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049）

五月份的最後一個星期五，清河人民廣播電台政風行風熱線終於在人們的期盼中開通了。第一期上線單位是縣人民政府，唐旭和幾位副縣長作為首期嘉賓，在這個初夏時節的早晨，走進了縣人民廣播電台直播間。縣人民政府辦公室主任張誌超作為導播指導員，坐在直播間外，指導電台工作人員，決定熱線電話是否接入。在走進直播室之前，唐旭特別囑咐張誌超說：“第一期節目上線是個導向，一定要堅持以弘揚主旋律，傳導正能量為主，對於一些群眾反映比較強烈的問題，你在導播間裏做好記錄，能夠在線下解決的，就不要接到直播間裏了。”其實，不必唐旭囑咐，今天上線的幾位副縣長早就在私下裏做了安排，跟自己分管領域的相關單位打好招呼，節目一開始，就以熱心聽眾的身份撥打熱線表揚自己的部門，當然了，不能隻是空洞地表揚，一定要有實際案例，誇張一點，過分一點都不要緊，但一定要有據可查，一定要讓全縣的父老鄉親們，感受到清清縣人民政府始終是實實在在地為老百姓幹實事，幹正事，幹好事，感受到清河縣蒸蒸日上的大好形勢。

早上七時三十分，政風行風熱線準時開通。

節目開始，一個深厚的男中音播報：“為百姓解難，替政府分憂，清河人民廣播電台，AM1043，FM92.6，政風行風熱線3111926傾聽您的聲音。”

之後，女主持人熱情地開場介紹：“由清河縣人民政府主辦，縣糾風辦、縣文明辦、縣廣播電視局承辦的政風行風熱線，今天正式開通，今天到場的嘉賓是，中共清河縣委副書記、縣人民政府代縣長，唐旭。”

盡管人們都稱呼唐旭為縣長，但在正式場合，“代”字一時還不能取消。

唐旭說：“聽眾朋友們，早上好。”

接著，主持人又逐一介紹今天到場的其他嘉賓，分別是縣委常委、縣人民政府副縣長金誌輝，副縣長宋銘，副縣長董福泉，副縣長於曉琳，主持人介紹到誰，誰就跟聽眾打招呼。

唐旭帶著幾位副縣長上線政風行風，主要是為了表明縣裏對開通這條民生熱線的重視。今天來到直播間裏的幾位副縣長，分別分管金融、城建、交通和教育體育衛生等各個方麵。起初，節目進行十分順利，張誌超是多麽聰明的人啊，直播間裏麵坐著的可都是縣長和副縣長，哪一個自己都得罪不起。隻要是反映問題的電話，張誌超全都擋了下來，一聽說是表揚哪個部門的，張誌超一律放行。有張誌超在導播室把關，直播間裏的氣氛十分融洽。一位聽眾打進電話來，表揚城市配套建設日益完善，道路越建越寬，公園越建越多，全民健身設施舍得投入，人民群眾有目共睹，“咱們清河堪稱全國最幸福宜居縣城，老百姓無法用語言表達對清河縣委縣政府的感激之情”。

坐在導播室裏的張誌超一看電話號碼忍不住就樂了，這不是自己老婆打進來的嘛。頭一天晚上，他睡覺前特別囑咐自己的老婆，明天一早，縣裏的政風行風熱線第一天開通，自己是導播，千萬不能出岔子，一定要打電話表揚表揚縣裏的幾位領導。張誌超的老婆倒是會來事，一通電話，把分管城建、交通和體育的幾位副縣長一並表揚了。

唐旭在發表完開場白之後，就把主持權交給了縣委常委、副縣長金誌輝。金誌輝當然聽出了打電話的人是張誌超媳婦，心裏麵想，這個張誌超挺會來事。

認認真真地、一字不漏地聽完了表揚，立即代表其他幾位副縣長既誠懇，又謙虛地作了表態：“感謝這位聽眾對我們工作的關心和信任，您這個電話，對我們來說，既是鼓舞，更是鞭策，我們深知，我們做得還很不夠，距離人民群眾的要求還有一定差距，今後我們一定加倍努力，捧出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為美麗清河建設做出更大貢獻。”

