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030）

老教師自殺事件間接上促成了案件的盡快解決。聯合工作組經過不懈努力，追回了半數以上涉案款項，優先向散戶償付，珍寶堂事件最終得到了妥善解決。

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齊都縣希望通過舉辦一屆黑牛節，提振士氣，重振工業雄風。文化搭台，經濟唱戲，以舉辦黑牛節為契機，力邀商衛東等各大銀行行長一行前來，力求促使一批商業銀行、股份製銀行加速落戶齊都，是牛樹軍的一個基本設想。但最最重要的當務之急，還是遊說各家銀行打開荷包給齊都輸血。鑒於商衛東跟唐旭的特殊關係，把他們一起請來，從交通銀行打開出口，入手的可能性最大。

“我就知道你這頭老牛心裏打著自己的小九九。”在聽完牛樹軍的設想之後，商衛東嗬嗬一笑，來了個順水推舟，“齊都是咱們市裏的工業強縣，交行的決策層也有此意，回去以後我們召開一個行長會，爭取盡快落實。”

晚宴結束以後，唐旭和韓帥、商衛東、劉鶯一起，乘坐齊都縣安排的商務車，一起回到了市裏。到清河工作以後，唐旭通常是每個周末才回家一次，但近期回家的次數明顯更少了，這其中，有忙於工作的原因，更有一層，是他從心裏抗拒著、躲避著那個家。

小客車先是放下了韓旭，接著是商衛東，最後是劉鶯和唐旭。當小客車停在劉鶯居住的小區門口處，劉鶯下了車，站在昏暗的路燈下麵，目送著唐旭乘車離去。唐旭探出頭去，看到劉鶯垂下的左手握著那隻隨身攜帶的小皮包，右手臂微微舉起朝著小客車揮舞著，目送自己離開，禁不住感到心頭一陣悸痛，他扭過臉去，不覺間，兩行清淚已是順流而下。

幾分鍾後，小客車停在了唐旭家樓下。下了車，唐旭孤零零地站立在濃密的夜色之中，抬起頭，看看自家的窗戶。主臥室已經熄了燈，兒子房間的粉藍色窗簾後卻依然透出了台燈柔和的燈光。唐旭下意識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是深夜11時許。新學期開學以後，小飛升入了初三，轉過年來就要麵臨中考，學習壓力驟增， 到這個點了還沒去睡。

想著兒子小飛，唐旭的思緒就開始向遠處蔓延開來，遙遠的記憶，延伸到了兒時的美麗，中學時代，他和劉鶯坐在同一間教室裏。

一天，語文老師劉萍叫同學分段朗讀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看到劉鶯舉起了手，坐在後麵的唐旭，也高高舉起了手。劉萍老師先叫劉鶯朗讀，劉鶯站起身，手裏捧著讀本，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

遠遠的街燈明了，

好像閃著無數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現了，

好像點著無數的街燈。

 

我想那縹緲的空中，

定然有美麗的街市。

街市上陳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沒有的珍奇。

 

劉鶯的聲音十分清脆甜美，同學們聽得簡直入了謎。當劉鶯朗讀到這裏的時候，劉萍老師突然喊了聲：“停！唐旭，你接下去讀後半部分。”唐旭明顯受到了劉鶯的感染，飽含深情地接著朗讀起來：

你看，那淺淺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寬廣。

那隔著河的牛郎織女，

定能夠騎著牛兒來往。

 

我想他們此刻，

定然在天街閑遊。

不信，請看那朵流星，

是他們提著燈籠在走。

 

劉鶯讀了一半，因為沒有老師的命令，並沒有坐下。等到唐旭讀完，教室裏響起了陣陣掌聲。劉萍老師問：“同學們，他們讀得好不好啊？”

