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041）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鍾，唐旭看看手頭的工作不是太忙，給李玉明打了個電話，約他一起到縣工商局去視察工作。李玉明不明就裏，但是既然唐旭說了，他沒有拒絕的理由。出發前，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張誌超提前給工商局陳局長下通知，說唐縣長和李書記要去局裏視察工作，一會就到。

陳局長聽說縣長和副書記要來，自然是相當重視，除了叫幾位副局長作陪，還特意叫上了李玉明的媳婦。在會議室裏聽了一陣匯報，唐旭對局裏的工作給予充分肯定，說著說著，一看表，已經到了午飯時間。

陳局長說：“局裏有個小餐廳，已經安排好了工作餐。請縣長移步一起吃個便飯吧？”

唐旭爽朗一笑，說：“既然陳局長熱情挽留，我們怎麽著也得給個麵子是不，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們就留下來，品嚐一下你們的工作餐。”

縣裏一些條件比較好的機關單位，大都有內部餐廳，餐廳又分大堂和雅間，大堂是普通職工就餐的地方，雅間通常是用於領導就餐和接待客人。一桌十人剛剛坐好，餐廳的師傅就開始上菜。說是工作餐，其實是一桌相當豐盛的大餐。李玉明的媳婦雖然隻是一個小科長，但能夠在這張桌子上陪著縣長和自己的副書記老公吃飯，那是相當有麵子。

看到餐桌上擺著酒，唐旭說，飯可以吃，但是根據縣裏最近出台的相關規定，中午接待一律不得飲酒。陳局長趕忙說：“那是，那是，自然不能違反規定。”於是立即叫服務員把酒拿走，大家以茶代酒，說說笑笑，氣氛十分融洽。

席間，陳局長說：“早就聽說唐縣長通曉古今，胸懷錦繡，希望唐縣長平時工作不忙的時候，常來局裏指導工作，讓大家學習學習，共同進步。”

唐旭說：“我跟你們都一樣，肚子裏裝著五髒六腑，不過，我還真有個故事想要講講。”

陳局長一聽唐旭要講故事，就帶頭鼓掌。

唐旭微微一笑，娓娓道來：“話說那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事了。我國的唐代有位高僧，法號玄奘，民間俗稱唐僧。唐僧的前世是如來佛祖的二徒弟金蟬子，因輕慢佛法而被如來佛祖貶到下界，在觀世音菩薩的指點下，奉了唐太宗旨意，不遠萬裏前去西天求取真經，路途上收得孫悟空、豬八戒、沙悟淨三個徒弟，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最終取得真經返回大唐，修成正果。”

說到這裏，唐旭看了看李玉明，又看了李玉明的媳婦，李玉明媳婦迫不及待地說話：“唐縣長講得真好，我們都在洗耳恭聽呢。”

唐旭的臉上依舊是笑容可掬，繼續著講述：“我就說說唐僧在取經路上遇到的各路妖精。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唐僧遇上的那些小妖精，不堪一擊的，統統都是本地產的。那些帶頭幹壞事的老妖怪，本事大的，都不是本地的。哪兒來的呢？天上來的。而且那些老妖怪的主要身份都是天上某個神仙身邊的人，要麽是誰的童子，要麽是誰的坐騎。放到現在，就是大領導身邊的人，特別是家人，親戚，秘書，司機等等。比如說黃眉大王，原本是給東來佛祖笑和尚敲磬的童子，他趁佛祖不在家時拿了敲磬槌變成狼牙棒，又偷了好幾件佛祖的寶貝下界成精，為非作歹。再比如說獨角兕大王，本是太上老君的坐騎青牛，趁著放牛童兒瞌睡之際，偷走太上老君的寶貝金鋼琢下界。仗著那威力無比的金鋼琢，他捉住唐僧、八戒和沙僧，還套住了孫悟空的金箍棒，將孫悟空都給打敗了。悟空到天宮搬來了托塔天王父子和天兵天將，獨角兕大王不但把哪吒的六件兵器統統套住收走，還打敗前來助陣的眾火神和如來的十八羅漢。這妖怪的本事也太高了。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多虧如來佛祖暗示孫悟空，請來了此妖怪的頂頭上司太上老君，才現出了他青牛本相。”

陳局長早就聽人說起，從市裏麵下來的這個唐縣長熟讀曆史，心下卻不以為然，這些領導幹部們個個整日裏忙著應酬，哪有時間讀書？他曾經接觸過一些所謂的“儒官”，自栩讀過幾本書，不過是徒有其表，誇誇其談而已。聽唐旭講起來《西遊記》，隻當是因飯局無聊，隨口說說打打牙祭，於是附和著說：“唐縣長說的對，經常在領導身邊，自然能學到不少本事。”

