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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次來,一是看望你們兩個老戰友,二是有兩件事很著急,非來不可。”薑鵬舉見周鳴威關上了屋門,正色道。
“咱們都在清洗的名單上。都是自己人。”韓鎮方道。屋子裏現在隻剩下他們四個人。
“我來說第一件事。”金中嶽眼圈忽然紅了,“行刑隊到咱們鄉下了。我們村有的幹部遭到了清洗,都是區一級的領導人,其中有兩個我的家人。”
“老金,到底怎麽回事啊?”韓鎮方和周鳴威一聽就急了。
金中嶽點上一根煙,狠抽了幾口,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金中嶽也是革命世家,四弟是區委副書記,六叔曾經做過偽保長,私下卻是五村聯合支部書記。抗戰期間,因為華北是敵占區,支部沒有建在每一個村落,而是每四五個村子建一個聯合支部。
“前幾天縣裏開會。我四弟和六叔都去了。縣領導說,根據舉報,抗戰期間我四弟和六叔有當過漢奸的嫌疑。這不是扯淡嗎。”
“總得安排個什麽罪名。”韓鎮方搖頭道。
“對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會上他們兩個被撤了職,隨身攜帶的手槍也給繳了,讓他們回家反省,聽後下一步處理。倆人都是抗日英雄,覺得這中間肯定有什麽誤會,所以雖然很氣憤,也沒有特別當一回事。沒想到過了才兩天,就出事了。”
“老金,你六叔隻是五村聯合支部書記,這是鄉一級的領導人。也出事了?”周鳴威不解道。
“本來沒六叔什麽事。”金中嶽歎了口氣,“那天村裏忽然來了五個人,有一個是在縣裏開會的時候見過的,是他們的頭兒。當時我四弟和六叔在地裏幹活兒,一麵議論他們倆被撤職的事。那五個人來了就抓了我四弟,宣布已經查明他是大漢奸,立即槍斃。我六叔能罷休麽,抄起鋤頭就跟他們幹起來了,打傷了中間的一個,他自己也被他們打成重傷。因為上了歲數,等人們發現的時候六叔就快不行了。他等於是硬撐到鄉親們來了,說了幾句話就咽氣了。”
“老金,那你四弟呢?”韓鎮方盯著金中嶽,沒往下說。
“鄉親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沒救了。”金中嶽滿眼通紅,恨恨地搖了搖頭。
“節哀順變吧。”周鳴威動容道。
“小韓。這件事很可怕呀。”薑鵬舉道,“我記得你們韓家,有人也是區一級的領導人,對不對?可能跟老金的四弟不是一個區的。”
“是我侄子韓德成,現在是區委書記。”韓鎮方道,“小我兩歲,年輕有為呀。看來他現在有危險。”
“我和老金也這麽覺得,所以趕緊來通知你。”薑鵬舉道,“希望還來得及呀。要不你馬上派部隊過去守著?我看一個排就差不多了,他們隻有5個人。”
“我等一下就派人去。老薑,另一件事呢?”韓鎮方記得薑鵬舉提過有兩件事。
“噢。差點兒忘了。”薑鵬舉道,“根據我們的情報,國民政府招安的人快到了。中央軍的中將師長譚輝是滄州一代的執行人。問題咱們怎麽辦?得合計合計。”
“他們為什麽想起來要招安?”韓鎮方一時不解。
“咱們滄州八路,驕兵悍將啊。應該一直是中央軍招撫的對象。”金中嶽分析道,“還有一點,就是上麵搞大清洗的事,國民政府應該也得到情報了,所以現在變得更加積極。招安這件事,我和薑團長商量了,咱們兩個兄弟團,最好共同進退。你們有什麽想法,咱們交流一下,商量出個辦法來。”
韓鎮方和周鳴威互相看了一眼,一陣沉默。薑鵬舉和金中嶽也互相看了一眼,也不再說話,隻等韓周二人開口。盡管四個人現在榮辱與共,生死相依,但招安,就意味著轉投另一個陣營,這畢竟是過於敏感的話題。
“現在的這個情況,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周鳴威終於打破了寂靜,“咱們如果已經去邊區開會了,現在恐怕生死不知。所以看起來咱們已經無路可走。但是讓我馬上接受國民政府的招安?革命這麽多年,我還真說服不了自己。”
“我也是這個意思。”金中嶽道,“雖然我們現在自身難保,但是招安這個事,還不能答應。問題是,咱們如果一口回絕了,會有什麽後果。”
“如果嚴詞拒絕,我們會有雙重危險。”韓鎮方道,“上麵如果搞大清洗的決心不變,而我們拒不去邊區開會,擁兵自重,過不了幾個月邊區會調兵來收拾咱們。大戰就在眼前。如果這時候咱們嚴詞拒絕譚輝,中央軍也會調轉槍口來對付咱們。那咱們的生存環境就會變得非常險惡了。”
“是啊。所以咱們不說行,也不能說不行。隻好先這樣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薑鵬舉道,“說實話,我老薑雖然憎恨大清洗,非常憤怒,但是我畢竟革命十幾年,忠心耿耿,從來沒有想過要接受國軍的招安。咱們哪,現在是兩難之間呀。洗幹淨脖子讓人殺,咱們不幹;招安,這不就等於是叛變革命嗎?這種事,咱也實在做不出來。”
“那就這樣吧。招安,哼。”韓鎮方輕歎一聲,“抗戰勝利了,仗也快打完了,我本想解甲歸田,到一所中學當個教書先生,和老婆多生幾個孩子,享受太平日子呢。現在看來,咱們根本脫不下這身軍裝。”
事情商量妥當後,韓鎮方叫來了韓德伍,讓他馬上帶上一個排,回韓家大院裏守著。特別關照要保衛韓德成的安全。如果有人想對地方上的幹部們圖謀不軌,立即以鬼子漢奸殘餘勢力論處,格殺勿論。
韓德伍領命,馬上把警衛連的事交給白大禾,然後點了一個排的人,準備出發。就在此時,一匹快馬衝進了營地,騎馬的人是個半大孩子,一身便裝,卻戴著一頂八路軍軍帽。他跳下馬來,早已汗流浹背,高聲叫道:“俺要見韓團長!”
韓德伍認識此人。“黑子,你怎麽來了?家裏有事嗎?”
“叔。”黑子哭了,“家裏出大事了。俺有太爺爺的親筆信,給團長的。”黑子說著,急急忙忙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韓德伍。
韓德伍接了信,帶著黑子來見韓鎮方。韓鎮方拆開信,臉色凝重起來。
“是不是已經晚了?”薑鵬舉小聲道。
“他們到了。”韓鎮方陰著臉點了點頭,把信遞給薑鵬舉。薑鵬舉居中,和周鳴威金中嶽一起讀了起來。
“原來的命令取消。”韓鎮方對韓德伍道,“去把你嬸子叫來。”見他一時發愣,韓鎮方怒道,“就是我老婆!叫她來!順便帶黑子下去吃飯。”
崔玉蓮很快到了。她簡單地跟薑鵬舉和金中嶽打過招呼,就被韓鎮方拉到一旁。“七伯的親筆信,家裏出了點事。夫人,救人要緊,需要辛苦你一趟了。我讓韓德伍帶一個排保護你們的安全。”韓鎮方說著,把信交給崔玉蓮看。
二十分鍾後,崔玉蓮帶了一個三人的衛生隊,上馬準備就緒。韓德伍帶的一個排也集合完畢。韓鎮方叮囑了幾句後,一行人馬上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