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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勇在路上沒遭遇任何埋伏,自然也沒有損失。他帶著手下二百多人來到了柳園國軍的營地前,終於鬆懈下來。柳園是是個方圓數裏的大村子,國軍的營地占了一半。駐紮在柳園的國軍也已經起床,部隊正在操練,呼聲震天,此起彼伏。方先勇派人前去叩門稟告,部下隨後在營門前躺倒了一大片。
天越來越亮,軍營裏的操練聲漸漸平息。方先勇已經等了半個多鍾頭,卻還沒見人出來。大門口的四個國軍哨兵不苟言笑,站得筆直,根本不睬他們。方先勇有點兒著急,他越想越不對。看樣子,整編成國軍的事兒八成要黃。他現在這點人也就是一個連,人家還肯讓他當團長麽?他現在窮途末路,國軍是友是敵恐怕就兩說了。國軍也剿匪,而且隻收拾小股頑固的土匪,大股土匪則傾向於整編。現在的方先勇,也差不多成了小股土匪的頭子了。國軍如果想發難剿匪,自己到了人家門口,跑都跑不了。
看到弟兄們都緩過勁來了,方先勇招呼大家集合,然後清點人數,檢查武器。長槍倒是都有,但是重機槍一挺也沒帶出來,隻有5挺輕機槍,而且彈藥不多。方先勇非常鬱悶。
正在此時,軍營的大門開了。首先跑出來的是一個連的警衛部隊,後麵開出一輛美式軍用吉普車。警衛中為首的一人出列跑步向前,立定後高聲喝道:“方先勇,我們旅長在此,到前麵來說話。”
吉普車裏的兩個人已經下了車,為首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穿著少將製服的將軍,想必是旅長黃天雄了。方先勇聽說過此人,但從來沒見過。隻知道黃天雄是譚輝同鄉,南京中央軍校出身,而中央軍校的前身就是黃埔軍校了。黃天雄原本是薛嶽部屬,抗戰期間南征北戰,先後參加過蘭封會戰,南昌會戰,武漢會戰和兩次長沙會戰等六次大型抗日戰役,頗有戰功。譚輝要擴充實力,黃天雄是他硬要過來當旅長的。黃天雄雖然看上去很年紀不大,方先勇卻不敢怠慢,跑步上前,立正行軍禮。
“我是黃天雄。”黃旅長簡單地還了禮,客氣道,“方先勇同誌,久仰大名。據我所知,整編還沒完成啊,你們就過來啦。發生什麽事了麽?”
這“同誌”的稱呼讓方先勇倍感親切,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方先勇曾是國軍連長,自然也是國民黨黨員。從孫中山聯俄聯共開始,國共兩黨內部都互稱同誌,已是慣例。黃旅長能這麽稱呼,顯然沒把方先勇當外人。
方先勇沒有隱瞞,把這幾天的事簡單說了一下。
“我聽說了,這幾天你們和八路軍韓鎮方部有衝突。”黃天雄動容道,“但是我不能幫你,因為對你們的整編還沒有完成。幫了你,就等於我主動和友軍製造摩擦,這個罪名我擔不起,況且師座也是一直嚴令禁止的。”
“屬下明白。自己惹上的事,也該自己擔著。”
黃天雄聞言微微一笑。“況且你麵對的是韓鎮方部,不是薑鵬舉部。據我們所知,韓鎮方部的實力要弱一些,作戰也沒有薑鵬舉部那麽凶悍,估計你們自保應該沒有問題。你這次帶來了200多人,在別的地方還有部隊嗎?”
