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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第七章(051)

(2024-02-23 19:29:07) 下一個

第七章

唐旭在內心深處,是一個極其驕傲而又自負的人。他思路清晰,誌向遠大,自律自尊,看淡身外之財物,唯一渴求的隻是能夠獲得認可和欣賞。他平時愛觀察,勤思考,腦子活,行動快,常常能在工作中輕而易舉地出風頭,占先機,贏得周圍的人的尊重、誇讚和羨慕,可是內心的意氣風發卻無人分享,無處訴說。一想到要在家裏麵住上幾天,心裏不免沉重壓抑又隱隱惴惴不安起來。

近幾年來,城市規模不斷擴大,交通擁堵現象日益嚴重,有人戲稱,在城裏開車就如同龜行,從南到北穿過城區花費的時間,足夠從高速公路開到省城了。盡管出城難,進城也難,但是從清河縣城到市區,滿打滿算,也隻不過一小時的車程。

司機把唐旭送到家門口,唐旭囑咐說:“天就要黑了,你回去的時候慢點開,到家給我發個信息。”說罷,就轉身進了單元門。

唐旭掏出鑰匙,打開家門。程雨和唐小飛正在吃晚飯,看到唐旭回來,唐小飛抬頭叫了聲:“爸。”

唐旭說:“誒!寶貝兒子!”

程雨麵無表情地問:“你今天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還沒吃飯是吧?”

唐旭笑了笑,說:“開了一下午會,快下班的時候想起兒子快要中考了,我就臨時決定回來,還沒吃晚飯呢。”

程雨放下手裏的碗筷起身去了廚房。唐旭在唐小飛身邊坐下來,用慈祥的目光看著兒子,伸出右手,撫摸著兒子的頭發,說:“長高了,長大了。”

程雨給唐旭煮了一碗蔥花油潑麵條,切了幾絲白菜葉,打了兩個荷包蛋。唐旭一邊吃,一邊誇獎:“真香啊,好久沒吃媳婦兒做的飯了,嗯,好吃,真好吃。”

程雨也坐下來,酸溜溜地說:“你的話能有多少可信度?”

唐旭嬉皮笑臉地,指天發誓說:“天地良心,句句都是真心話。”

程雨沉下臉來說:“你是不是在外麵騷夠了,才想起家來了?”

聽程雨冷不丁這麽帶著諷刺挖苦地說,唐旭心裏感到一陣發堵和委屈。本來想要立即反駁她幾句,可看到兒子還坐在身邊,他不想讓兒子看到爸爸媽媽好久不見麵,一見麵就發生不愉快,隻好壓下火氣,默不作聲地吃完了這碗麵條。

在唐旭心裏,程雨是個好女人,孝敬老人,照顧孩子,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品性十分善良,但她不是一個溫柔的好妻子,也不是能和自己心靈相通的好伴侶。她的多疑,不安,說話夾槍帶棒的,讓他感到很受傷,甚至受侮辱,仿佛唐旭身邊每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都是勾引她老公的狐狸精,而唐旭也是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拈花惹草的花心大蘿卜。

其實,程雨的內心深處何嚐沒有痛苦。程雨是帶著對婚姻生活的種種憧憬和唐旭結婚的。當初跳過戀愛直接進入婚姻,隻因她對唐旭一見鍾情,難以自拔,兩個人沒有過多的了解和磨合就閃婚了,她也曾經覺得自己是天底下幸福來得最容易的女人。雖說領證前一天唐旭坦白承認曾經和劉鶯有過戀愛經曆,程雨心想自己也曾經談過兩次戀愛,但那些往事早就成了過眼雲靄。真的,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

