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有多遠？

那一年過春節，大年初五，我去登泰山。在南天門的一處廟宇前，看到無數隻鎖在了鐵鏈上的銅鎖，銅鎖上麵，無一例外，刻著兩個人的名字，那是一對對戀人的名字，刻在了一起，鎖在了一起，把鑰匙丟到山崖下麵，再也找不到，喻示著兩個人的一生緊緊相聯，永遠不可分離。有的鎖已經生了鏽，有的還蠻新，看得出，不少人相信這種示愛的方式。

一對年輕人，雙手合什，跪在菩薩麵前許願。我隻是從旁邊經過，不經意間聽到了“永遠相愛”幾個字，許完願，兩人把刻有雙方姓名的鎖，鎖在了鐵鏈上，鎖好，拽了拽，在確認鎖好了之後，男孩揮起手臂，隨即，剛剛還是攥在了手心裏的那一串鑰匙，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消失在茫茫的大千世界。

原以為，隻有中國才興這種儀式。這年夏天去德國法蘭克福，在美因河的鐵橋上，見到了相似的一幕。許許多多的鎖，各式各樣的鎖，上麵也刻有一對對的名字，被鎖在了橋欄的鐵鏈上，多已鏽跡斑斑。這些鎖的鑰匙，估計是被丟進了河裏。從此，這一隻隻鎖，再也不會有人打開了。可是，被鎖住了的愛情，真得打不開嗎？

相信每一個在相戀的時候，都曾經許下過山盟海誓，許下過“永遠愛你”的誓言。可有誰知道，永遠有多遠？

依照我的理解，永遠就是從現在開始，從說出“永遠愛你”的那一刻開始計算，一直到自己老去，一直到生命的終結。在這個過程當中，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發生任何改變，即使是“山無陵，天地合”，也不會“與君絕”。

鎖是一種物質形態，看得見，摸得著，但是它本身沒有溫度，周圍環境的溫度有多高，它的溫度就有多高，它可以熱乎乎，也可以冷冰冰。誓言是一種意識形態，看不見，摸不著，卻能夠聽得到，感受得到它的溫度。一把鎖，當它被施以誓言的魔法，被喻意了愛情的時候，立刻就有了溫度，即使是在冰天雪地，也有了被戀人捧在手裏，擁在懷裏的溫度。從某種意義上說，鎖和人是一樣的，都可以老去，風吹日曬雨淋，一隻新鎖會生鏽，會變老，可是，愈老的鎖，愈是打不開，就像是一壇老酒，愈釀愈醇，又像是一對老夫妻，隨著歲月的流逝，誰也離不開誰。

因為有了溫度，當一個戀人，在聽到對方對自己說“我永遠愛你”的時候，那一刻的心，一定是柔柔的，軟軟的，甜甜的，蜜蜜的，一定是徜徉在了對幸福生活的憧憬裏。一個小女生，每天麵對男生“我永遠愛你”的誓言，估計很快就會放棄內心裏本能的抗拒，向愛情繳械投降。由此，誓言是無價的，無法用金錢衡量。

因為誓言無價，無法用金錢衡量，所以，有時就重如泰山，有的人，會用一生的執著去嗬護。有時就輕如鴻毛，有的人，就像是夏天喝涼水，張口就來。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納蘭性德的詞句，能夠走過一生一世的一雙人，必定是相互珍惜，相互依靠的，當彼此珍惜的時候，你就永遠是他手心裏的寶。“何事秋風悲畫扇”，也是納蘭性德的詞句，當容顏老去，青春不再，彼此不再珍惜，或者其中一個人不再珍惜另一個人的時候，那人就像是一塊用舊了的破抹布，隨時可以被拋棄。

永遠究竟有多遠？當戀愛終結，“永遠”或許就是短短的一寸光陰，隨風而逝。當婚姻半途終結，“永遠”或許就是三年、五年，或者再長一些時間，會在人生的記憶裏留下許多記憶。當我能夠陪伴你一直到老，“永遠”就會是永遠，在我的愛情記憶裏，就隻有你。

在泰山之巔，一對年輕人相伴而來。賣鎖的拿出了一堆鎖，各式各樣，讓這對年輕人挑選，但是他們隻能買其中的一隻鎖，於是，他們在挑選鎖具的時候，是頗為認真的，鎖的樣式要新穎獨特，顏色要十分鮮亮。選好了，交上錢，賣鎖人開始用電鑽雕刻他們的名字，很快，兩個人的名字就被刻在了同一隻鎖具上。於是，一對年輕人很鄭重地將這隻鎖，鎖在了南天門的鐵鏈上，那一刻，真的富有非常強烈的儀式感。

儀式結束之後，他們就告別了這隻鎖。也許從今以後，他們就再也見不到這隻鎖了。但在他們的記憶裏，曾經有過這樣一隻鎖，一隻樣式新穎獨特，顏色十分鮮亮的鎖。隨著時光流逝，這隻鎖，樣式將不再新穎獨特，顏色也不再十分鮮亮，但它仍舊是一隻鎖，在別人眼裏，隻不過是一隻鎖而已。在他們心裏，這隻鎖，象征著他們的愛情，寄托著他們的希望。

真心希望，這把鎖，是一隻永遠打不開的鎖。我說的永遠，是陪伴你一直到老的，那個永遠。

寫於2019.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