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050）

政風行風熱線上線過後，縣裏立即成立了由代縣長唐旭擔任組長，分管副縣長董福泉擔任副組長的清河縣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亂工作領導小組。公路三亂通常指的是在公路上亂設站卡、亂罰款、亂收費，在清河縣特指出租車市場混亂、管理費收繳混亂、亂收停車費的問題。除了縣長和分管副縣長以外，工作小組成員還包括縣糾風辦、縣文明辦、縣交通運輸局、縣公路局、縣公安局、縣交警大隊、縣廣播電視局等相關部門工作人員，前麵幾個單位是主管單位，最後麵的那個縣廣播電視局，是縣裏指定進行跟蹤報道的新聞單位。

在工作領導小組成立的動員大會上，唐旭發表了即席講話。他說：“今天，我們從全縣各相關部門抽調得力幹將，成立這個工作領導小組，下決心在三個月之內，徹底解決人民群眾在政風行風熱線當中反映的交通及公路係統種種亂象。清理整頓過程中，你們要大膽開展工作，要頂住一切說情風。你們要是扛不住，就推到我這裏來，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充當違法行為的保護傘。凡是遇到暴力抗法行為的，該罰的罰，該抓的抓，絕不心慈手軟，絕不姑息遷就。我們就是要還給人民群眾一個道路暢通、秩序井然、文明祥和、風清氣正的新清河。”

這天晚上，唐旭習慣性地打開電腦，進入到知味屋。他突然發現一個規律，劉鶯每次給他發信息，都是在周三和周六晚上。今天正好是星期三，他想，劉鶯今天晚上一定會給自己推薦新書，於是，他就一邊在網上看著劉鶯給他推薦的書，一邊在知味屋裏麵等候。果然，到了晚上九點鍾的時候，知味屋突然有了更新，一行字出現在標題欄中：“今天再給你推薦一本書……”

唐旭立即回複：“嗨，你好嗎？我等你很長時間了。”

劉鶯回複說：“我挺好。我就知道你今天會等我。怎麽樣，我給你推薦的書目你看了嗎？有什麽感受？”

唐旭實話實說：“這幾天工作確實忙，還沒來得及看呢。不過，我既然答應你了，就一定會抽時間讀你推薦給我的書。”

劉鶯問：“最近你們縣裏又出大事了，可是全市聞名了。”

唐旭不解地問：“什麽大事呀？”

劉鶯說：“你們縣裏的政風行風熱線呀，不是有人表揚你們縣交通運輸局嗎？”

唐旭咧開嘴巴嘿嘿一笑，繼續寫道：“嗬嗬，這個事情你也知道了？”

劉鶯說：“當然啦，這種事情傳得可快了！上周市裏有四個區縣在同一天早上開通政風行風熱線，因為是第一期，市紀委領導和糾風辦負責人都很重視，專門調取了你們四個區縣的節目錄音，研究一下實際情況。其他三個區縣節目中打進來的全都是表揚電話，你們清河縣也全都是表揚電話，不過嘛，你們的那個表揚電話啊，哈哈，哈哈……你懂的。”

唐旭略微有點緊張地問：“我們那個表揚電話怎麽了？”

劉鶯說：“你還問怎麽了？市紀委副書記兼糾風辦主任吳正宏聽了以後，匯報到了市紀委書記薛安偉那裏，薛書記當時正端著茶杯喝茶，結果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連聲說，‘好，好，好！’”

看到這裏，唐旭再也等不及劉鶯給他敲字了，幹脆給劉鶯打電話：“喂，劉鶯，你快說說，到底是什麽情況？薛書記說‘好’，究竟是什麽意思？”

劉鶯說：“看把你急的，放心吧，對你來說不是什麽壞事。要是真有什麽不好的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唐旭懸著的心，這才稍微放了下來，不過還是著急地詢問劉鶯：“薛書記到底是什麽態度？”

劉鶯說：“薛書記說了，要是老百姓都像清河縣這樣打表揚電話，讓一些幹部‘紅紅臉、洗洗澡，出出汗’，實現‘加加油、鼓鼓勁’的效果，咱們開通政風行風熱線的目的就達到了。薛書記還表揚說，這個唐旭的反應還真是挺快，處置問題機智靈活，堅決果斷。”

唐旭這才鬆了口氣，可能是感覺剛才詢問劉鶯的語氣過於急躁了一些，於是柔聲說：“是嘛，薛書記還說了什麽？”

劉鶯說：“薛書記還說，他倒是要看看清河如何應對。這兩天，市糾風辦很快就會出一個工作簡報，估計明天，最晚後天，就會下發到全市各個區縣，你們要是能早有所行動就好了。今天下午，糾風辦的同誌到我們組織部來協調工作，商討一旦有人民群眾在政風行風熱線當中實名舉報黨員幹部違法違規的問題，應該如何介入調查，我才知道這個事情的。估計你們現在采取行動，已經來不及了。”

