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時候我們上過一門金工實習課,車銑刨磨鑄焊鉗,然後是數控機床。當時的教具是雙軸聯動數控床。”黃星海回憶道,“雙軸也就意味著二維操作,隻能在一塊金屬片上加工一些簡單的平麵圖案。那還是60年代蘇聯開發的東西。”
“你們物理係還學金工?”羅鷹翔很詫異。
“反正是學了。”黃星海笑道,“機械製圖,應用電子及電工學,集成電路設計,這些也全都學了。我們係比較新,估計老師也不知道該教什麽,所以很多課我們和工物係一樣。”
“東芝事件,大概就發生在我們上金工實習課的時候。”韓一邁道,“70年代末,日本東芝公司違反西方禁令,秘密出售了幾台5軸聯動數控銑床給蘇聯,當然是暴利了。蘇聯用這種當時最好的工業母機加工了核潛艇推進器的槳葉,把噪音降低了至少兩個數量級。從那以後,北約忽然發現,跟蹤蘇聯核潛艇變得非常困難,這對北約的安全體係造成重大威脅。”
“這種新數控床,我們有嗎?”方小芹很好奇。
“蘇聯才偷偷買到幾台。我們就更沒有了。”黃星海解釋道,“數控床每多加一個軸,基本上就是更新了一代。所以5軸數控,比我們金工實習課的教具大致高了3代。我們這個教具跟人家的比就是玩具。”
“我們現在的工業母機,可能比雙軸數控床稍好一些。”韓一邁道。
“也就是說我們跟西方工業至少差了兩代。可以這麽說嗎?”南李麗問。
韓一邁和黃星海相互看了一眼,一齊搖頭。
“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黃星海說,“這種5軸數控床,是西方60年代末開發的,70年代就大量使用的工業母機。現在用了20年,西方絕對有新一代的工業母機了。”
“也許出國留學以後,就能知道差距有多大。”韓一邁道,“但是東芝事件至少告訴我們一件事:蘇聯隻是一個二流工業國。工業規模雖然龐大,但是質量不高。”
“那中國呢?”方小芹問韓一邁。
“應該也是二流工業國吧,但是各方麵比蘇聯又稍差一些,主要是工程師隊伍差,創新能力不夠。在工業母機上,中國與蘇聯區別不大。換句話說,蘇聯賣給中國的產品,飛機汽車軍艦,隻要肯提供圖紙,中國的工業可以仿造出來。有些產品,即使蘇聯不提供圖紙,中國工程師們通過逆向工程學,也可以仿造。但是西方現在的產品,就算提供了圖紙,也無法仿造。”
“因為我們和西方不在一個產業水平上。這就好比法式大餐,和普通西式快餐,比不了。當然我們現在談的是製造工業。其它專業,我們不太了解。”黃星海補充道。
“你出國不是讀物理麽,這些好象跟你們關係不大。”南李麗道。
“我也可以讀個中科院的博士,俗稱‘土博士’。”韓一邁問,“你覺得洋博士好在哪兒?”
“課題好,教授水平高。就這些唄。”
韓一邁點點頭。“正確。但課題為什麽好?因為科學研究,挑戰一個國家的工業母機的能力。”
“打個比方。你做了點研究,是人家20年前做過的。”黃星海道,“那你這個不叫研究,你這個叫學習。因為研究的第一步,是先看前人做過什麽,學科的前沿在哪兒。所以科研課題都是全新的,從來沒有人做過。通常也都很難,需要絞盡腦汁,發明很多構思奇巧的新東西,比如探測器,才能繼續往前走。這些新發明都是高精尖的,隻產生於天才的腦袋裏,不僅市麵上沒有賣的,就是現有的工業母機都不見得能做得了。”
“那我有點明白了。”方小芹道,“國內的工業母機太糙,造不出科研需要的好東西來。”
“對。工業母機跟人家差40年,造出來的東西就是人家40年前玩剩下的。”韓一邁道,“那這就回到星海剛才說的,你這不是研究,仍然是學習。查一下40年前的文獻就行了,本科生都幹得了。”
“照你這麽說,國內根本不具備科研的基本條件。那中科院,還有各個高校,還培養什麽博士?”南李麗道。
“除非是和國外聯合培養的。”黃星海點頭,“這也是我和一邁切磋了很多次得到的一個結論。借雞下蛋,是現階段中國培養高級人才的唯一辦法。要麽和西方科研機構聯合培養博士,但是研究一定要在國外做;要麽就是出國留學,拿洋博士。別的行業我們不敢說,凡跟物理有關的的土博士,90%以上純屬扯淡。”
“借雞下蛋。我喜歡。”方小芹笑道,“這個階段要多久?”
“從現在起,至少50年。”韓一邁道,“我和星海估算過。這是最保守的估計了。”
“你們太悲觀了吧。”南李麗不滿道,“我看10年到20年就行,因為我們有後發優勢。到本世紀末,我們國家GDP翻兩番,然後下個世紀前10年,我們與西方國家平起平坐。從改革開放起,我們用30年走過西方300年的路,成功實現彎道超車。”
“好極了。”韓一邁輕輕鼓掌。“從神農氏起,中華民族種植水稻已經有6000年曆史。炎黃比神農晚,隻有5000年。非洲幾十年前還不會種水稻,所以後發優勢更大。文革的時候,我們支援亞非拉,教會了非洲黑叔叔們種水稻。所以非洲短期內成功地實現了彎道超車,非洲叔叔們用20年時間,走過了中華民族6000年的路。”
“你少諷刺我。”南李麗幾乎被說哭。
“彎道超車,是典型的大愚若智。”羅鷹翔道,“公主,不是大智若愚,是反過來。愚昧,不開化到家了,反而看著象很有智慧一樣。”
南李麗氣得捶了羅鷹翔一拳。
“你們兩個女孩怎麽都那麽暴力。”羅鷹翔捂著胳膊嚷道。剛才周瑤那一拳打在他肋骨上,現在還隱隱作痛。
“因為你可恨。”南李麗和周瑤齊聲道。
“真理總是受到打壓。”羅鷹翔苦笑道。
“想想我們這個國家,20年前還有人批判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不符合唯物辯證法,還有人指著金嶽霖大罵邏輯學是反動說教,15年前中學畢業生還要上山下鄉,你就不會覺得用50年借雞下蛋會很長了。”韓一邁淡淡地說。
“金嶽霖?是不是愛上了林徽因的那個哲學家?”周瑤插話進來。韓一邁點了點頭。
“那是個老梗了。”黃星海笑了笑,“當時文革小組派人到北京大學整金嶽霖,領頭的叫艾思奇,做了個長篇大論,猛批邏輯學。報告做完了,金嶽霖老先生帶頭鼓掌,說:艾思奇同誌的報告做得非常好,因為他每一句話,都符合邏輯。”
眾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