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風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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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015)

(2024-01-18 08:02:18) 下一個

小馬姑娘的屍體被人打撈上來的時候,眼睛還是睜著的,任誰也給她合不上。直到第二天要下葬的時候,誌堅的父母托人把口信捎到農場,誌堅匆匆趕回到烏水河邊,跪在小馬姑娘的屍身麵前號啕大哭。說也奇怪,當誌堅伸出右手輕輕撫過小馬姑娘臉頰的時候,小馬姑娘的兩隻眼睛竟然閉上了,顯得那樣純潔,那樣安祥。

當晚,地區師範學校發生了一起無頭案。這天晚上十點多鍾,在外麵喝完酒的革委會主任,嘴裏哼著“今日裏痛飲慶功酒”,正醉醺醺地走在回家路上,不知讓誰從背後狠狠拍了一板磚,這一磚拍在了後腦勺上。從此,革委會主任這爺倆,一個成了植物人,一個成了獨眼瞎。這案子沒有任何人證物證,竟然成了無頭懸案。

男女之間,真愛是什麽感覺呢?有人說,真愛是如醉如癡,要死要活的那種感覺。這種激情的狀態當然很美好,但激情一定隻是暫時的,不可能持久。真正長長久久和踏踏實實的愛情,是這樣的一種感覺:仿佛兩個人從天荒地老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並將永遠這樣在一起,這是一種當下即永恒的感覺。愛就是心疼,可以喜歡許多人,但真正心疼的就隻有一個。

文革結束以後,誌堅恢複了教師身份,學校請他回來繼續當老師,可誌堅不願意再回到那塊讓他牽腸掛肚的地方。他沒回學校去當老師,隻領了一筆補發工資,先是在明清街上開了一家書店,後來政策越來越活泛,誌堅開始經營玉器古玩字畫,並逐漸成為明清街上這個行當裏的領軍人物。

明清街中段有一座古石橋,始建於明朝中葉,後幾經修繕,至今保存完好。當年,小馬姑娘就是從這座小橋上跳入烏水河的。明清街是誌堅出生的地方,也是小馬姑娘離他而去的地方,誌堅回到明清街上,就是為了守護著他心中最聖潔的小馬姑娘。他深信,小馬姑娘的靈魂仍然在這條街上,一直在佑護著他,不離不棄。

清河縣是一座古城,舊屬齊地,已有兩千多年的曆史。據清河縣地方史誌辦的人說,春秋時期,清河縣是齊國的一個苑囿,齊桓公愛好遊獵,常從都城來此遊玩、射獵,並建高台戲馬。自漢設縣以來,此處屬高苑地,後又為武強、長山二縣地。金國末期,戰火連年,台蕪野荒,民亂無主。元太祖九年(1214年),邑人為保衛領地,掘土築城。及至清康熙年間,當地曾出過一位姓梅的名人,官至尚書,後曆四世均官至太子太保,皇帝欽賜“四世宮保”牌匾。

關於清河縣這一名稱的來曆,源於縣內那條著名的烏水河。在當地的方言中,烏水,指的是清水,此縣一度名曰“烏水縣”。但隨著商貿流通業的發達,外來的商賈不斷雲集,在說起烏水河的時候,卻都認為是一條黑水河,民國三年(1914年),經當地縉紳商議,便定縣名為清河縣,毗鄰烏水河的烏水街也便成了明清街,但烏水河的名謂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民國年間,清河縣在周邊地區是一個重要的商埠。清河當地的特產,以及鄰縣的大宗物資都要在這裏集中,然後裝船順烏水河運出。新中國成立以後,烏水河在很長一段時間仍然發揮著重要的交通作用,但隨著時代發展,陸路交通日益發達,同時,烏水河不斷遭受到了來自上遊的截流和汙染,入水量銳減,水質惡化,至八十年代初期,烏水河的水運徹底中斷。

不過,明清街的形貌一直還保留著。一眼看過去,那溜青的石板路,斑駁的木樓,高揚的旗幡,脫了漆掉了筆劃的門楣招牌,無不讓人生出許多久遠的遐想。在外麵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電子時代、汽車時代和高鐵時代,居住在明清街上的人卻依然保持著從容不迫的生活狀態,見到那從房簷下、從老槐樹的暗影裏走過的明清街人,他們那靜如止水的眼神和飄逸的身影,你會以為他們仍然生活在褪了色的民國,不知漢唐,無論魏晉。