新婚的日子小兩口曾經蜜裏調油一般,不等下班就心急著往家跑。程雨滿心裏眼裏都是唐旭一個人。兩個人年齡都不小了,就沒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於是結婚不久程雨就懷孕了。幸運的是程雨身體底子好,孕期反應不是特別強烈,而唐旭卻顯然不怎麽知道心疼妻子,短短幾個月時間裏活活變成個工作狂。為了不給他添任何麻煩,程雨連產檢也大部分是一個人坐公交車去醫院。然而肚子裏的孩子到了最後一個月B超查出來胎位不正,還臍帶繞頸,不可能順產,不得不選了個日子做剖腹產。唐旭倒是請了假守在產房外,還親手把她從產床上抱起來一路推到病房,讓同病房裏的其他產婦們都看得很眼熱。程雨自然是驕傲又開心的。

程雨做了母親,一心撲在了兒子身上。剛結婚時家裏住房條件不好,生了小孩娘家老人來不了,公婆身體有病無法照應,幾乎全是她自己起早貪黑地帶孩子。而唐旭在市委辦公室工作,在領導身邊,是在吃重的崗位上,幾乎天天加班或有應酬的場合,經常到半夜才回家。在產假期間程雨怕晚上孩子哭鬧影響唐旭休息,主動帶孩子在一個房間睡,讓他自己另一個房間睡。這樣的日子卻一過好幾年,似乎兩人新婚不久後就過成了無性夫妻。

他們之間為此事不是沒有發生過拉鋸戰。唐旭三十出頭,男性荷爾蒙旺盛,常常禁不住想那事兒,卻被程雨以各種理由拒絕或斥責。唐旭在內心裏麵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啊,事事靠自己搞定,從來不需要低眉順眼地求人,為這事兒在家裏還要次次低聲下氣的求程雨。求過幾次,被拒絕多了,就不再提了,唐旭習慣了躲書房裏看書到半夜,然後自己睡,生理問題自己解決反而覺得省心省事兒。程雨一開始也樂得清淨。是啊,孩子小時候,女人殫精竭慮的,白天上班,下了班又是全職工作,做飯,喂飯,陪玩,讀書,洗澡,哄睡,一晚上下來,耐心和愛心在孩子身上都付出殆盡了。乏了累了,哪有多餘的精力和心情伺候唐旭的心情。

當孩子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家裏換了大房子,四室兩廳的,每個房間都安了床。唐旭有讀書的習慣,哪怕下班早也常在書房裏看書到半夜。程雨要哄著孩子睡覺,還要早起做早飯送孩子上學,沒工夫和他熬夜,風花雪月什麽的。

程雨自信地認為,唐旭的心在工作上,不需要自己操心,能管得住唐旭的錢,就能管得住唐旭的人。一年多前,唐旭從市委書記秘書的職位上調任到清河幹地方領導工作,吃住在縣委接待處,十天半月也不一定回家一次。反正她和兒子是絕不可能從市裏去下麵的縣城裏生活。這種兩地分居的生活程雨倒不是過不習慣,可是她心裏卻越來越沒有底了。如今唐旭年富力強的,四十歲剛剛冒頭就當上了縣長,人前人後很是風光。程雨深深感到了危機,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防範著別的女人搶走了她的丈夫。

她的身邊常有好多人善意地提醒她:“程雨啊,你們家老唐可真是風光啊,你可要看好他呀,男人有了權,有了錢,可是要變壞的。”也難怪程雨整日裏放不下心來,唐旭自從到清河工作之後,統共在市電視台露了兩次麵,都叫電視台的記者給逮住了,給了特寫鏡頭。無一例外的,唐旭每次身邊都有親密女伴。

一次是在齊都黑牛節上跟劉鶯走在一起。畫麵中唐旭跟劉鶯挨得那麽近,目光裏自然流露著親近,別人或許不會在意,但這樣的舉動在程雨眼裏卻被無限放大了,她的心裏裝不下唐旭那眼神,那從來不曾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溫柔在乎的眼神,簡直成了一塊心病。劉鶯可是唐旭親口承認過的曾經的初戀戀人。尤其是程雨聽說劉鶯不久前離婚了。為了什麽離婚,當事人守口如瓶,無從打聽。劉鶯雖是半老徐娘,但風韻猶存,在這個年齡的女人當中是身材氣質都相當優秀的。關鍵是這兩個人還有可能繼續在工作中有交集,有太大的可能性再次重燃舊情,繼續深入發展感情。