唐旭卻沒有理會陳局長的話茬，而是接著說：“所以說，領導身邊的人，包括家人，親戚，朋友，司機，常常會打著領導的旗號到處幹壞事。你常常會發現在基層一線帶頭幹壞事的，往往是領導身邊的人，而且這些人大都有一個特點，都是兩張臉，在領導麵前表現得特別好，很聽話，很勤懇，可一旦對著基層群眾，就露出了青麵獠牙，就要吃人。所以說，我在這裏提醒各位領導幹部，不要被假象迷惑，你身邊的人看起來很乖，那是給你的表現，他一旦對著基層群眾，可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子。所以，領導一定要管好自己身邊的人。”

講到這裏，唐旭停頓了一下，舉起麵前的茶杯，意味深長地說：“咱們今天在座的，都是領導幹部。來，咱們以茶代酒，希望大家都管好自己身邊的人，我先幹為敬。”說罷，一飲而盡。

李玉明說：“中國古典文學裏的智慧太深了。咱看書是看熱鬧，唐縣長看書才是看門道，佩服，佩服。”

直到此時，陳局長方才聽出些門道來，隻是不知道唐旭所說的“領導身邊的人”指向是誰，就順著李玉明的話說：“唐縣長講的雖然是《西遊記》裏的故事，但寓意深厚，我們一定細心體會。來，咱們都幹了。”

看著大家把麵前的茶水喝完，唐旭拍了拍陳局長的肩膀說：“陳局長，最近我給咱們縣的黃河龍酒廠想了幾句廣告語，你幫我參謀參謀怎麽樣？”

陳局長說：“唐縣長想出來的廣告語，那必是金句。”

李玉明媳婦的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活像一隻被秋霜打蔫的大苦瓜。

五一小長假即將來臨。看看日曆上的政務沒什麽緊急的，唐旭正琢磨著怎麽打發這幾天的放假時間。再有一個半月，兒子唐小飛就要中考了。他想借著這個小長假回趟家，跟妻兒一起吃個飯，跟程雨談談心，鼓勵兒子抓緊初中階段最後的這段時光，衝衝刺，爭取考出更好的成績。

說心裏話，唐旭從心裏是十分感激程雨的。這些年來，他能夠在外麵放開手腳，心無旁鶩地開展工作，多虧了程雨照料著家中的老人和孩子。孩子上學，老人看病，程雨自己的工作，兩家的兄弟姐妹、親戚們間的迎來送往、人情世故，唐旭都沒怎麽操過心。有什麽事兒，如果唐旭有空的時候，程雨安排好了，他到個場就好。沒時間了，根本顧不上，就全靠她一個人張羅。

自己走入仕途後，先是做領導身邊的人，後來自己當上了領導，人際關係都要簡單明了，絕不能拖泥帶水的。讓他放心的是，自己的家裏人，程雨那邊的親戚關係上，基本沒給自己製造過什麽麻煩。拋開夫妻關係這個層麵上存在的問題，用“賢內助”這個詞來形容程雨，那是一點兒也不為過的。

想到這裏，他就有了衝動想要給程雨打個電話，詢問一下這個假期有什麽安排。

摸起電話的時候，唐旭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春節假期他們母子兩個撇下自己出去旅遊，到現在過去兩三個月了，夫妻兩個人都還沒有騰出時間來花點心思去化解那個心裏的疙瘩。有些隔膜誤會出現了，不是不再提起就會憑空消失的，有些疙瘩矛盾存在了，不是躲避就能解決的。但是一時千言萬語堵在心裏，卻不知道自己說哪句話，提哪件事，程雨會有什麽樣的反應，突然感覺生活裏處處是坑，處處可能埋雷，處處可能碰壁。婚姻中的兩個人缺少了信任和默契，沒有了相互的關愛和支持，那個曾經與自己朝夕相處，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同一個鍋裏吃飯，給自己生了兒子的女人，早就變得如此陌生，即使十天半月甚至更長時間見不著麵，沒個音訊，也沒有缺少了什麽的感覺。這叫什麽夫妻呢？人們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為什麽自己在家裏飽受冷落，心也時時是涼的呢？

唐旭手裏攥著電話發了一會兒呆。這個時候，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張誌超敲了敲門，進來之後向唐旭匯報：五四青年節來臨之際，共青團清河縣第十七次代表大會將於4月29日召開，按照慣例，市裏，擬邀請團市委書記或某一位副書記出席大會並講話。縣裏，包括縣委書記、縣長、縣委副書記等主要領導出席。