 

二人走走停停,邊逛邊聊,來到一家古色古香的小樓前,抬頭一看,上麵寫著“聚友齋”三個大字。唐旭從小是練過書法的,他一眼就看出,這三個大字字體渾厚,但落款卻隻是一個閑章,一時間看不清楚。唐旭知道,這三個字的出手絕對不凡,小樓的主人也不是一般人物,要是在明清街上說句話,絕對比自己這個縣委副書記說得算數。

這麽想著,就進了大門,李玉明跟店裏的夥計打了聲招呼,直接領著唐旭上了二樓,這時,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迎了上來,李玉明喊了聲:“堅哥。”誌堅就笑了,說聲:“玉明,你可有一陣子沒來了。”

李玉明把唐旭介紹給誌堅,誌堅握住唐旭的手說:“久仰久仰,怪不得今天下午老是跳眼皮,原來是有貴人要來。”

“我哪裏什麽貴人。”說著,唐旭跟著誌堅進了裏屋,大嫂也迎上來,問唐旭想喝什麽,唐旭想了想說:“喝點綠茶吧。”

不多會,大嫂把茶端了上來,唐旭端起小杯,放在鼻翼下麵輕輕聞了聞,立即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放在唇邊輕輕啜了一口,不覺歎道:“喝茶多年,訪過很多名茶,也隻喝到過幾次好茶。真正好茶隻抿一小口就解渴、而且齒頰留香。到了誌堅兄長這裏,喝到這麽好的方山露芽,恐怕我要壞了規矩,牛飲一回了。”

唐旭一下子就說出了這茶的名號,令誌堅不免有些驚訝,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唐旭,倒使唐旭不好意思起來。

李玉明說:“堅哥,也不讓我們去您的藏書閣看看,難道我們會搶走你的寶貝不成。”

誌堅微微一笑,說道:“我的藏書閣也沒什麽寶貴,既然是貴人來了,不妨去看看,有相中的,挑上一件也無妨。”

誌堅的聚友齋共三層,一樓是普通商品的店麵,二樓是客廳和休息室,三樓是藏書閣。藏書閣並非藏書專用,而是收藏著誌堅多年來從各處收集來的奇珍異寶,有的甚至價值連城。

甫一走藏書閣,唐旭的眼睛就是一亮。掛在壁上的字畫,擺在櫥裏的古玩和玻璃櫃裏的玉器,無不顯示著這些物件主人與眾不同的鑒賞品位。

唐旭說:“堅哥,您這裏簡直就是一座寶庫啊。”

誌堅微微一笑,隨即矜持地說:“你們對字畫感興趣,我就送你們每人一幅。”

李玉明說:“堅哥什麽時候這麽大方了?”

唐旭卻沒吱聲,他在藏書閣裏走走停停,欣賞著裏麵的寶貝。當他走到西牆處的一片玻璃櫃時,看到裏麵擺放著一隻翠綠色的手鐲,像是在哪裏見過,端詳了一陣子卻又搖了搖頭,問道:“堅哥,這件玉鐲我覺得有些奇怪,剛才一眼見到它,就覺得似曾相識,好像跟它很有眼緣似的。”

誌堅說:“我聽玉明說過,你對字畫很是精通,沒想到你還會看玉。”

唐旭搖了搖頭,歎聲說:“說實話,我對玉器真的是一竅不通,可我剛才一眼看到這隻玉鐲的時候心裏就是一動。”

聽唐旭這麽一說,誌堅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做出了讓座的樣子:“坐下說。”

唐旭說:“我又仔細端詳了一陣,我覺得這麽好的一隻香妃玉鐲,本應是純玉的,卻又不知道哪位能工巧匠把它做成了一隻金鑲玉。恕我直言,這隻玉鐲的腕口那麽小巧,像是專門為某位女子打製的,由此我猜測,這玉鐲的第一位主人身份相當的高貴。問題是,如果不做鑲金,這隻玉鐲更是價值不菲,鑲金反倒成了添足,鑲口又那麽精製,像是有意遮掩她的瑕疵。所以我更進一步猜想,這裏麵一定有什麽故事,那麽,又是怎樣一位楚楚佳人擁有過這麽一隻玉鐲?又是什麽機緣擺在了這裏?”