張誌超在線聽得清清楚楚，心裏美滋滋地想著，自己這個老婆還真不賴，關鍵時刻沒給他掉鏈子。掛掉這個電話，緊接著，又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張誌超問：“這位聽眾，你想反應什麽問題？”隻聽對方說：“我想表揚一下縣交通運輸局。”張誌超一看電話號碼，似乎並不陌生，聽聲音，也有些熟悉，匆忙間一時沒想起是誰來，但一聽說是表揚縣交通運輸局的，立馬就給接了進去。

金誌輝問：“這位聽眾，您有什麽問題想要反應？”

這位聽眾說：“我想表揚一下咱們縣交通運輸局。”

坐在直播間裏的唐旭正在隨手翻看材料，這是張誌超提前給他準備好的總結講話稿，他要在節目結束之前的最後五分鍾，做一個總結性的表態。唐旭提前並沒有看過這份材料，正好趁著節目上線的時間瀏覽一遍。大意是：清河縣的政風行風熱線在人民群眾的期待中今天正式上線了，這不僅僅是一條熱線，而是架起了一座連接政府和群眾溝通的橋梁。短短1個小時的時間裏，接聽了多少個聽眾來電，人民群眾反應的問題都很好，都很到位，對清河縣人民政府改進今後的工作作風有很大幫助，從接聽電話的情況來看，人民群眾對政府的要求越來越高，作為縣長，自己感到肩頭擔子很重，節目下線之後，會對人民群眾反應的問題認真進行梳理，圍繞人民群眾關心的熱點和難點問題查缺補漏。聽民言、知民願、解民憂、順民意是政風行風熱線的基本功能，熱線將始終以“為百姓解難、替政府分憂”為宗旨，始終堅持一切依靠群眾，一切為了群眾，從群眾中來，為群眾服務的原則，把熱線辦成為人民群眾排憂解難的“民心線”，推動政府改進工作的“監督線”，密切黨群幹群關係的“連心線”，如此雲雲。

正看著，唐旭聽到了表揚縣交通運輸局的這個電話，心裏頓時“咯噔”一下，他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要壞事！

打進電話來的，正是荊長水。

金誌輝並沒有反應過來，反而興致勃勃地問：“請問，你為什麽要表揚縣交通運輸局？他們做了哪些工作值得表揚？”

荊長水說：“我有三點，要表揚咱們縣交通運輸局。”

副縣長董福泉立即接過話筒說：“這位聽眾你好，我是董福泉，分管交通工作，您有什麽話請講，希望您能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一定虛心聽取你的意見。”

隻聽荊長水說：“第一，我要表揚縣交通運輸局關愛民情，體察民生。你看，在咱們清河，滿大街上盡是黑出租車，他們從來不管不問，這說明，他們心中早就樹立了爭取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遠大理想，不管白貓黑貓，能賺錢就是好貓，把那些有正規手續的出租車逼得直喝西北風。第二，我要表揚縣交通運輸局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工作理念，咱們清河開往市裏的中巴車胡亂停車、胡亂繞路、胡亂收費現象屢禁不止，老百姓對這一問題反映過多次，他們從來都是不管不問，可他們對縣裏各家運輸公司和出租車司機征收的管理費、份子錢，卻一年比一年高，我知道，他們這樣做是為了鼓勵大家多拉快跑，那可真是一片苦心啊。第三，我要表揚縣交通運輸局……”

董福泉聽著荊長水的表揚，臉上青一陣，紫一陣，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唐旭的反應更快一些，立即站起身來，用誇張的動作給電台女主持人打了個停止的手勢，示意趕緊把電話掐掉。