“好！”同學們齊聲回答。

“那麽，我們請兩位同學，一齊朗讀一遍好不好？”劉萍老師問。

“好！”同學們齊聲回答。

這是唐旭和劉鶯第一次配合朗讀，在此之前，他們從來沒有排練過，但是，他們的心中仿佛早已經有了一種默契，配合得天衣無縫。特別是朗讀到了最後兩句的時候，唐旭故意與劉鶯錯開了節拍，隻聽劉鶯讀到：

不信，請看那朵流星——

唐旭緊跟著重複：

不信，請看那朵流星——

合：是他們提著燈籠在走。

朗讀完畢，教室裏先是一片寂靜，隨後響起了更加熱烈的掌聲。劉鶯回過頭去看唐旭，唐旭則迎向了劉鶯的目光。

“篤篤篤。”唐旭輕輕敲了敲門，聽到屋裏沒有聲音，又繼續敲了幾下，就靜靜地站在門外等候。

房門開了，身著一襲睡衣的劉鶯，像隻輕盈的蝴蝶撲了上來，就好像早已經知道唐旭要來一樣，她緊緊環住唐旭的腰，把頭深深埋在唐旭的懷裏，什麽也不說，眼淚卻早已經止不住撲簌簌掉落下來。唐旭輕撫著劉鶯的秀發，鼻翕嗅著發際散發出來的淡淡清香，好一陣，才輕輕扳開劉鶯的肩膀，深情地注視著她說：“怎麽，就這麽在門口站著，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劉鶯擦了擦腮上的淚痕，哭笑著說：“快進來，呶，你換上這雙拖鞋吧，新的，沒穿過。”劉鶯特別強調，似乎是在對唐旭說，這雙鞋子是專門為這個家的男主人準備的。

唐旭在玄關處換好一雙嶄新的男式拖鞋，這才仔細打量著房間。屋子裏收拾得很幹淨，所有物件擺放得井然有序。唐旭是臨時造訪，他心裏確定，劉鶯是一個十分注重生活品質的知性女子。

在沙發上坐下來，唐旭盯著劉鶯曼妙的身體看了好一會，直把劉鶯看得麵容羞澀，這才輕輕地說：“家裏麵有好茶嗎？沏杯茶吧，咱們說說心裏話好嗎？”劉鶯一怔，已經知道了唐旭的心意，心裏不由暗自慚愧，心想，唐旭確是個正人君子，絕不是因為知道自己離了婚，來和自己發生一夜情的。

沏好茶，兩個人並排著在沙發上坐著，挨得很近，卻剛好沒有接觸。唐旭端起茶杯，吹著漂在上麵的浮茶，讚歎著說：“家裏收拾得可真幹淨。”

劉鶯一邊拿起白色的陶瓷水果刀給唐旭削著梨，一邊說：“下了班回到家裏沒什麽事，就打掃打掃衛生唄。過日子是過給自己的，又不是過給別人看的，家裏幹淨整潔，心裏舒坦。”

梨子很大，皮削完了，劉鶯想要從中間切開，唐旭說：“梨子是不能分著吃的，最起碼，我是不會跟你分梨的。”

劉鶯抬起頭，看著唐旭，隻見唐旭一本正經，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尋思著唐旭的話，臉一紅，接著唐旭的話頭說：“那你一個人吃吧。”

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回憶著童年裏的共同記憶。

唐旭說，劉鶯在哪年哪月幹過一件什麽樣的事，哪年哪月又幹過一件什麽樣的事，劉鶯先是想不起來，經過唐旭一番提醒，好像還真有那麽回事，就問唐旭：“你的記憶力怎麽那麽好，我怎麽就記不得？”

唐旭笑著說：“其實我的記憶力也不怎麽樣，但是能夠回憶起來的，差不多都是跟你有關的。”

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他們一直都在一個班裏，課間課後也經常在一起，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但他們沒有能夠走到一起，這是唐旭心裏永遠的痛。對於劉鶯而言，又何嚐不是呢？

劉鶯就問：“上大學期間，你怎麽不給我寫信了？”