“不瞞鈞座,所有的部隊都在這兒了。”方先勇沮喪道。
“什麽?”黃天雄十分驚詫,“你不是有上千人麽?裝備也不算差呀。”
“都折損掉了。”方先勇低頭道,“屬下無能。”
黃天雄愣了一下,把嘴邊幾句責備的話生生咽了下去。“韓鎮方部素來能征慣戰,方兄大意失荊州了。不過既然來了,就先回營地吧。部隊沒有了,可以再招募麽。有了雞,總會有蛋的。”
黃天雄隨後下令,讓方先勇的部隊進入軍營,槍和子彈都可以帶著,但是槍膛裏子彈要退出來,以防走火,這是軍營的條例。又傳令旅部夥房,準備200人的飯食。方先勇聞言長舒了一口氣,內心十分感動。看來這位黃旅長是位厚道人,不僅沒有落井下石,還允許自己的部下帶槍入營,這是很大的信任。
“上車吧。方先勇同誌。一起走。”黃天雄道。
“屬下還有個不情之請。”方先勇站著沒動。
“請講。”
“屬下堅持抗戰八年,好不容易等到勝利了,現在竟然窮途末路,真是心有不甘。八路軍那邊,屬下真的不想去。旅長的威名,屬下早有耳聞。如不嫌棄,方先勇願意從此追隨鈞座,終生不改。”
“好,好。”黃天雄笑道,“上車說吧。去你的營地還有一段路。路上說。”
“我的營地?”方先勇上了車。
“當然了,早給你們準備好了。”黃天雄也坐上車,“不瞞方兄,師座的部隊要擴編成一個整編師,轄3個旅6個團,一共3萬人。我這個旅長新上任,手裏隻有一個滿員團,另一個團要就近招募。而招募的對象,就是滄州附近的綠林好漢們。”
方先勇點了點頭。
“我剛來的時候,這附近有三大股綠林好漢,分別在:武公廟,辛莊和高家店。其中武公廟的實力最強,有800多人。八路軍韓鎮方部就在附近,裝備精良,但隻有兩千多人,作戰部隊還不足兩千,雖然開始對綠林們進行清剿,一時還不足為患。我當時向師座許諾:整編這三股綠林好漢,然後讓方兄當代理團長。畢竟方兄是國軍出身,又是本黨同誌。”
“感謝鈞座的栽培。”方先勇完全沒有料到這些背後的故事。
“談不上栽培。那時候還不知道方兄肯不肯呢。”黃天雄笑了笑,“但是武公廟的綠林頭領也想當團長,副團長都不幹,我不好立刻拒絕,隻好派人進行協商。沒想到韓鎮方馬上動了手。不到兩千的作戰部隊,生生吃下了武公廟的800多人!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呀。”
“韓鎮方詭計多端。”
“此人不可小覷。不過既然知道,方兄何必要虎口奪食呢。”黃天雄不無責備之意,“國軍內部對韓鎮方還是尊重的,畢竟是抗日英雄。他現在養了兩三千兵,卻沒有軍餉。你搶了他的糧食,等於掐住了他的脖子。對八路來說,這是要命的事。魯莽啦。”
“是。鈞座教導的是。”方先勇低下了頭。
“新編的這個團,代理團長授中校軍銜,以後有了功勞,可以晉升,代理也可以轉正式。”黃天雄打開煙盒,讓方先勇取了一支香煙,自己也拿了一支。方先勇連忙掏出火柴,給黃天雄點上了煙,自己也點上抽了一口。
“問題是,一天內丟了這麽多部隊,太出乎意料了。”黃天雄擺手,示意方先勇不必自責,“我這一次可以在師座麵前保你,希望軍銜和職務都保得住。但是,你需要向師座麵呈這中間的細節,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仗為什麽打成這樣。”
方先勇點頭稱是。