再一次是在市裏組織的全市青年讀書會上,公布成績時一個妙齡女子當眾抱住了唐旭,女子看著唐旭時候那種柔情似水的目光,那仰慕和愛慕的眼神,多麽像自己剛認識唐旭時看到他的樣子。眾目睽睽之下,電視機的鏡頭裏麵,那樣親密的擁抱,那樣曖昧的眼神,怎麽看都不像是頭一回發生了。不光程雨從電視中看到了,全市幾百萬人也都看到了。程雨暗地裏托人打聽唐旭身邊那女人是什麽來頭,得知那個女的叫林姍,是清河縣的團縣委書記,還是唐旭剛到清河上任不久,一手提拔起來的。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如果沒有男女之間特殊的曖昧關係,唐旭為什麽要提拔這個既年輕又漂亮的女人呢?更加讓程雨感到抓狂的是,這個林姍都三十歲了還不結婚,甚至連個男朋友都沒談,這不是明擺著想要勾搭自己的男人嗎?

對於唐旭本人,她也是不放心的,一個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男人,這麽長時間一個人住在縣委接待處,說是為了工作需要,誰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麽,生理問題又是怎麽解決的呢?好幾次晚上的時間她都想給唐旭打電話,問問他在幹什麽,可又怕唐旭正在跟哪個野花親親熱熱,自己反倒討了個沒趣。程雨越想越不放心,越想心裏越發糾結,越想,就越發認定唐旭已經出了軌,在外麵有了女人。尤其是最近一次回家,唐旭特意擺出討好自己的樣子,還大白天就對自己動手動腳的,看著就像在外麵幹了壞事回家理虧。程雨心裏懷疑者,忐忑著。揪著他質問吧,怕結果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不質問吧,心裏暗流湧動,心亂如麻。

中考日益臨近,程雨囑咐唐小飛每天要早點睡覺,養足精神,積極備考。唐旭好久沒幹那事了,好不容易等到孩子睡下了,特意洗了個澡,光溜溜躺在床上,隻蓋個毛巾被,隻開個昏暗的台燈,一邊看書記筆記,一邊等著程雨。等到程雨東摸摸西轉轉忙完雜事,終於躺在了床上,唐旭把書本往地上一扔,翻身一把摟住程雨,壓了半個身子過來。程雨一邊推開唐旭,一邊說:“你幹什麽呀,髒兮兮的。”

唐旭指著自己的胸口說:“我剛剛洗了澡呀,還打了磨砂的沐浴露,你聞聞,你聞聞,身上還香噴噴的呢。”

程雨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脫口而出說:“這恐怕是野花的味道吧?”

唐旭怔了一怔,鬆開了手,然後默默起身,抱著枕頭被子去了書房。在小床上躺下來,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兩行清淚,從眼角處流了出來。這是他自打跟程雨結婚之後,第一次落淚。

唐旭承認自己內心裏曾經起過狂風波瀾,有過對劉鶯的無法割舍的深情眷戀,心意相通時那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默契愉悅,也有過對林珊的怦然心動和意亂情迷,在一個優秀美妙的姑娘崇拜仰慕目光中的陶醉眩暈。但是關鍵時刻自己都克製住了,用意誌力戰勝過去了,算得上經得起黨和人民的考驗了。唐旭自認為堅守了內心之中的道德操守,壓抑了情欲上的誘惑煎熬,摸著良心說自己真的沒有作出任何實質性對不起婚姻的行為。

躺在小床上,唐旭輾轉反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自己為了家庭和諧,為了事業進步所做的種種努力,在程雨眼裏竟然是令她作嘔的作秀。從晚飯桌上話語裏的含沙射影,態度裏的冷嘲熱諷,到床上身體的避之不及,一切都說明她早就懷疑甚至早就認定了自己的出軌。人是要自尊心的。唐旭不願去為自己解釋,也不願去爭吵自證清白。程雨你憑什麽這樣對待你自己的丈夫呢? 你的丈夫在別人眼裏是堂堂男子漢,英俊瀟灑,博學多才,官場商場遊刃有餘,就算有別人仰慕,還不是你的眼光獨好啊?

