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不久,程雨懷孕了,轉過年來兒子出生,生活進入了快車道。在市委機關工作,唐旭的工作範圍和內容也變得越來越有挑戰性,時間、精力的投入越來越大。最先遭殃的是夫妻之間的親密。
唐旭一心撲在了工作上,早出晚歸,周末節假日加班成了家常便飯,陪著領導吃飯、出差、下基層,給領導寫材料,起草文件,沒白沒黑,休息時間幾乎沒有。孩子小,程雨家在外地,父母來不了,唐旭的父母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公務員工資有限,住房條件也有限,請不起住家保姆,可是程雨很要強,孩子累死累活都要自己帶。自身的工作要做,孩子也要管,就基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關心唐旭天天在忙啥了。
一年又一年,家裏房子越換越大,家具家電檔次越來越高,吃穿用度什麽也不缺,卻唯獨缺少了夫妻間的溫情脈脈,交流溝通。兩個人早就適應了這種吃喝拉撒睡各顧各的生活,從早到晚不打照麵的時候常常有,偶爾一起吃個飯,共同的話題幾乎都跟兒子有關。
唐旭心裏覺得遺憾,一開始晚上回到家裏常常想著抱抱老婆,拉著老婆做做床上運動,說說心裏話,程雨經常以“太累了”為由,屢屢拒絕了夫妻生活。驕傲且又自尊的唐旭心受傷了,放棄了。她不求著他,他不會主動。可是女人就算有這方麵的需要,有想法,這檔子事兒哪有女人主動的?於是兩個人早早就以不影響彼此休息為由開始分房睡覺,一年裏夫妻生活寥寥無幾。
漸漸的,唐旭晚上回家晚些也不打電話了,出差最多發個手機短信,說聲“到了”,隻言片語。程雨最多回一句“知道了”,連“少喝酒”“早點休息”這樣的話也懶得說了。他晚上回到家,是吃沒吃飯回來的,她也不管不問了。要是抽了煙、喝了酒、熬夜加班回來晚了,更是不允許他上自己的床。她對他在工作中取得的成績和進步也不怎麽關心。他的興奮點,他的驕傲處,他內心深處澎湃的激情或者彷徨苦悶,總也沒有個訴說發泄的著落。結婚初期燃起的希望和熱情很快就熄滅了。他更加醉心於工作,忙於官場上勾心鬥角的事。
唐旭的事業蒸蒸日上,職務越調越高, 忙得越來越不著家。程雨看在眼裏,越來越感到了危機。她深信,男人有了權有了錢就會變壞,一心把唐旭的工資卡牢牢攥在了自己手裏。唐旭吃公家飯,平日裏也基本沒有需要自己掏錢花錢的時候。身上有錢沒錢倒不覺得有什麽不便,家裏的錢交給她管著就是了。對程雨來說,好像唐旭隻要按時交工資卡,拿錢回家就好,其他的事情她一概不需要多管多問。
幾年後,王宏禮調到市裏擔任書記,要從市委年輕有為的幹部當中挑選一位秘書,市委辦公室推薦了三位候選人,唐旭便是其中之一。市委辦公室推薦的這三位候選人,其實是三種風格的代表,優勢劣勢都擺在那裏了,就看王宏禮喜歡什麽樣的人。
排在第一的這位,是從基層爬上來的,工作經驗豐富,處事圓滑老到,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排在第二的這位,屬於“跑部前進”的那種幹部,在北京和省裏都有一定的人脈,國家各部委的大門都能進得去門,說得上話,善於處理棘手的事務。
排在第三位的才是唐旭。唐旭最大的優勢是朝氣蓬勃,精力旺盛,工作有活力,沒有沾染官場上的驕橫之氣,且文字功底頗佳, 最大的缺點是書卷味過濃,缺乏曆練,尤其是缺乏基層工作經驗和處理棘手事務的經驗。
王宏禮是從渤海省其他城市調任的,上任伊始,身邊需要一位工作經驗豐富,文武雙全能力強,善於處理棘手事務的秘書。在仔細研究了三位候選人的材料之後,自然而然的,首先就排除掉了唐旭,隨後指示市委辦公室,安排另外兩位候選人麵試。
在麵試完兩位候選人之後,王宏禮一時拿不定主意,就在兩位候選人的名字後麵都打上了一個問號,意思是說,需要再斟酌斟酌。他原來的想法是,如果這兩位候選人當中有一位相對突出一些,沒有潛在的問題隱患,就幹脆確定下來。但是,前麵這兩位都沒有給他留下這樣的印象。
就拿那位善於“跑部前進”的幹部來說吧,雖然和北京的一些部委關係不錯,能夠處理好一些棘手事務,但是這些年來,此人經手的費用不計其數,卻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明這些款項的用途和去向,這就相當於是給自己的仕途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一但炸彈爆炸,不僅當事人自己受影響,他的領導、同事和家庭成員都擺脫不了幹係。而事實也證明,王宏禮作出這樣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若幹年後,這位候選人還真是因為經濟問題,被紀委監委立案查處了。
於是王宏禮抓起電話,對市委辦公室李主任說:“你安排一下,我見見那個小唐,對,就是那個唐旭。”
麵試時間確定在下午兩點,地點是在王宏禮書記辦公室隔壁的一個小會客室。領導幹部辦公室的隔壁通常會設置一間單獨的小會客室,一是在這裏單獨會見或接待一些重要客人,顯得不像在辦公室那樣拘束,二是可以當作是臨時休息的場所。小會客室有兩個門,一個是開向走廊的正門,另一個是連接領導辦公室的便門。
時間已經過了兩點鍾,唐旭卻還遲遲沒有來到,王宏禮看了看表,緊皺了一下眉頭,臉上露出了不悅之情。心想,市委辦公室怎麽會推薦給他這樣的幹部?即使這個唐旭來了,也不會錄用。
市委辦公室的李主任此時卻急得滿頭大汗。唐旭即使是不想來麵試,至少也要提前給他打個招呼,讓他好有個心理準備。如今這麵試時間已過,市委書記正在辦公室裏等著,唐旭卻不聲不響地撂了挑子,讓他這個辦公室主任臉麵往哪裏擱?
