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既已向林姍表明了心跡,心中再無羈絆,坦然地拍了拍林姍的肩頭,下意識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柔聲說:“好了,好了,讓人家看到會誤會的。”
林姍說:“我知道,可是我怕以後再也不能擁抱您了。”
唐旭輕輕移開林姍的手臂,見林姍的眼角處掛著一串淚花,唐旭感慨地說:“林姍,有一次,哦,就是團縣委召開大會那天中午,我喝得有些高了,是你送我回的宿舍。其實那一次,真得應該感謝秘書小羅,要不是他及時打電話提醒我,我大概率會犯錯誤,把我們倆都置於危險的境地。我們一旦邁出了那一步,可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兩個人重新在亭子裏坐好,林姍掏出紙巾,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頭,問:“聽您這麽一說,是真得好好感謝羅秘書。您現在到了縣政府這邊,那羅秘書未來怎麽安置呢?”
唐旭說:“小羅雖然年輕,閱曆淺一些,但辦事頭腦清晰,拿捏比較到位,先讓他在縣委那邊幹著,等我找個合適的時機,讓他下到鄉鎮去曆練曆練。”
林姍說:“要不,讓他到團縣委幹副書記吧,我那裏正缺人,特別缺少像他這樣業務能力強的人。”
唐旭想了想,說:“小羅真要是過去,對團縣委在各個方麵開展工作確實能起到極大的促進作用,但是他過去不合適,外界對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已經有些風言風語了,要是再安排他到你那裏去,還不知道人家會說什麽呢。”
又說了一會兒話,唐旭說:“今天就到這裏吧,我得催著你走了。你想像一下,一位男領導跟一位漂亮的女下屬,單獨坐在這裏說那麽長時間話,要是傳出去,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呢?”
聽唐旭這麽說,林姍戀戀不舍地站起身來。唐旭說:“走吧,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先走,我再在這裏坐一會兒。”
望著林姍遠去的背景,唐旭悵然若失。對於一個身體健康,性取向正常的中年男人來說,林姍身上發散出來的誘惑力和殺傷力,幾乎是無法抗拒的。但是在唐旭心中,始終有一個女人,占據著他心靈最最深處、最最重要的位置。每當他有心裏開始萌生對異性衝動的浪花之時,在那個最最深處的地方,都會發出一個低而溫柔的聲音:“唐旭,你是因為愛而衝動嗎?”唐旭每每搖頭,對那個溫柔的聲音說:“對不起,我錯了,我這一生愛過的女孩,隻有你。”
向林姍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唐旭終於放下了心頭的一塊重荷。不過,此時的他心裏並不輕鬆,他告訴自己,是到了需要直麵自己的感情世界的時候了,與其在感情的漩渦中苦苦掙紮,不如當機立斷,在妻子程雨和心愛的女人劉鶯之間作出抉擇,是繼續勉強維係著這段痛苦的婚姻,還是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心愛,他必須要做出抉擇。
誰進入一段婚姻不是滿懷憧憬,想好好過日子呢?但就自己當前這段婚姻而言,夫妻間誰都不是贏家。這一路走來,從心動,到傷心,再到寒心,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可以說,他和程雨是兩敗俱傷。多年來夫妻間的身體和思想上的真誠交流,溝通,共鳴,日常生活中的陪伴,疼愛,憐惜,精神上的理解,尊重,信任,所有這一切一切,逐一的都在慢慢消失殆盡,繼續湊合著過下去,就算能勉強維持著表麵上的平靜,對外界表演著家庭圓滿和諧的假象,兩個人卻誰也不願意再傾情付出,隻能各過各的,互不打擾。唐旭似乎看到一個淒涼的人生盡頭,不甘心一輩子就這樣在痛苦中將就。
解脫,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唐旭心中釋然,不再執著於糾結自己的困境,就這樣接受了不完美的現實。唐旭下決心在脫離了這段婚姻的束縛之後,一定要勇敢地向劉鶯表白,真實地表達出自己的真情實感,即使是遭到拒絕,也沒有什麽可遺憾的。是的,愛了,追求了,努力了,付出了,無論結果如何,人生都不應該再有遺憾。
林姍打車回到家,徑直進到自己的臥室裏邊,和衣躺在床上,懷裏麵抱著心愛的毛絨娃娃,瞪著天花板想著她的心事。林姍媽媽聽到女兒開門回來的聲音,卻沒有往常的嘰嘰喳喳,半晌了無聲息,覺得不太正常。她站在女兒房間門外,敲了兩下門,聽到裏麵沒有動靜,就輕輕推開門,見女兒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發呆,以為林姍生病了,走上前去,坐在床頭,用手摸了摸林姍的額頭。林姍沒有作出任何回應,昔日裏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蒙著霧氣,隱約泛著幾許淚光。媽媽心疼地問:“姍姍,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良久,林姍歎了口氣說:“媽,你愛我爸嗎?”
