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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第三章(022)

(2024-01-25 10:18:51) 下一個

第三章

聯席會議仍在進行,唐旭不由得飄飄然了。這些日子裏,自己這個一等公民當中的佼佼者已經樂得別人在稱呼自己的時候,把“代縣長”中的“代”字省掉,直呼自己為縣長了。

新任縣委書記曹永麟在總結講話中,充分肯定了清河縣委、縣政府在過去幾年間銳意進取,推進改革,取得的成就令人矚目。同時指出,清河縣的幹部隊伍和工作作風總體上講是好的,為了做好本職工作,不少幹部也是蠻拚的,但在少數幹部身上也存在著不作為、亂作為、慢作為的情況。

以此次聯席會議為契機,曹永麟在會上作了《要堅持追究幹部不作為、亂作為、慢作為責任》的主題報告。

報告的起因,源自於《人民日報》在頭版刊發《幹部不作為、慢作為、亂作為須擔責——江漢市絕不容忍庸懶散》一文,報道了江北省省會江漢市在開展“治庸問責”風暴中,多名領導幹部因不作為、慢作為、亂作為被問責、被查處的典型事例和改革行政審批製度,優化發展環境的經驗做法,闡述了庸、懶、散行為的危害性和加強幹部隊伍作風建設的必要性、緊迫性。

作為中共中央機關報性質的黨報,《人民日報》肩負著風向標的作用,多年來很少像這樣點名道姓、不留情麵地批評某一個地區的幹部作風。

在曹永麟看來,《人民日報》的如此作法,其背後很可能會有兩層用意:一、可能是中央的高層領導對江北省或江漢市的班子不滿意,借助《人民日報》來進行點名批評,為整頓江北一省或江漢一市的幹部隊伍造造聲勢;二、可能是中央高層已經意識到幹部隊伍當中的官僚主義、享樂主義作風及貪腐問題日益嚴重,已經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方,寄希望於開展一場聲勢浩大的全麵整頓,這次點名對江漢市進行批評,隻不過是一個開端罷了。

曹永麟敏銳地意識到,無論是上述哪一種可能性,在自己上任伊始,亟需要培養自己嫡係人馬的時刻,都應該加以利用。

曹永麟指出,《人民日報》作為中央機關黨報,在頭版刊發《幹部不作為、慢作為、亂作為須擔責——江漢不容庸懶散》一文絕非偶然,而是中央在整治幹部隊伍作風建設上的一個風向標,對於加強清河縣幹部隊伍作風建設,切實轉變幹部隊伍庸、懶、散的工作作風有很強的教育借鑒意義。誰要是以為這次治庸、治懶、治散還會像以前那樣搞一陣風,走過場,那就大錯特錯了。

唐旭一邊帶頭鼓掌,一邊在心裏琢磨:不管清河縣整頓幹部工作作風是不是一陣風,在新老領導層交替的時刻,必定會有一些幹部因為沒有實現自己的期望值,而在工作中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應當說這是一個正常現象,新的書記、縣長上任伊始整頓一下工作作風還是十分必要的。因此,曹書記的講話與其說是整頓工作作風,不如說是給大家敲敲警鍾,上上發條,緊緊弦兒,目的就是告訴大家,清河縣已經換了主人,你們要考慮考慮重新站隊的問題,誰也別在這個時候觸黴頭兒。

聯席會議在熱烈的掌聲中落下了帷幕。

聯席會議過後,清河縣委辦公室、縣政府辦公室的隨即聯合下發通知,要求各級、各部門、各單位認真組織學習《人民日報》文章,大力推介江漢市“治庸問責”的經驗做法。

“什麽治庸治懶治散,還不是新官上任想要燒燒火,立立威?”聯席會議過後第二天,清河縣物價局局長章大斌手裏捧著《清河工作》,一邊喝著茶,一邊對站在身邊的辦公室主任景樹田說。對於像章大斌這樣的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來說,往往過於相信自己的判斷,自認為經曆過的大風大浪多了去了,哪一次都沒碰上個敢動真格的。

景樹田一邊給章大斌續上熱水,一邊點頭哈腰地拍著馬屁:“就是就是,響屁不臭,臭屁不響,嗓門喊得越響越是瞎糊弄。”

章大斌抬眼看了一眼景樹田,覺得眼前這個辦公室主任簡直就是一個大老粗,連個比喻都打不好,也不知道上任局長是怎麽看上了這麽個半吊子,讓他當上了辦公室主任。

《清河工作》是清河縣委的機關報,原名《清河日報》,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類似這樣的縣級小報在全國各地如雨後春筍般誕生,動不動就扯上縣委縣政府的大旗做虎皮,四處招搖,一些無法通過正規渠道獲得新聞記者證的文學青年因受“報社”的誘惑而紛至遝來,一時間,《清河日報》也是相當紅火。

