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玉的石頭

優遊卒歲,又復何求?
正文

在美國生孩子:從“老奶奶” 式的產院到大醫院

(2022-05-08 16:33:32) 下一個

        我的寶貝兒子降生之前,我先生還是美國北加州斯坦福大學的“待贈博士”,在學校兼做代課的助教。他係裏的同事和老師們聽說他的妻子懷孕待產,熱心地替他做了個Baby Shower,為他出主意,幫他打聽又便宜又好的醫院。可是這些洋教授們絕大多數沒有孩子,他們眼裏瞧著好的醫院,沒有不貴的。中國人好麵子,不願明說自己囊中羞澀,又不便拂了他們的盛情,敬謝之餘,心裏免不了生出幾分尷尬。最後還是一位了解學生的女秘書,幫我們找到一位私人助產士,要價比醫學博士少一半。這位助產士又建議我們不要到醫院裏去生,鄰近的“高尚”地區有專門的新潮產院,收費比正規醫院低許多。

        我原先以為找到醫生便找到了醫院,經這一番折騰才知道,這些在外麵開業的私人醫生,隻能在自己的診所看門診,做些例行的檢查,碰上手術、住院之類,還要另外找醫院去租用人家的手術台、器械、甚至護士。病人付過醫生的診費,還要另付醫院若幹。北加州灣區的醫院費用之高,在全美國都是數得上的,聽說有這好地方可去,我們趕緊就去打聽。

        產院是一座三室兩廳的小洋房,裏外看起來都像是美國一般中產階級的住家庭院。裏麵有兩間放著席夢思的臥室,廳裏掛著母親們在產床上的相片,雖然姿態不雅,但個個麵帶笑容。窗外有盆花點綴,廚房裏樣樣齊全。兩個值班的女助理親切有禮,像是在這裏居家過日子的主人。如果不是門前的牌子和屋後頂著閃光燈的救護車,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座房子與醫院聯係起來。

       我忙著參觀,丈夫拿著產院的宣傳品坐在那裏仔細閱讀,他突然眉開眼笑地招我過去,我湊近去看他手上的東西,隻見上麵寫著“我們的哲學”(這家產院的新潮思想大約全在上麵了),後麵整整一頁大力論證女人生孩子是天經地義的,說分娩隻是一種自然的生理現象,不是生病,所以絕不該上醫院找醫生。她們最需要的是“家”的感覺,“愛”的照拂和關心;母親或老祖母的叮嚀才是最合適的,本產院的目標即在於此。產院的布置全照一般美國家庭的規矩,工作人員也一律是生過孩子的婦女,當然也受過必要的訓練···

       我這個人生平最怕醫生,身邊又沒有母親或婆母照料,看了這番“哲學”,心裏馬上一百個同意,當時就拉著丈夫跑去交定金。

       中秋月明的晚上,丈夫提著大筐大桶的食品、飲料,把皺著眉頭的我送進這家產院,兩個護理員穿著家常衣服在門口接著我,大聲打著招呼,好像我們是來訪的客人,其中一位帶我丈夫進入廚房,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塞進冰箱,另一位帶我到一間臥室裏參觀(另一間已經有一個產婦在休息)。臥室裏掛著彩色窗簾,牆角上的花瓶裏有一束野花,茶幾上還有一個裝好膠卷的相機,她們的確想得很周到。

       丈夫前幾個月與我一起上過產前學習班,還領到一張“助產合格證”,此刻按照護理員的吩咐,很自信地扶著我來回走動,時不時命令我做做下蹲、彎腰、深呼吸之類的動作。我被越來越劇烈,越來越頻繁的陣痛弄得手足無措,隻能聽從別人的話。一位護理員拿著一大瓶軟飲料,我每次走到它麵前,她就讓我喝上幾口。兩個小時過去,我覺得水已經齊了嗓子眼,她還是要繼續喂我,我如果搖頭,她便會溫柔地我說:Come on, baby (好孩子,打起精神來)。水能增加腹壓,生得快一些。我不忍心拒絕,隻好閉上眼睛再喝一口,幾番下來,終於忍不住全部吐到廁所裏。吐完了,我覺得有些愧對那位護理員,卻見她終於放下瓶子,與另一位同事一起過來,軟聲細語哄我進浴池泡一泡,說是熱水能使人放鬆,在水中生孩子是很先進的雲雲。不知什麽時候趕來的助產士凱蒂也一起動員我丈夫。等我最後點頭時,她們好像鬆了口氣。

      泡在熱水裏的確很舒服,但是半小時過去,陣痛依舊,卻還是沒有要生的意思。我又被架到床上,凱蒂覺得時間已到,就夾破了羊水包,企圖加快生產過程。丈夫扶著我的肩,兩個護理員在旁邊不斷地為我按摩,不停地說著鼓勵和安慰的話,一會兒讓我上床,一會兒又讓我下床做操,可惜這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用處。天快亮時,還是沒有生下來。助產士也許有些氣急敗壞,她大聲對我說:“你知道嗎?你的Baby已經很危險了,再給你15分鍾,生不下來就得轉院!”我已經折騰了大半夜,連著急的力氣也沒有了。過了半小時,凱蒂看看沒有辦法,命令我穿上衣服上車,她要立即送我上醫院。