唐旭立馬靈光一現，高興地說：“劉鶯，太謝謝你了，你通報的消息真是太及時了！”說完，唐旭不等劉鶯再說什麽，就掛斷了電話。

二十分鍾過後，唐旭出現在辦公室裏，對緊急趕來的副縣長董福泉、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張誌超說：“今晚無論如何，要給市裏寫出一份詳盡的匯報材料，上周第一期政風行風熱線節目中聽眾是如何反映情況的，清河縣政府是怎樣應對的，包括我們在第一時間成立清河縣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亂工作領導小組，我親自擔任領導小組組長，小組成員都有誰，怎樣分工，我在領導小組成立大會上是怎樣強調的，我們是怎樣給全縣老百姓承諾的，都要寫清楚。誌超你辛苦一下，明天一早你親自帶車送到市糾風辦，一定要在一上班的時候，交到吳正宏書記手中。”

星期四早上還沒到上班時間，張誌超就來到市糾風辦，在市紀委副書記兼糾風辦主任吳正宏辦公室門口等候著。不多時，吳正宏夾著公文包走進辦公室，張誌超趕緊走上前去，自我介紹說：“吳書記您好，我是清河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張誌超，今天到市裏來辦事，我們唐旭縣長讓我順道送份材料給您，請您審閱。”

唐旭在市裏工作的時候，就跟吳正宏認識，因為工作關係，有過幾次交往，相互間留下的印象都還不錯。那些年，唐旭雖然年輕，但在市委書記身邊，吳正宏對他頗為客氣。如今的唐旭雖然還隻是代縣長，但級別上已經躋身正縣級領導崗位，跟吳正宏級別相同，唐旭安排張誌超把材料交到吳正宏手上，其實是在心裏已經料定，既然薛書記已經定了調子，吳正宏一定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助推他一把。

“哦。”吳正宏把張誌超請進辦公室，打開張誌超交給他的文件袋，從裏麵抽出三份清河縣人民政府的紅頭文件，一份是《清河縣人民政府關於成立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亂工作領導小組的通知》，一份是《清河縣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亂工作領導小組的會議紀要》，一份是《清河縣關於第一期政風行風熱線上線及線下妥處的情況匯報》。吳正宏特意看了一下三份材料的落款日期，前兩份的落款時間是在星期一，後一份的落款時間是星期二。吳正宏心裏跟明鏡似的，這個張誌超哪裏是什麽順道而來，分明唐旭是從某個渠道得到了內部消息，特意安排人一大早送過來。

心裏這樣想，吳正宏卻並不說破。他對唐旭印象不錯，一方麵，唐旭這麽年輕就成為一個縣的主官，可謂前途無量，甚至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唐旭會成為自己的領導。另一方麵，唐旭能夠從某個渠道得到內幕消息，說明唐旭背後有著強大的人脈資源，不如借此做個順水人情。

送走張誌超，吳正宏立即作出安排，對原定當天下發的《政風行風工作簡報》進行了大篇幅修改。簡報中較大篇幅介紹了清河縣政風行風熱線上線過程中遇到突發情況，代縣長唐旭現場采取了果斷行動，積極麵對，正麵回應，方法準確穩妥，不僅沒有導致事態進一步擴大，還在兩個工作日內迅速成立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亂工作領導小組，對全縣人民群眾作出了整治承諾，唐旭親自擔任領導小組組長，分管副縣長擔任副組長，相關各部門齊抓共管，有媒體采訪監督，真正發揮了政風行風熱線的效果，把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工作落到了實處。

文稿擬好以後，吳正宏報到了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薛安偉那裏，請薛安偉審閱，請示是否可以下發。薛安偉看過簡報以後，認為政風行風熱線剛剛在全市推開，清河縣作出的反應非常及時，對人民群眾反映的問題非常重視，可以作為典型來推廣一下，就把簡報呈送市委書記張春陽審閱。張春陽一看，唐旭又在清河搞出了動作，心裏先入為主就有了好感，看完之後，情不自禁地在簡報上作了批示：“政風行風熱線是政府與人民群眾之間一座溝通的橋梁，一定要保持好橋梁的暢通，發揮好熱線應有的作用。清河做的很好，政治敏銳，反應迅速，值得學習借鑒。張春陽。”

有了市委書記的批示，簡報的份量徒然升級，不僅下發各區縣，還抄送到市裏的各位常委。這天下班前，張誌超把帶有張春陽批示的簡報打印出來，擺放在唐旭桌頭上，唐旭得意地說：“看看，咱可真沒白白忙夥一個通霄。”