林母說:“瘋丫頭,你胡思亂想什麽?”
林姍說:“我在想,女孩子長大了,要出嫁了,是嫁給一個你愛的人,還是嫁給一個愛你的人。”
林母說:“我們的寶貝女兒談戀愛了?當然是嫁給一個既疼愛你的人,同時又是你所愛的人。”
林姍說:“可是,這樣的事情總是可遇不可求的。嫁給一個愛你的,你卻不愛他的,總是覺得不那麽心甘。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叫你動心的吧,這個人卻已經是名花有主了,有緣無份,唉!”
林母說:“姍姍,你有什麽心事,就跟媽說,媽幫你出主意。”
林姍說:“沒什麽,我隻是在想這件事情。”
母女倆正說著話,客廳裏的座機響了起來,林母出去接電話。電話是林璐打過來的,詢問林姍是不是回了家。
林母說:“你妹妹剛回來,一回來就躺在床上發呆,說著摸不著頭緒的話,還問我,是嫁給自己愛的人,還是嫁給一個愛自己的人。”
林璐說:“媽,你看好林姍,別讓她再出去了,我和雲峰現在就趕過去。哦,你別準備晚飯了,我們在路上順道買點熟食,簡單吃點就行。”
聽林璐這麽一說,林母有些著急地問:“喂,姍姍出什麽事了嗎?”
嘟,嘟……林璐那頭已經掛斷了電話。
過了將近大半個小時,林璐和劉雲峰匆匆趕來。劉雲峰手裏提著烤雞和醬牛肉進了廚房。看到媽媽搬了把椅子,坐在林姍臥室的門口處打瞌睡,林璐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小聲對媽媽說:“媽,姍姍睡了?”
林母說:“你妹妹一回來就鑽到屋裏,兩隻眼睛直勾勾的,嚇煞個人,真像是中了哪門子邪。”
劉雲峰從廚房裏出來,見丈母娘坐在林姍臥室門口,一臉緊張的樣子,也是忍俊不禁,就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到客廳裏說話。三個人圍著茶幾,林璐向媽媽講述了自己的觀察和判斷。講完了,林母說:“我說呢,感情這妮子是看上唐縣長了,可人家是有婦之夫啊。”
林璐說:“誰說不是呢!”
林母緊張地問:“那,那,他們倆個,不會是有什麽事了吧?”
林母這樣一問,一下子把林璐問得緊張兮兮的。
劉雲峰說:“媽,您放心,以我對唐縣長的了解,他應該不是那種人。”
林母一聽,就急了:“你倒說說,這個唐縣長不是哪種人?現在有哪個男人不偷腥?他自己的家就在市裏,他當縣長,有小車司機,打個來回也就個把鍾頭,為啥天天住在這個小縣城裏?唉,真是可憐咱們姍姍了。”
林母越說越激動,聲音就越來越大,冷不防,林姍拉開臥室門,走了出來,大聲說:“你們不要瞎猜了,唐大哥真的不是那種人。”
林姍這一句話,全家人都驚呆了。
林姍想明白了,自己確實是喜歡上了唐旭,非常愛慕唐旭,但是既然自己和他沒有緣份結合在一起,不如彼此在心中都保存著美好的印象。況且,唐旭是個各方麵都十分優秀的男人,自己愛慕這樣的男人,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與其在家人麵前遮遮掩掩,倒不如跟他們和盤托出事情真相,澄清自己的感情,同時也是澄清他們對唐旭的認識,以免他們再作那些無謂的猜測。
林姍在媽媽身邊坐了下來,平靜地重複了一句:“唐大哥,他不是媽媽說的那種人。”
於是,林姍講述了她跟唐旭認識的過程,從去年年初偶然間在跑步時相遇、邀請唐旭參加團縣委換屆大會、唐旭中午請大家吃飯、前不久到市裏參加青年知識競賽的種種經曆,以及今天中午,唐旭約她出去在滄浪亭裏給她講了兩個故事,聽完故事以後她又是怎樣擁抱了唐旭,怎樣與唐旭分開的,隻是省略了在唐旭宿舍裏發生的極短時間的曖昧。
聽到林姍講完,屋裏麵,靜悄悄地。仿佛過了許久,劉雲峰說:“看看,我就說吧,唐縣長可是個正人君子。”
林璐一邊聽著,一邊不住咋舌:“你說這個唐縣長,也真是個怪人,都當上縣長了,權力那麽大,身邊漂亮的女人這麽多,好長時間也不回趟家,也不找相好的,連咱家姍姍都瞧不上,是不是有什麽病啊?唉,劉雲峰,你說,他不會是那個什麽吧?上次你去他辦公室,他對你有什麽意思嗎?”
聽林璐這麽說,林母一瞪眼:“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照你那意思,這個唐旭就該瞧上咱家姍姍,對姍姍動歪心思?”