      助產士的車是特製的,副座可以放下來讓人躺臥。我半靠在座位上,看著路邊的燈光激流一般向後退,咬著牙也忍不住自己的呻吟。凱蒂大約想到自己辛苦一夜,有可能拿不到多少錢(正式醫生一動手,接產費就該歸他所有),這時候一肚子火,先前的溫文爾雅和親切都不見了,一路上大聲對我喊叫:“不要叫疼!不許使勁”

丈夫在後麵駕車跟著,沒有人來安慰我一聲,我這會兒反倒橫了心,不怕了。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醫院裏卻燈火通明。等我們進了產房,凱蒂三言兩語解釋清楚,立即來了三位男護士,讓我在鋪著紙巾的鐵床上躺下,氧氣麵罩很快捂住我的嘴,四五根黑色的管子像章魚的觸角,用夾子固定在我身上,身旁的機器開始嗡嗡作響(後來丈夫告訴我,那是量血壓心跳的機器)。凱蒂到了這裏後,不再理會我,自己坐在一邊發呆,大家都在等醫生來想辦法。

      也許是氧氣的作用,我突然又覺得有了力氣,肚子疼得越來越劇烈,慘烈的呻吟聲終於驚動了凱蒂,她過來一看,立刻興奮起來,哄孩子一般對我說:“噢!我們要勝利了,加油呀!”隨後又喊我丈夫過去,問他允許不允許助產士得到“First Touch”即第一個觸摸孩子身體的權利?丈夫有些不知所措,就點了點頭。凱蒂從包裏摸出一張紙讓他簽字“授權”。這時候,她臉上露出緊張的神情,圍著我忙前忙後,樣子像打仗一般,不時還要瞟一眼門口。等到孩子落地,護士把他抱去洗澡拍打,凱蒂立即又來縫合傷口。直到此刻,醫生才推門走了近來,看到這一切,隻好聳了聳肩,說了聲“恭喜!”,又轉身走了。

       凱蒂勝利了,她可以完整地拿到1800美元報酬,這個夜晚沒有白辛苦。她簽好一張出生證明,長出一口氣對我們說:“現在我宣布你已經可以出院了!祝你好運!”說完夾著皮包就出了門,9點鍾還有另一個產婦在等著她呢!也真難為了她。

       丈夫弄來一輛輪椅,推著我去病房休息一會兒。一個高個子的護士命我去洗澡、上廁所。她還拿來一大包冰塊,說是讓我止痛用的。我雖然第一次作母親,也曉得在中國講究“月子”裏不能受涼,不宜洗澡,不宜走動,有許多禁忌,美國佬似乎不管這一套。無奈,我隻好跌跌撞撞扶著牆去淋浴,出來後連爬上床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和丈夫一夜沒有睡覺,受了那麽多驚嚇,帶的食品全放在“產院”的冰箱裏,這會兒真餓急了,等護士送來早餐一看:三明治、雞蛋、冷牛奶、冰鎮橙子汁,全是涼的。丈夫和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我把果汁推給了他,自己喝下那一杯冷牛奶,心裏著實犯嘀咕。

        護士用小車把孩子送來,問我會不會照顧,見我搖頭,她就要給我放錄像帶。這時候,我們事先約好的兒科醫生來給孩子檢查身體,他悄悄地問我丈夫:你們真的想在這400美元一天的病房裏待著嗎?一句話點醒了我們,不敢再看錄像,趕緊辦好手續抱著孩子回家。

        路上,丈夫對我說,早知如此,一開始就該到醫院來,省掉多少麻煩。我沒有開腔,心裏還是有些留戀那所“仿老奶奶時代”的產院刻意製造的那股人情味。丈夫又向我講起了轉讓“First Touch”的權利,樂不可支,他大約一輩子也沒有像這次在產院裏簽過這麽多名,連給我打止痛針都得他批準,享盡了為夫為父的威風。當然,我倆都絕口不提這次轉院將帶來的帳單。

        我惦記著月子裏喝冰水洗澡的問題,得寫信向國內的母親請教。孩子在搖籃裏發出響亮的哭聲,我們立即忘記了這一夜的種種辛苦,四隻眼睛盯住了這個小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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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珂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Nightrose_us' 的評論 : 我的保險是自己單獨的學生保險,屬於我讀書的Indiana 大學,那裏隻按本州標準報銷 ($1800), 加州太貴啦!
Nightrose_us 回複 悄悄話 你作為學生家屬不是跟他的保險麽?為什麽還會怕生產住院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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