾華和林雁中間,一邊一位美女相伴,這頓飯,兩位美女也在暗地裏較著勁,鍾華給任誌強一邊夾菜一邊說:“這道菜是我炒的,嚐嚐味道怎麽樣?”林雁也給任誌強夾菜,邊夾菜邊說:“嚐嚐我炒的。”兩雙筷子都往任誌強的碗裏夾菜,結果就碰到了一起,碰到一起還不算完,倆人誰也不服輸,誰也不讓步,仍然是一個勁兒給任誌強夾菜,任誌強的碗裏,半碗水餃,半碗炒菜,分不出黃瓜、西紅柿、肉和雞蛋是誰炒的誰。
沈彪坐在任誌強對麵,看著眼前的情景,再看看任誌強那一臉無辜的樣子,幾次想要笑出來,都被他咬著牙硬生生咽了回去,這回,當他看到任誌強雙手捧著飯碗,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這碗飯,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張開嘴,捂著肚子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天昏地暗,涕淚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