唐旭怎麽也睡不著覺,從書架上拿起那本《三國誌》。這本書,唐旭不知道讀過多少遍,每一次,都能夠從書中品悟出許多道理。今天晚上,字卻老在眼前晃,怎麽也看不進去。一直捱到淩晨兩點了,唐旭仍然心緒不寧。他感覺極度的孤獨,極度的冷清,非常想找人說說話。他拿起手機,發了一條微信:“你還好嗎?”

信息發了出去,唐旭就把手機丟在一邊,閉上了眼睛。沒幾分鍾,卻有些後悔了,後悔不該這個時間給人家發信息,後悔不該在這個時間,給人家發那樣的內容。如果是在大白天,給一位異性發這樣一條信息,或許人家還不會多想,這大半夜的,問人家好不好,這不是明擺著,自己躺在床上睡不著覺,想她了嗎?這也太曖昧了吧。唐旭趕緊拿回手機,想要撤回那條內容,卻已經超時,撤不回來了。

“唉!”唐旭歎口氣,心想,或許,她會讀懂自己這句問候的含義吧。既然已經發出去了,那就一切都由著老天爺去安排吧。

不一會,對方回複說:“我還好,你呢?”

唐旭說:“我也好,就是想你了。”

對方說:“怎麽想我了?”

唐旭說:“用心想你了。”

對方說:“既然想我了,那就過來找我唄。”

唐旭說:“好,那你等著我,我過去吃了你。”

對方說:“好吧,那我就看你怎麽吃了我。”

唐旭趕緊出了門,可一出門,就陷入了茫茫人海,滿大街上全都是人,一個個腳步匆匆,他一個都不認識,他也不知道自己站在什麽地方,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正在他焦急萬分的時候,突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睜開眼睛,隻見程雨站在自己身邊,一隻手裏攥著他的手機,另一隻手裏抓著一隻拖鞋,怒目圓瞪。唐旭揉了揉眼睛,才知道自己剛剛是在做夢,被程雨一拖鞋給抽醒了。

唐旭莫名其妙地問:“程雨,你這是怎麽了?”

程雨怒不可遏地吼叫道:“怎麽了?你還問我怎麽了?大半夜的不睡覺,跟你的相好偷偷摸摸搞地下工作,唐旭,你可真行啊,過去我一直隻是懷疑你,今天總算是抓住了你這隻狐狸的尾巴!”

被程雨這麽一通劈頭蓋臉地數落,唐旭終於也爆發了:“程雨!有什麽話你當麵說清楚,我到底做什麽地下工作了!?”

程雨拿出唐旭的手機,指給唐旭看,隻見淩晨兩點一刻,唐旭給劉鶯發了一條微信:“你還好嗎?”

早上七點四十分,劉鶯給唐旭回複:“我挺好的,你怎麽那個點了還不睡覺?”

唐旭看清楚之後,看著程雨那張扭曲的臉,說:“有什麽問題嗎?這兩句對話能說明什麽?”

程雨怒吼道:“能說明什麽?你心裏最清楚!兩句對話?你們前麵的那些聊天記錄,早都刪掉了吧?”

唐旭平靜地說:“就隻有這兩句。”

“就兩句,就兩句!大半夜地發微信,就說這兩句話,鬼才相信你!”說著,程雨掄起拖鞋狠勁地抽打唐旭。唐旭抱著頭,趴在床上,不解釋,也不反抗,任由程雨發泄怒氣。鞋底雨點般抽打在唐旭身上。打累了,程雨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我在家裏一心一意地照顧老人孩子,你卻在外麵偷人,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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