劉雲峰也說:“媽說的對,林璐,你胡說八道什麽。”
林璐出:“我怎麽胡說八道了,我就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麽完美的男人。他要真是這麽完美,我看姍姍就是跟了他,也沒什麽不好。”
林姍原本不想插言,聽著姐姐說話越來越離譜,就大聲說:“行了行了,都不要再說了,我不許你們亂說我唐大哥的壞話。”
見妹妹生氣了,林璐趕緊就坡下驢,衝著林姍吐了吐舌頭,說:“你唐大哥好,唐大哥棒,唐大哥是我們的好榜樣。”
一年一度的中考如期到來。
這天上午,唐旭安排好手頭上的工作之後,叫張誌超安排車,送他到市裏去一趟。路上,唐旭特意去花店買了一束鮮花,手裏捧著花,唐旭提前在考場門外等候著。
考場設在了市實驗中學。在學校的大門外,烏央烏央的送考家長裏,唐旭遠遠看到了程雨。程雨才四十歲冒頭,鬢角和額頭已經有些開始發白了,雖然穿著的服飾很精致高檔,看得出價值不菲,臉上卻沒有上妝,臉色和唇色在刺眼的太陽光底下顯得幾分蒼白萎黃,神情憂鬱憔悴。唐旭看著,禁不住感到一陣心酸,走過去對程雨說:“程雨,你還好嗎?”
程雨看著唐旭,顯得有些意外,又看到他手裏捧著的鮮花,心裏恍惚了一下,然後上下打量著他,像是要從他身上發現什麽,不禁別過臉去,撇撇嘴說:“家裏的男人死了,我還能好到哪裏去?”
唐旭心頭剛剛升起的一絲溫柔和歉疚,刹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好默不作聲地站在程雨身旁,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兩人全程無話,誰都不願意先打破尷尬的沉默。
終於,終場的鈴聲響了起來,不一會,考生成群結隊地湧了出來,唐旭翹首向考場裏張望,一眼發現了教學樓裏出來的唐小飛。一群半大孩子群裏,小飛已經比同齡人個頭高了,但是身材瘦瘦的,還沒有完全發育長成,略顯豆芽菜的稚嫩感,一張大男孩的白白淨淨的臉,眉眼和自己年少時有幾分相像的地方,氣質上卻更像他媽媽,比較內斂陰鬱一些,少了這個年齡的孩子那種沒心沒肺的熱情,簡單,快活。唐旭朝著小飛使勁招手,可小飛似乎並沒有朝他看過來,確實自己身邊都是像他一樣朝著考場裏麵揮手的家長,孩子們很難一眼認出來。等小飛從學校大門裏麵走出來,唐旭和程雨一起迎上前去,唐旭先是緊緊擁抱住兒子,卻沒能抱離地麵飛起來,小夥子已經很壓重了,個頭也快趕上自己了,不能像幾年前那樣一把抱起來像小猴子一樣在身上翻個了。唐旭把鮮花交到唐小飛手中,說:“兒子,爸爸祝你考場上旗開得勝,你的生命永遠像這盛開的鮮花一樣燦爛。”
唐小飛接過鮮花,聞了聞說:“謝謝爸,花真香。”
程雨卻小聲說了一句:“這花能不香嗎,野花就是比家花香。”
這句話雖然不響,但是可以肯定兒子也聽到了。小飛一下子垂下頭,麵無表情地豎立在旁邊不說話了。程雨如此尖酸刻薄,當眾當著孩子的麵,無所顧忌,口不擇言,令唐旭忍無可忍。唐旭內心裏翻騰著厭惡和憤怒,想要當場爆炸,想要跺腳罵人,想要狠狠懟回去。他嗓子眼發緊,拳頭攥起又鬆開,胸口起伏,身體僵硬地前後擺了幾下,終於還是停頓了幾秒鍾,忍住了。大庭廣眾之下,周圍那麽人,都是孩子的同學,朋友,老師,家長,很多都是自己的熟人或者點頭之交,他要顧及孩子的臉麵和情緒,而且自己又是公眾人物,就算不認識的人也可能知道自己是誰。要是在這裏鬧出些事端來可就滿城風雨了。
於是唐旭強作笑臉說:“小飛,爸爸還有好多工作要做,一會要著急趕回清河去。車還在那邊等著。平時爸爸不能陪在你身邊,隻是囑咐你,考試正常發揮就好了,不要有心裏壓力。爸爸祝你一切順利,金榜提名!”
說完,唐旭一扭頭,消失在茫茫的陪考大軍之中。扭過頭去的一瞬間,心裏已經作出了決定,他要離婚。孩子沒有錯。夫妻雙方不能給孩子一個幸福溫暖的家,是做父母的失敗。然而繼續維持一段不幸的婚姻,陷在錯誤的婚姻裏無法自拔,夫妻冷漠相處,惡語相向,卻會給孩子一個錯誤的人生榜樣,更是會毀了孩子未來的幸福。還不如各自放手,給對方自由,也許兩個人還可以各自安好,平靜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