唐旭吃驚地說：“我怎麽沒給你寫信呢？我給你寫了那麽多信，幾乎一天一封。一開始你還給我寫回信，可是到了後來，你寫了一封絕交信後就再也不給我寫信了。”

劉鶯吃了一驚，突然想起了什麽。自己跟吳世軒在一個係，上了大二以後，吳世軒開始整日裏纏著她，自己的往來信件，吳世軒都是代取代發。每次詢問吳世軒有沒有自己的來信時，吳世軒總是對她說：“你是我女朋友，別人都很知趣，誰還會給你寫信呢？”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已是傷感不已。可導致今天這樣的結局，又能怪誰呢？

正是因為他們沒有走進婚姻，這麽多年來，唐旭一直把劉鶯當作是自己最親近、最仰慕、最疼愛的小妹妹，心裏永遠是祝福著，牽掛著的，雖然時不時的在“知味屋”裏麵撩撥幾句，開開玩笑，卻是從來不肯越過雷池半步。劉鶯從心裏感激著唐旭對自己的那份情誼。這是怎樣的一種情誼呢？有親情，有友情，有同學情，有兄妹情，亦或，還有被深深掩埋在心底的愛情。

夜色深沉，整座住宅樓裏隻有劉鶯這一戶的客廳裏燈光雪亮。唐旭說：“鶯兒，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話說那是在明朝末年，順天府有一個名叫俞慎的書生，出身官宦世家。這年他去參加舉人考試時，偶然結識了一個叫俞士忱的少年，兩人相見十分投緣，因為都是姓俞，就遂結拜為兄弟，俞士忱還將名字改成俞忱。

這俞忱是金陵人氏，家中有個妹妹叫素秋，十三四歲，生得膚白貌美，聰慧可愛。俞慎和兩兄妹相處融洽，尤其喜歡素秋，視她為親妹妹一般。中秋節這天，三人聚會，忽然一個青衣小丫鬟來上酒，一個老婦人端菜上飯。俞慎以前沒見過這兩個仆婦，有些驚訝，一不小心將酒水灑到了丫鬟衣服上，哪知丫鬟竟倒地變成了一個用布剪成的小人。俞慎大吃一驚。俞忱笑著對他說：“這是妹妹小時候從一個道士那裏學來的小法術。”見兄妹倆不足為奇，俞慎也就沒有在意。

考試完畢後，俞慎便邀請俞忱兄妹到自己家裏居住，三人一起讀書玩耍，情誼越來越深厚。

俞慎妻子是個大家閨秀，十分喜歡素秋，對待她像親妹妹似的。三年後，俞慎再次落榜，俞忱有些不服氣，對俞慎說道：“哥，我也要去考舉人，就不信考不上！”果然，俞忱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中了秀才，三年後，兄弟倆一起參加舉人考試時，卻雙雙落榜。

消息傳來，俞慎已經習慣了，反倒是俞忱，落榜後受不了打擊，幾天後竟奄奄一息，臨終前告訴俞慎：“哥，我們雖然不是同類，但情同手足，我死後不放心妹妹素秋，你就將她納為小妾吧！”

俞慎著急說道：“素秋就好比我的親妹妹，納她為妾，我豈不是禽獸不如？此事萬萬不可。”

俞忱見他拒絕，也不再相勸，又囑咐道：“我死後，你即刻將棺材合上，不要讓任何人查看。”說完就閉上了眼睛，俞慎禁不住好奇，在蓋棺時偷偷看了一眼，竟發現袍服裏麵是個一尺多長的書蟲。