張誌超說：“唐縣長，你的政治敏感性和判斷力，我是心服口服。”

唐旭說：“咱不僅要會幹工作，還得會吆喝，酒香還怕巷子深呢。就說這政風行風上線的事情吧，現在各個區縣都是剛剛展開，相對就容易出經驗，要是過上個三兩個月，大家都摸到規律，找到竅門了，再想出經驗可就難了。”

正說著，張春陽的秘書韓帥打來了電話，隻聽韓帥在電話裏說：“老唐同誌，你可真行啊，找著個機會就冒泡。”

唐旭知道韓帥說的是什麽，卻故意裝作毫不知情地問：“喲，韓秘書，這是怎麽了？我什麽地方招惹你了。”

韓帥說：“春陽書記在簡報上親自作出指示，對你們清河縣進行表揚，你不知道嗎？”

唐旭說：“啊？哪有這回事啊？我怎麽不知道？”

韓帥以為唐旭還沒有看到簡報，就把市紀委書記薛安偉拿著簡報找到張春陽，張春陽看完簡報之後，如何批示的過程向唐旭講述了一遍，韓帥說：“春陽書記在簡報上批示完了之後，對紀委薛書記說，‘這個唐旭，有頭腦，有衝勁，有方法，有策略，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唐旭聽得心花怒放，卻極力掩飾著心中的興奮，故作平靜地說：“多謝春陽書記的誇獎和厚愛，多謝你的謬讚。”

剛剛跟韓帥通完電話，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唐旭一看這個來電，禁不住皺了一下眉頭，看著電話響了一會，才慢騰騰地接起來：“牛縣長啊，你又聞到什麽味兒了？”

牛樹軍故意拖著怪怪的腔調，陰陽怪氣地說：“唐縣長啊，哦，唐書記、唐市長，你可是出盡風頭了。”

唐旭依然裝傻，一板一眼地問：“牛老哥哥，我能出什麽風頭啊？”

牛樹軍說：“你就裝吧，我要不要給你送幾個大麻袋過去，讓你繼續裝、使勁裝。”

唐旭說：“我說你這頭老牛，今天你中了哪門子邪，吃槍藥了？”

見唐旭這樣說，牛樹軍以為唐旭真的還沒有看到市裏下發的簡報，自己也就不便明說，隻好轉換話題說了幾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這才悻悻地掛掉了電話。

打完這兩個電話，見張誌超還站在那裏等著自己的指示，唐旭嗬嗬一笑，不無得意地說：“看看，市裏就發了一份簡報，引出多少是非來。明天早上，政風行風就要第二次上節目了，都安排好了嗎？”

張誌超說：“唐縣長你放心，早都安排好了。”

唐旭說：“明天是第二期上線，我估計，市裏一定要聽我們的節目，明天你辛苦一下，還是由你來做導播。注意，不要全都是表揚性的，批評性的電話還是要往裏接幾個，你再打電話囑咐一下交通運輸局，一定要提前做足準備，不打無準備之仗。”

由於第一期政風行風熱線反映的問題主要針對縣交通運輸局，所以縣裏決定，第二期政風行風熱線由縣交通運輸局上線。

本期熱線時長一小時，前十分鍾，對上一期節目進行了簡要回顧，對聽眾反映的問題進行了反饋。扣除插播片花和廣告時間，後麵還有差不多四十分鍾，縣交通運輸局局長親自公布了清河縣成立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亂工作領導小組的消息，向人民群眾承諾三個月之內徹底解決交通和公路係統的種種亂象。介紹完這些之後，陸續接聽了幾位聽眾的電話，由於張誌超坐鎮把控，沒出現什麽紕漏。

清河剛剛受到市裏的表揚，唐旭對本期節目格外重視，從開頭一直聽到結尾，一邊聽，一邊做記錄，總體來講，唐旭對本期節目是比較滿意的。

下午，清河縣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亂工作領導小組召開了第二次全體會議。先由副縣長董福泉宣讀市裏下發的工作簡報。之後，唐旭對早上縣交通運輸局上線的情況給予了肯定，指出了不足，鼓勵各部門團結協作，力爭早日扭轉交通公路係統的不利局麵。

下班前，唐旭對張誌超說：“我兒子下周中考，這個周末，我得回家陪陪老婆兒子。”

張誌超說：“唐縣長，你一幹起工作來就顧不上家。要說，咱清河縣離市裏也就三四十公裏，每天打幾個來回都綽綽有餘，可你就是非要住在縣裏，以致於好多人都懷疑，你是不是有家有口呢。依我看，你是該多回家陪陪嫂子和孩子了。”

聽張誌超這麽說，唐旭輕輕歎了口氣，仿佛隻有他自己在心裏麵才能夠聽到這聲歎息，想說句什麽，終究還是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