女主持人這才反應過來，迅速切掉了荊長水的聲音，對著話筒裝模作樣地說：“喂，喂，這位聽眾，您還在線嗎？您的聲音聽不清楚，能不能再大點聲音。”

荊長水那一頭並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已經被切掉了，還在滔滔不絕地表揚著縣交通運輸局的所作所為。

導播室裏的張誌超，終於也聽出來是荊長水。這一下，差點把自己的鼻子給氣歪了。張誌超把電話接了過去，對著荊長水一通大罵：“荊長水，你個王八蛋。”

荊長水倒也不生氣，他已經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估計唐旭在節目下線之後，該會借機對交通運輸局進行一番整頓了。

直播間裏，唐旭接過了話題，在節目中對所有聽眾說：“剛才這位聽眾的電話沒有講完，可能他是有什麽顧慮，也可能是手機信號不太好。總之，我們黨的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曆來講究實事求是，無論是表揚也好，批評也好，我們都會認真聽取，虛心接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請導播人員記下這位聽眾的電話，節目下線之後，我們會主動與這位聽眾進行聯係，對聽眾反映的情況進行調查，並及時作出妥善處理。”

節目下線之後，唐旭把幾位副縣長和張誌超一起請到縣政府小會議室。出了這麽大的漏子，張誌超心裏惴惴不安，害怕會迎來一陣雷霆暴雨，沒想到，唐旭並沒有板起臉來批評他，反而還略帶讚許地看了他一眼，一點不像生氣的樣子。

唐旭說：“同誌們啊，政風行風熱線頭一天上線，就現場出現了假表揚、真批評的事件，這是當著全縣老百姓的麵，在打我們的臉啊。這說明了什麽？說明老百姓對我們縣政府的工作還有意見，說明在我們工作當中，依然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說明我們政府少數工作人員的身上，依然還有官老爺的不良作風。今天幸虧有誌超同誌在外麵把關，否則，我們的臉會更難看，我這個縣長的臉，真不知道往哪裏擱。”

唐旭說：“我知道，今天第一天上線，你們都很重視，都在背地裏做了一些工作，安排了一些人打來一些表揚電話，你們這樣做可以理解，誰不願意聽好話啊，我也願意天天聽人家說好聽的。可是，你們以為老百姓個個都是傻瓜嗎？你們真要是那樣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有你的辦法，他有他的對策，要不然，那位聽眾也不會采取這個瞞天過海的法子混進來。”

說到這裏，唐旭不由得打心裏佩服荊長水的機智靈活。可不是嗎，這個荊長水是縣裏的上訪老戶了，上到北京，下到省市，他哪裏沒有去過，什麽陣仗沒有見過，什麽應對辦法想不出來呢？正像唐旭說的那樣，誰把老百姓當成是傻瓜，誰才是真正的傻瓜。

話說回來，李玉明剛剛從齊都調到清河，分管的就是交通工作。在他任內的那幾年，交通工作有所好轉，對黑出租采取露頭就打的高壓態勢，黑出租車一度不敢抬頭，對於正規的客運公司征收的管理費，也一度維持在相對較低的水平上。但是自從李玉明調到縣委任副書記，董福泉接管交通工作之後，管理上就失之於寬，漏洞百出，就出現了荊長水反映的情況，且呈現出愈演愈烈之勢，人民群眾怨聲載道。對於這些問題，唐旭並非不知道，但他一直苦於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下命令整改糾正。

唐旭這邊開著討論會，荊長水給誌堅打電話：“李老板，你安排的事情我辦好了。”誌堅說：“荊長水，你做得很好，相信用不了多久，縣裏就會大力整治交通問題，唐縣長一定會感謝你。另外，我還要囑咐你兩個事，第一，今天這個事情，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就是你一個人的主意。第二，這件事過後，你還是要清靜低調一陣子，保護好自己。”

荊長水說：“李老板你放心，隻要是為了咱們清河縣的老百姓著想，我荊長水決無二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