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風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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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風獵作品】說好了,等著我的

(2023-08-25 14:58:51) 下一個

說好了,等著我的

13日午後,父親出現呼吸困難,供氧量已經開到最大,仍然是大張著嘴,伴隨著艱難的呼吸,泛著泡沫的黏液不斷被頂入口腔,再被抽回去。一雙深陷的眼,留戀地望著這個世界,留戀著身邊的子女,留戀著我的母親、他的老伴。

父親已經失去了發聲的功能。24小時前,父親還能敲幾下床沿,我們趕緊拿來紙筆,父親哆哆嗦嗦地寫幾個字,但筆劃已經湊不到一起了,我們隻能猜測父親的意圖。現在,父親就連敲打床沿的氣力,都沒有了。

守護在一旁的母親,還在一刻不停地為父親揉搓雙腿。嘴裏不住叨念著:“遭老罪了,老伴兒;遭老罪了,老伴兒。”

結婚56年,相伴56年。從煙台到濟南,從濟南到淄博,從淄博到萊蕪,又從萊蕪回到淄博,父親走到哪裏,母親就帶著我們跟到哪裏,和父親一樣,濃濃的膠東口音始終未變。

叨念著,幹癟的眼眶裏,就又流出了淚。10年前,母親就每天給父親揉搓腿腳,父親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母親就坐在小馬紮上給他揉搓。父親躺在病床上,母親還是坐在小馬紮上給他揉搓。10年間,天天這樣,從未間斷。起初,母親的背還是板直的,後來,就慢慢彎下來,越來越彎,越來越彎,漸漸的,彎成了一張弓。

喊來醫生。醫生說,能用的藥,都用過了,能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一個辦法能夠減輕父親的痛苦,就是注射嗎啡。

“要注射嗎啡了嗎?”一旁的護士長,看了醫生一眼,隻這一眼,我似乎讀懂了什麽。

醫生交代了注射嗎啡的後果,征求家屬意見。注射下去,會減輕父親的痛苦,延續生命體征,但父親,就永遠睜不開眼睛了,直到生命的終點。

做子女的,產生了分歧。姐姐受不了父親遭罪,堅持要給父親注射,她們說,在國外,這是最人道的辦法。我生怕父親再也醒不過來,再也看不到這個讓他留戀著的世界,堅決不同意。就這麽僵持著,父親的痛苦每愈加重,兩個姐姐都哭,我也哭,我總是幻想著父親還能夠治愈出院,共享天倫,哪怕是多經受些苦難。

母親說,再等一會兒吧,等到你姑姑姑父他們來了,看上一眼了,再打這一針吧。

該來的,都來的。一遍遍地呼喚著父親,父親隻是睜大著深陷的眼,沒有任何反應。母親說:“老伴啊,我知道你受罪了,給你打一針吧,打上針你好好睡一覺,就不受罪了。”

父親依舊睜大著的眼,眨動了一下,像是同意母親的話。我說:“爸眨眼了。”但父親就隻是這麽微微眨動了一下。

醫生從父親的靜脈,緩緩推進了嗎啡。幾分鍾後,父親合上了眼睛,呼吸漸複平靜。從那時起,父親就進入到植物人狀態。

臥床已久,父親的身體機能多項喪失,清醒的時候,每十幾分鍾就要翻一次身,以減輕背部的壓力。這些天來,父親雖然已經失去了知覺,但母親還是堅持給父親翻身。

今天清晨,我們都在昏昏沉沉的時候,母親起身去看心電監護,她叫我:“你爸的指標,不好了!”我一看,果然是不好,喊來醫生,摸摸脈搏,微弱。推來心電圖機,測了兩回,第一回,就像是平靜的湖麵上泛起點點微波,第二回,是一條筆直的線。

父親走得很平靜,沒有跟我們任何人打招呼,就像是自顧自地睡著了一樣,一臉慈祥。我們默默地整理著父親的遺體,給老人家擦身、換衣。母親趁著空兒,佝僂著身子給父親來回上下地揉搓雙腿,姐姐說:“別再揉了。”母親說:“這不是習慣了嗎,以後想再給他揉個腿,也撈不著了。”

揉啊,揉啊,母親就這麽給父親揉著腿,搓著腳,陪伴父親度過了10年光陰。父親怕寂寞,母親就陪父親兩個人打撲克,還煞有介事地在本子上記分數,父親耍賴,出錯了牌往回拿,悔牌,開始,母親還和父親爭辯,後來,父親說什麽就是什麽,老伴願意贏,就叫他贏去。

父親的遺體被台上靈車,車門落下的刹那,母親喊了一聲,撕心裂肺:“要是我走在前麵多好啊,說好了,等著我的!”

公元2017年11月15日,農曆丁酉年九月二十七日,清晨六時,我慈愛的父親,走到了生命盡頭,享年8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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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淚奔!老伴老伴,老了是伴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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