後來,從中央到地方開始清理整頓非法刊物和出法出版物,為了確保清理整頓行動順利進行,專門成立了全國“掃黃打非”工作小組,隸屬於中央宣傳思想工作領導小組,由中央宣傳部、中央政法委、新聞出版總署等29個部門組成,成員由各有關部門副部級分管領導擔任。全國“掃黃打非”工作小組辦公室設在新聞出版總署。省以下成立了各級“掃黃打非辦公室”,主要職責是調查、研究出版物市場態勢和製黃販黃、非法出版活動的動向,對出版活動實施監督管理,參與查處出版、印刷、複製、發行單位的違規行為,依法查處或組織查處非法出版活動,查繳或組織查繳非法出版物,以及組織、協調、指導“掃黃打非”集中行動和專項治理,督辦大案要案的查處工作等。

在全國上下第一次集中清理整頓報刊雜誌的行動中,《清河日報》因為沒有新聞資質而被依法取締。於是,《清河日報》搖身一變成了《清河工作》,其對外宣稱的性質是“內部刊物,免費贈閱”,但還是偷偷摸摸地搞發行訂閱,還動不動以清河工作編輯部的名義弄一個“紅頭文件”出來招搖過市。

章大斌原先曾擔任過被取締前的《清河日報》總編輯,因與報社的黨支部書記魏遠征發生矛盾,鬧了個兩敗俱傷。

說起這章大斌和魏遠征,兩人不僅同庚,還同是清河一中78級二班同學,一個是宣傳委員,一個是曆史課代表,都算得上是班裏的骨幹分子。但自小從縣城裏長大的章大斌性格剛愎,打骨子裏瞧不上土裏吧嘰的魏遠征。而魏遠征則有一股子不服輸的倔強,非要立誌考上大學,跳出農門。如此這般,兩人平日裏極少搭話,卻是暗地裏較著勁兒。兩人後來雙雙考取地區師範,魏遠征硬是比章大斌多考了1分,為這事,章大斌狠狠抽了自己兩耳瓜子。

師範學校畢業,兩人又都被分配回到了清河縣,分別在不同的鄉鎮中學任教。原以為之間從此再沒有任何糾葛,但造化弄人,因為兩人平時都喜歡舞文弄墨,縣裏在籌建《清河日報》,將兩人同時調至《清河日報》編輯部,章大斌任時政新聞部主任,魏遠征任社會新聞部主任,都是中層,從此又較上了勁兒。

隨著時間的推移,章大斌和魏遠征又同時任職“副總編輯”,一個分管新聞,一個分管專副刊。後來,章大斌任職總編輯,魏遠征任職黨支部書記。幹來幹去,兩人走到哪裏都是平級,誰也沒壓過誰。

其實,魏遠征是一個專心致誌著書立作的人,平時專注於考究曆史,閑暇時間多用來讀書看報,無意於介入朋黨紛爭。他信奉“忍一忍平風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依著他的性格,平時能忍一忍就忍一忍,能讓一讓就讓一讓,怎奈這章大斌處處含沙射影,咄咄逼人,最終導致矛盾激化。

有一年剛一進入臘月,趕年的腳步一日緊似一日,《清河工作》也到了年終總結的時刻。臘月廿六,《清河工作》班子成員集體宴請員工吃飯,酒席一共擺了三桌,章大斌當仁不讓坐在了第一桌主陪的位子上,魏遠征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第二桌主陪的位子上。

新聞單位是業務當家,章大斌作為總編輯搶占主桌主陪的位子無可厚非,但酒席在接下來的進行過程中,卻出了岔子。

報社總編輯和黨支部書記是平級,在縣屬單位都是正科,但在章大斌眼裏,什麽政治家辦報,什麽一切服從黨的領導,那些統統都是狗屁,我章大斌才是名正言順的一把手,你魏遠征算什麽東西,在我這裏,不過是一個擺設、一個傀儡而已。

帶著這種情緒,章大斌就在酒席上發起飆來。

52度的黃河龍特釀在傾入杯中的那一刻,泛著淡藍色幽光。章大斌和魏遠征都是好酒之人,但兩人的“好”,卻是有所不同。章大斌是屬於好狠鬥勇的一類,好拚酒,好鬥酒,喝起酒來沒有節製,一喝多了就發飆,喝到最後就在酒桌上潑皮耍賴,除了上級領導和親爹親娘,逮著誰罵誰,逮著誰讓誰喝,如果是遇上下屬,就更加飛揚跋扈,自己杯裏的白酒隻喝一小口,讓下屬替他全幹。