譚輝和李賢同很快接到了黃天雄的電報。覃輝顫栗了。方先勇在滄州一帶也算個人物了,而且部眾不算少,這才幾天就被打垮了。眼下的問題是,方先勇隻剩下這點殘兵敗將,是否應該繼續整編?如果繼續整編,就這兩百多人,方先勇該授予什麽軍銜?倆人思忖再三,覺得還是應該接受黃天雄的建議,說話算話,否則國軍一旦失去了信譽,今後的整編工作會增加很多困難。方先勇的情況屬於個案,多加訓誡就是了。誰讓他招惹滄州八路呢?吃飽了撐的。
第二天,譚輝和李賢同親自到了柳園軍營,宣布整編方先勇部二百多人。
因為十四當家劫了國軍大批被服,而辛莊的土匪又實在交不出人來,整編的事情隻好拖著,辛莊和柳園因此變得不冷不熱。這天早上,辛莊的土匪寨大門前來了一位穿著齊整的國軍中校,正是方先勇。他雖然名義上是國軍代理團長,但手下沒什麽兵。去辛莊完成剩餘的整編工作,是旅長黃天雄交給方先勇的第一個任務。
方先勇聽說了十四當家的故事後啼笑皆非。他堅持抗日這麽多年,對韓鎮方這支八路軍自然有所研究。韓家做為大族,自南宋以來就在此地繁衍生息,而此時主掌家業的正是韓家鎮字輩的十四兄弟,方先勇自然聽說過。這十四當家的,韓十四,不是韓鎮方又是誰?方先勇輕鬆地解開了謎團,誤會消除,眾匪首大喜過望。
後續的整編工作順風順水。方先勇有了前車之鑒,盡力約束土匪們,這期天不給韓鎮方任何可乘之機。
6
韓鎮方原本也沒有攻打辛莊的計劃,辛莊畢竟太靠近國軍在柳園的兵營,戰役空間太小了。在方先勇整編辛莊土匪的同時,八路軍獨立三團的三營和四營進駐了高家店。高家店的條件比武公廟還要好一點,韓鎮方索性把指揮部搬了過來。
“軍分區今天通電嘉獎咱們了。上穀和高家店兩個戰役,雖然規模不大,但都是完勝,經驗值得推廣。”周鳴威把剛接到的電報遞給韓鎮方,“同時還嘉獎了他們獨立二團,鍾人裏戰役,敢打敢勝,打出了我軍的威風。其實兩天前咱們就有情報,薑團長他們剛在鍾人裏打了個大圍子,據說是大獲全勝。我們正在核實。”
“鍾人裏?”韓鎮方掃了一眼電報,詫異道,“那村子很大呀,兩年前咱們在那兒跟鬼子幹過一仗呢。後來不知道怎麽鬧了土匪了。”
“鍾人裏是連在一起的三個村子,分別是鍾人東裏,中裏和西裏,中裏旁邊還有個大集市。得有上萬多老百姓,完全是一個鎮。”周鳴威歎息道,“三年前鬼子掃蕩,搞了他娘的‘三光政策’,殺得就剩下800多老弱婦孺了。後來有一股土匪們幹脆搶劫了村子,把這些人強拉進了土匪窩,就在鍾人裏住下來了。”
“我有印象。這坨土匪,能打的有小兩千人呢,戰鬥力不可小覷。”韓鎮方搖了搖頭,“這種仗,沒有九分把握,我可不敢打。隻有他老薑敢打。”
“他們確實比咱們壯,至少能投入3000兵力,差不多相當於咱們的8個營。”周鳴威分析道,“按照咱們團的經驗,還是有點兒勉強啊。不過,這也符合薑團長的性格。就不知道他們的傷亡情況了。”
“小不了。”韓鎮方道,“如果咱們沒猜錯,獨立二團正在抓緊休整。”
“是誰在背後議論我們呢。”薑鵬舉哈哈大笑著走進屋來,“我說怎麽一路之上總是打噴嚏呢。”說罷拍了拍身邊的人,“這是老金,我們團的參謀長兼政治部主任,你們都認識的。自己人。小周,你可瘦多了,不過更精神了。哈哈。”
韓鎮方和周鳴威含笑起身,以軍禮相見。金中嶽連忙也還了禮。薑鵬舉和韓鎮方這些天一直暗中聯絡,相互知道彼此部隊的位置。
“上穀和高家店,兩塊硬骨頭,你們都不費力氣地啃下來了,傷亡還這麽小。聽說那個什麽方大當家的也不是善茬。你們打得好啊,這是神仙仗!這種仗我們可打不出來。”薑鵬舉說著望了金中嶽一眼,後者點了點頭。