誌堅歎息道:“我原以為,官場上的人隻知道天天說大話空話,沒想到你不僅大有文人之風,而且心思縝密。不瞞你說,這隻香妃玉鐲還真是一位女士寄存在此處的。她告訴我說,這隻手鐲已經跟了她有十幾年,因為一次不小心斷為兩截,於是她滿城裏找到最好的工匠鑲了起來,僅這鑲金的工藝就花費不菲。鑲好以後可謂天衣無縫,斷裂之處全部被鑲金遮蓋,任誰也看不出來了。可等這隻玉鐲鑲好以後再戴到手腕上,怎麽也覺得不舒服,她就知道,自己跟這隻手鐲的緣分已經盡了。於是就放在我這裏,並給出了十萬元的價格,囑咐我說,真若有人想買走這隻玉鐲,可如實相告,這是一隻斷鐲,過後還真的有許多人過問,得知是斷鐲之後便再無人理會。”

中國的玉文化已有數千年,可謂曆史悠久,玉石聚天地之精華,采山河之靈氣,古今傳說,十分神奇。按照戴玉人的說法,身上佩戴玉件是有講究的,如果不是自己的玉,最好不要帶在身上,隻有是屬於自己的玉才能保護自己。是以自古以來就有玉會消災的說法,有人遇到了一些意外,人平安無事,玉卻碎了,這就是玉替他消了災排了難。

玉和人在一起需要緣分,新玉會挑剔主人,不會輕易成為誰的玉,所以剛開始佩戴新玉的時候都會有些磕磕碰碰,難免有不順,就像愛情一樣需要時間慢慢的去經營打理,如果你對它不離不棄,不管發生什麽事,漸漸地它會忠誠於你,開始為你消災排難。因此,有緣,玉能養人保平安,無緣,玉反而禍患無窮。玉與人接觸時間久了,就會漸漸地受到人的影響,人也會受到玉的影響,如果佩帶者是個心善之人,那麽它可以保人平安,若是惡人的話,則玉的戾氣就會越來越重,反而會招災引禍。

俗話說,無功不受祿。玉可以買來,也可以饋贈,但一定不能白要人送的玉。你若是白拿了別人送的玉,那玉並不會成為你的保護神,說難聽點,你是在替別人消災擋禍。

想到這裏,唐旭又問:“這的確是一隻斷過的手鐲,但故事恐怕不那麽簡單,能不能告訴我,這隻手鐲的主人是誰?”

誌堅說:“你也知道,生意人講究的就是誠信,因為我對這位女士有過承諾,所以實在不便透露。”

唐旭略一深思,歎息說:“我看這隻玉鐲,除了剛才所說的工藝水準一流,在種、水、色這三個方麵也都堪稱極品,玉質細膩滑潤,致密均勻,且透明度很高,如同一汪清水透徹見底。再說顏色,玉鐲當中最貴的顏色就是這翡翠色,雖然達不到帝王綠級別,但也相去不遠,其價格遠遠不止十萬。隻可惜,我拿不出這麽多錢來。”

聽到唐旭一番話,誌堅臉上的表情立即嚴肅起來,說道:“當初這位女士還囑咐我說,如有人堅持要買,隻以借口推脫,如果真正遇到與這隻玉鐲有緣的人,可以聽憑我處置,即便是贈予也無妨,就是真心要為這隻玉鐲尋找一位有緣人。”

“如遇有緣人便可贈予”使唐旭不由得心中一動,他知道這隻玉鐲價值不菲。一瞬間,腦海裏閃現出無數個念頭,這麽珍貴的玉鐲的確是可遇不可求的,別說十萬塊錢,在識貨的人眼裏,即使是一百萬也打不住,卻偏偏就孤零零地擺在那裏,好像隻為等著他的到來一般,難道這不是有緣嗎?

可又轉念一響,天底下哪有這麽蹊蹺的緣分呢?即使誌堅剛才講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對於自己而言,卻又何嚐不是一個圈套,或者說是一個陷阱呢?假如自己一旦擁有了這隻玉鐲,會不會便被這所謂的緣分給束縛住了呢?想到這裏,唐旭卻又十分不舍,對這隻玉鐲好一陣端詳,眼前浮現出一個美麗清純的女子麵孔,伸出一雙修長的玉臂緊緊纏繞住自己的脖頸,令他陡然生出一陣心焦氣躁,一時間意亂神迷。

恍惚間,隻聽一旁的李玉明說:“我看唐書記就是這有緣人。”

唐旭沉吟了半晌,悵然說:“有緣是緣,無緣亦是緣。”說罷,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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