魏遠征是屬於做學問的一類人,文人的性格使然,平時喜好喝點小酒,一頓飯沒有一杯酒,就好像少點什麽,雖然敞開量也能喝個三五杯,但他是決計不肯跟人比拚酒力的。特別是酒場上,魏遠征一旦喝了酒,就喜好拉上左鄰右座,給人家講解清河的起源和發展,講著講著,自己竟也忘記講到了哪裏,就又重頭再講,看到別人不肯喝酒時,魏遠征也從不肯拉下臉皮硬勸。

酒過半酣,章大斌一張臉皮漲得像架子上麵的紫茄子,手裏端著高腳杯,透過凸透的酒器,看到魏遠征的身影變得異常臃腫,一股邪氣勃然而生。

章大斌向坐在身旁的女記者嘀咕了一句:“去,叫那個種過來給我敬酒。”

女記者自然清楚,“那個種”指的就是魏遠征,立刻走到魏遠征身旁,此時,魏遠征正在絮絮叨叨地向年輕的編輯記者講述清河梅氏起源。

“魏書記,章總編請您過去。”女記者壓低聲音。

“哦,你讓他等一下。”魏遠征正講得起勁,猛然間被打斷,心裏老大不情願,便想著繼續講下去,可這一被打斷,又想不起剛剛講到了哪裏,便問:“剛剛講到哪裏了?”

女記者回頭看了看章大斌,看到章大斌拉著一張陰沉的臉,便又硬著頭皮對魏遠征說:“魏書記,章總編叫你過去給他敬酒。”

魏遠征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端起酒杯,裏麵卻是隻有半杯殘酒。

“呃,呃,魏書記,書記算個鳥,當了一個破書記就敢牛皮哄哄。”章大斌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魏遠征走了過來,既不請魏遠征落座,也不待答理他,隻是自顧自地打著酒嗝,說著自話。

章大斌的酒話,一字不落地傳遍了整個房間。剛剛喧鬧的酒桌,刹那間冷靜下來,人們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兩位領導,誰也不敢吱聲。

魏遠征卻是不惱,沒事似的端著酒杯,走到章大斌旁邊坐下。

“服務員,再拿一副碗筷來。”魏遠征招呼著。其他人看著沒什麽事了,便嚐試著活躍起來。

“別人都過來給老子敬酒,你咋恁大架子?”章大斌噴著酒氣,因為喝得太多,一隻眼睛的眼皮已經耷拉下來,怎麽也睜不開,斜愣著另外一隻眼睛盯著魏遠征,可眼前的魏遠征老是晃來晃去,怎麽也定不住焦。

魏遠征看到章大斌這副熊樣,猛然間想起了動畫片《黑貓警長》裏麵的那隻老鼠“一隻耳”,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媽拉個把子的,你笑個鳥?”章大斌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我笑的就是鳥。”魏遠征不卑不亢。

“放肆!”章大斌一拍桌子,猛然間抄起眼前的酒杯,連杯帶酒向魏遠征砸了下來,魏遠征下意識地用胳膊一擋,擋住了章大斌的胳膊,卻沒能擋住砸下來的酒杯,玻璃杯硬生生地砸在魏遠征的腦門上,頓時血流如注。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現場所有人驚呆了,能夠容納三張大桌的房間裏,安靜得如同一池秋水,哪怕一根針掉到地上,也能夠聽得到驚天動地般的一聲脆響。饒是魏遠征心胸寬廣,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憤怒,他倏地站起身來,從嘴裏擠出三個字:“操你媽!”隨即拂袖而去。

發生在新春佳節之前的這場“流血事件”,迅速傳遍了清河縣城,人們議論紛紛,多是對魏遠征表達同情之情。翻過年來,章大斌就離開了《清河工作》,到物價局當局長去了。而魏遠征也被調至清河縣梅氏曆史文化研究中心,其職務是主任科員,專職從事曆史文獻的挖掘、研究和保護。

對於縣裏對兩人的安排,清河縣裏有頗多議論,許多人認為章大斌作為這起“流血事件”肇事者,非但沒有受到處理,反而被交流到物價局擔任局長,屬於重用。魏遠征作為受害者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說法,反倒沒了具體職務,對他的打擊如同雪上加霜。

這樣的議論持續了一段時間,後來還是縣裏的一位領導揭開了其中的謎底:縣裏在研究二人去向的時候,也是經過了一番激烈討論,最後傾向於認為,理論上講,魏遠征屬於受害者,但一個巴掌拍不響,他作為二把手,沒有能夠處理好與一把手章大斌的關係,是導致事件發生的根本原因;再者,近兩年的官場哲學是,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得罪了君子,不會招來任何損失,而得罪了小人,卻有可能惹上一身騷,怎麽也擇不幹淨。

話說至此,眾人皆是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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