“主席說過: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韓鎮方掩不住嘴角的得意,盡力淡然道,“這也一向是我軍最高軍事原則。”
“理論和實際相結合得好。”金中嶽大讚。
“還是你們兄弟部隊厲害。”周鳴威覺得有些肉麻,忙謙虛道,“我剛才和團長說呢,鍾人裏的土匪勢力那麽大,你們二團並沒有壓倒性的優勢兵力,而且是進攻方,這種仗也敢打,還能大勝。換做是我們,肯定是要猶豫的。”
“關鍵是捕捉戰機呀。”薑鵬舉笑笑,“戰機麵前,敵我強弱瞬間會有巨大變化,但戰機轉瞬即逝,可能一兩個小時就沒了。這需要精準的戰場解讀,但是更重要的,還是運氣呀。說到底,還是你們厲害,平淡中見神奇,以微小代價取得豐厚戰果,部隊還一直保持著戰鬥力,不容易。”
“依我說,各有千秋。”金中嶽笑道,“野戰部隊的氣質,與主官的氣質是一致的。咱們滄州八路素來智勇雙全。但是比較而言,二團更善決斷,勇於建功;三團更善謀攻,謀定而後動。總之,都不好惹呀。”
眾人哈哈大笑,都點頭稱是。
“殲敵1800,抓了大量的俘虜,我們自己傷亡500多人。”薑鵬舉總結道,“打了這一仗,我們二團可以再擴建兩個個半營,離當初4500人的目標不遠了。不過,部隊太疲勞了,需要長期休整。那麽多俘虜,需要思想改造。總之,20天之內,我們二團既不想,也不能再打大仗了。”
“無論如何,是個大勝仗。”韓鎮方點頭道,“周圍的小股土匪,嚇都嚇死了,不敢來找麻煩的。正好騰出時間,給部隊休整。”
“那有什麽用?”薑鵬舉點上一根煙,“不瞞你說,戰役剛結束,喬鳳就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然後三天不理我。我又沒招她。你說女人怎麽就這麽難伺候啊?我不能不打仗吧?這還是勝仗呢。萬一是敗仗怎麽辦?我在家裏還活得了嗎?你們家小崔,性子可比她好多了吧。”
“都差不多。每次打完仗,崔玉蓮也沒好臉色給我。”韓鎮方勸道,“老薑,你想想啊,我們每打一仗,比如打高家店,就算傷亡不大,也還是有很多傷員需要救治。重傷員如果救治不及時就犧牲了。崔玉蓮需要連續工作三四天,每天隻能睡四個小時。傷員哪裏來的?我這個當團長的下令打仗打出來的。你說她能給我好臉色嗎?”
“有道理。”薑鵬舉和金中嶽對望一眼,都點了點頭。
“你們二團這次傷亡500多。按照3比1的慣例,傷員應該有350左右吧?說實話有點兒多。這種仗我們根本不敢打。真的打了,無論勝敗,崔玉蓮都得罵死我。”韓鎮方繼續道,“你還有那麽多俘虜的傷兵,恐怕也得400多個吧?也不能不管吧?這麽算起來,你們現在是傷兵滿營!喬鳳要忙多久?十天?可能一個月都忙不過來!多少台手術?多少藥品?多少護理工作?她得多累呀,肯定氣個半死了。罵你不是應該的麽。”
“倒也是哈。嘿嘿。”薑鵬舉摘了軍帽,摸了摸腦袋。
“老薑,你當你的大英雄當習慣了。但是打完一仗就會剩下一堆爛事。誰給你擦屁股?”韓鎮方斥道,“是那麽多政工幹部,訓導俘虜;還有那麽多醫護人員,救治傷員!喬鳳對你幫助大了。”
“對對對。我也沒跟她吵啊。她說什麽我就聽著唄。但是無論如何,勝利者不該受到譴責,這是常理呀。”
“薑團長,也就尊夫人敢罵你兩句。”周鳴威笑著插言道,“別人,誰敢呀?”