素秋見俞慎發現了兄妹倆的秘密，便要告辭，俞慎發誓誰也不告訴，她才留下來。

俞忱死後，眼看素秋已經成人，俞慎便想給她找個好人家嫁出去。素秋原本不願意嫁人，寧可一輩子和哥嫂在一起，可俞慎不同意，素秋便告訴他，給她找個普通書生便好。

俞慎要給妹妹素秋說親的事兒傳出去後，前來求親的人絡繹不絕。俞慎的妻弟韓荃就想納素秋做小妾，俞慎覺得這是侮辱了自己的妹妹，將他大罵一頓，從此竟再不來往。

俞慎在挑選一番後，將素秋嫁給了王尚書的孫子王甲。成親後，素秋每月都回來看哥嫂，每次都給嫂子帶禮物。王甲是個紈絝子弟，和韓荃是狐朋狗友，那韓荃對素秋不死心，向王甲提議，願意用兩個美妾再加百兩白銀，來交換素秋。

王甲心動，接受了條件，將素秋騙去送給韓荃。哪知素秋施法術變了隻巨蟒出來，嚇得眾人四散逃命。素秋從此也失蹤了，大家以為素秋被巨蟒給吃了。俞慎得知妹妹素秋被王甲給騙丟了，一紙訴狀將他告到衙門。

忽然一天，素秋回來了，俞慎大喜，便不再追究王甲和韓荃。素秋告訴哥哥，她施了個小法術嚇跑眾人後，自己來到一個窮書生家借宿，和書生母親住在一起。這個窮書生名叫周通，竟然還是俞慎認識的朋友。想著周通人品不錯，俞慎便讓素秋和王甲解除了婚約，將其嫁給了周通。

後來有一天，俞慎妻子和素秋開玩笑道：“妹子，新夫婿比舊夫婿如何？”素秋笑而不語，而是用紙剪了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小人，隨手一丟，紙人竟變成了另一個素秋，素秋哈哈笑著說：“嫁給他們的，都是這些小紙人。”

一天，素秋前來跟俞慎告別，說自己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俞慎苦苦挽留，可素秋說緣分已盡，兄妹抱頭痛哭，依依惜別。俞慎想知道素秋要去哪裏，派人悄悄尾隨，可走了幾天後，前方忽然起了白霧，等霧散了，早已不見了素秋蹤影。

唐旭說：“這個故事出自於留仙居士的《聊軒誌》，俞慎以真君子風度，麵對單純美麗的素秋，他對素秋未必沒有情意，隻是因為已經有了家室，所以沒有放縱情感，而是將對素秋的愛情深藏心底。素秋當然也是深愛著俞慎的，她兩次剪了紙人代替自己出嫁，都隻是為了滿足俞慎的心願，而她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依然隻有俞慎一個人。”

聽唐旭講完這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劉鶯禁不住感歎道：“因為愛著，俞慎和素秋彼此關懷，因為道義，他們發乎情止乎禮，各自把愛意深藏心底，默默地祝福著對方。”

唐旭說：“是啊，這麽多年來，你永遠都是我心目當中的素秋妹妹。”

自從孩提時代相識以來，他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敞開心扉傾訴衷腸。他們仿佛一夜間回到了歲月青蔥的學生時代，一起翻看畢業時候的同學錄，一起回憶著那些共同的、美好的過去，時而哈哈大笑，時而憂傷落淚，不覺間，夜色已漸闌珊，東方露出了大片魚肚白。

劉鶯看了一眼疲憊不堪的唐旭，有些心疼地說：“你躺到床上小睡一會兒吧，我去準備早餐。”

唐旭說：“你也一樣整晚都沒合眼，要不一會兒咱們出去找個快餐店吃早點吧？”

劉鶯想了想說：“還是你先睡一會兒吧，要是讓人家看見了，說不清楚。”

唐旭沒有躺到床上，而是躺在沙發上眯了一會兒。時間不長，就打起了呼嚕。畢竟已是深秋，清晨的天氣還是有點兒涼，劉鶯給唐旭輕輕蓋上一床薄被子。坐在一旁仔細地端詳著唐旭那張曾經俊俏張揚，無數次在自己夢中閃回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