唐旭放下手中的電話，看了看日曆，對張誌超說聲“知道了”，用簽字筆在這一天的日曆上標注下“共青團大會”幾個字，沉吟了半晌，卻忘了再給程雨打電話。

雖然是共青團的大會，團縣委唱主角，但共青團永遠都是在黨委的領導下開展工作。這天早上，林姍起得很早，從頭至尾熟悉了一遍工作報告，然後就開始化妝。過了新年，林姍剛剛好三十歲，這正是一個女人一生中風韻最佳的年齡。

先完臉，林姍先用上了一層水乳麵霜，然後是防曬霜，她自我感覺皮膚不錯，平時是不打粉底的，因為今天的場合格外重要，特意上了一層淡淡的粉底，對著鏡子轉了幾下，覺得還不是很滿意，又用蜜粉定了定妝。接著用眉毛刷將眉毛刷順，修正下眉毛，用眉筆仔仔細細地描畫了一下眉毛，隨後是處理眼影、眼線、眼睫毛，用睫毛夾夾了下，再塗上睫毛膏，上了點薄薄的腮紅，使自己顯得容光煥發卻又不濃妝過度。

為了這次大會的召開，前一天晚上，姐夫劉雲峰和姐姐林璐特意陪著她到縣裏最大的購物廣場，買了一套藕荷色的職業裝。用林璐的話說：“你姐夫窮得就隻剩下錢了，他的錢不花白不花。”林姍笑嘻嘻地說：“姐夫的錢，花了也白花。”

林姍在落地鏡麵前來回轉了幾圈，對自己的氣質和形象都感到非常滿意。化好了妝，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飯，可又不舍得浪費一個早上精心花費的辛苦，隻好餓著肚子去參加大會。

開幕式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剛過八點林姍就到了會場，在小會議室裏等候各位與會領導來臨。

八點四十左右，曹永麟和唐旭一起來到會場。林姍快步迎上前去，主動跟領導們一一握手，一邊握手，一邊說著感謝縣委縣政府對共青團工作支持的話。在跟唐旭握手的時候，林姍不自覺地把頭低下，逃避開唐旭的目光。她似乎有些害怕唐旭的眼神，好像一看到他的眼神，就能把自己那顆青春萌動的心撬動一樣，使自己難以自持。

唐旭自然感受到了林姍表現出來的異樣，心裏有些飄忽，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嘴上不忘鼓勵她說：“熱烈祝賀共青團大會的召開，今天你是主角，曹書記和我們幾個都是來給你當配角的。”

林姍早就演練好了似的，一口氣說：“共青團是黨的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縣委縣政府的正確領導下，我們一定會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務實創新，銳意進取，為開創清河現代化建設新局麵而努力奮鬥。”

曹永麟笑著說：“別看林書記年輕，政治覺悟可不低呢。”

大會在雄壯的義勇軍進行曲中拉開帷幕。曹永麟代表清河縣各大班子向大會的勝利召開表示熱烈祝賀。他在講話中說，廣大青年既是追夢者，又是圓夢人。當前，實現中華民族偉大複興中國夢的美好願景激蕩人心，建設現代化宜業宜居新清河的宏偉藍圖催人奮進，廣大青年要誌存高遠，做信念堅定的“追夢人”，在建設清河、奉獻社會、服務人民中發揮青春才智，展現人生價值，實現崇高理想。

團縣委書記林姍站在主席台旁邊的演講台上，代表十七屆團縣委向大會作了題為《不忘跟黨初心，勇擔青春使命，為推動清河轉型跨越高質量發展貢獻青春力量》的工作報告，號召全縣廣大團員青年，在縣委和團市委的堅強領導下，積極貢獻、展現青春擔當。

坐在主席台上的唐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台下來自全縣不同行業、不同崗位的上百名優秀團員代表們，腦海裏閃現的，卻仍是林姍那嬌俏明媚的身影。曾經，他們的身體是那樣接近，他甚至已經嗅到了她青春洋溢的身上散發出來的誘人氣息，心頭油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惆悵。想想自己鬢角上開始悄然漸長的白絲，人生到此已經過半，事業如日中天，身份地位多少人夢寐以求，心裏卻是苦樂參半，冷暖自知，隻能用意誌力把紛飛的思緒強壓下去。

大會閉幕前選舉產生了第十七屆團縣委書記、副書記、常委，林姍毫無懸念地獲得連任。曹永麟提議，當晚舉行一個小型宴會，一是好久沒和共青團的同誌們聚聚了，一起吃個飯，加深一下感情；二是慶賀共青團的大會順利召開和圓滿閉幕，慶賀林姍獲得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