他一連給唐旭打了三次電話,第一次,唐旭在電話裏氣喘籲籲地說,正在送孩子去參加高考的路上,話沒說完,就掛掉了。李主任心說,唐旭的孩子這才剛上小學,怎麽就參加高考?真是一派胡言。第二次打電話的時候,唐旭在電話裏說,已經開上車往市委走了。第三次打電話的時候,唐旭說馬上就快要到了。
等到唐旭走進王宏禮書記辦公室隔壁的那間小會客室時,李主任想要對他說句什麽,卻忍住了,什麽也沒說,隻是歎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離開了。此時,王宏禮書記已經不在辦公室了,隻有唐旭一個人待在小會客室裏。唐旭是一個認準了什麽事情,輕易不肯回頭的人,他決心要見一見王宏禮書記,不是為自己解釋什麽,就是為了當麵向王書記說聲“對不起”。
王宏禮是一個喜愛讀書的人,尤其喜愛閱讀曆史書籍。平時在小會客室休息時,常常會隨手翻閱一些史籍。李主任就特意在會客室一角,安置了一張小小的書架,上麵擺放著王宏禮喜好的讀物。唐旭知道,隨意翻看人家的東西是不禮貌的行為,但偏偏他也是一個喜好閱讀曆史書籍的人,這麽多年來,他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堅持在每天睡覺前閱讀一小時,對於一些史籍當中記載的名段,張口就能滔滔不絕地講上一天半日。
看看左右無人,唐旭就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卻是陳壽的《三國誌》。讀大學期間,唐旭就通讀過《三國誌》,後來又斷斷續續地翻看過幾回,為了打發等待的時間,他就興致勃勃地讀了起來。
大約過了一個半鍾頭的樣子,小會客室的門從辦公室一側打開了。王宏禮從外麵回來,想要到沙發上休息一下,梳理一下思路,不想,推開門卻看到屋子裏有個年輕人手裏捧著本厚厚的《三國誌》正看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察覺他的到來,就沒有打擾,而是悄悄帶上門,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不多時,市委辦公室李主任敲門,進來向王宏禮匯報工作,一下子驚醒了正在裏麵看書的唐旭。唐旭趕緊把手裏的書放回書架,在沙發椅上坐好,可他又感到坐立不安,因為李主任在匯報工作,他坐在這裏,就有偷聽的嫌疑。隻聽王宏禮說:“會客室裏還有一位客人在看書,是哪位客人,是你安排的嗎?”
李主任也是吃了一驚,趕緊到會客室去察看情況,隻見唐旭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裏麵,他原以為唐旭早已經離開了,沒想到卻還在這裏等著要見王書記,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因為王宏禮書記剛才說的是“會客室裏還有一位客人”,他不好當著市委書記的麵發作,隻好說:“王書記,他是唐旭。”
“哦,唐旭?”王宏禮感到有些意外,想了想說,“既然來了,就談談吧。”
此時,唐旭已經放下了書,站了起來,在原處肅立著等候王宏禮的會見。王宏禮走進來,抬起手,輕輕點了點,示意唐旭坐下來。唐旭卻沒有立即坐下,等著王宏禮和李主任都先後落了座,自己這才恭恭敬敬地坐下來,兩隻手放在膝蓋上,等候王宏禮發話。
出乎唐旭的意料,王宏禮並沒有詢問他為何遲到的事,而是問他剛才在看什麽書,唐旭回答說:“是《三國誌》“。
接著王宏禮又問:“我剛才看你讀得很投入,你平時經常讀書嗎?”
唐旭說:“報告王書記,我每天都讀書,每天晚上睡覺前至少讀一個小時,已經堅持了八年。”
唐旭的回答,令王宏禮頗感意外。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唐旭,想要從唐旭的氣質上看看有沒有書卷的氣味,隨即又問:“以前讀過《三國誌》麽?”
唐旭答:“讀過幾遍。我第一次通讀是在上大學的時候。這些年來,我陸陸續續讀完了二十四史。”
要說唐旭讀過幾遍《三國演義》,王宏禮還是相信的,要說讀過《三國誌》,而且還讀過幾遍,他覺得唐旭是在吹牛。更加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唐旭竟然說自己讀完了二十四史,顯然,他不能完全相信唐旭剛剛所說的話,這個年輕人很大程度上是在自吹自擂,卻又不好當麵戳穿,於是問:“既然你讀過《三國誌》,那你就說說諸葛亮這個人物吧。”
唐旭一聽,讓自己評價諸葛亮這個人物,這怎麽能夠難倒自己呢?於是朗朗地說:“諸葛亮是中國曆史上古今第一完人。”
古今第一?這也太絕對了吧,那麽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還有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呢?不僅王宏禮聽著不舒服,就連一旁的李主任也覺得,這個唐旭真是不靠譜。
王宏禮卻沒有表露心裏的不快,隻是說:“那你說說看,諸葛亮怎麽就是古今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